一日,二人远行。本来青云还准备要和乡亲们道个别,他们这一走,或许很难再回来了,但闵文姝拒绝了。
毕竟闵文姝并非本地人,丈夫又已逝世多年,曾经卧榻多年的婆婆在几年前也离世了,闵文姝在这个世上,实则已再无值得她挂念之人。这么多年,她之所以没有离开王家村,很大程度上,乃是无处可去而已。
如今遇到青云,如获新生,她决心要舍弃前夫的一切,开始新的生活!
朝阳初升,简易的行囊,青云换了一套粗麻短衫,闵文姝也同样如此,均都头戴草笠,脚绑布鞋,天才蒙蒙亮,他们就已经出门了,不想遇到乡亲们。
正行至村外一山坡小憩,青云回想起那夜独自来此,昏昏噩噩之间,迷失在荒野之中。不由想起那撞钟声,他来到这里,遇此良缘,实则便是那撞钟声指引也。便问起闵文姝此事。
闵文姝答言:“村口外十里,有破庙一座,然则荒废多年矣!”
青云心中疑惑不已。
二人一路未回别苑,而是向东游行。
此行实则是青云见闵文姝久已不曾外出走动,而带她来重新见过世面,算是一场蜜月了,走过这一段,再回府成婚,未尝不可。闵文姝闻言,亦曾欣向往之,故有此行!
山野田园之乐,修养心性,二人自身各有经历,如今联袂而行,所得之感触,又自非独身一人游山玩水可比,故而数日之间,二人虽未刻意远离市集,走的居然也都是荒野偏僻之地,似不愿被俗事打搅这份清静。
这一日傍晚,二人入一山村,在山中客栈投宿,洗漱毕。
夜还未深,青云却已入梦!他梦见一无头人来见,问之,方知此乃当今天子之孤魂,前来托梦。
“陛下何故来我梦中?”青云大惊失色,拜倒在地,惶恐言道:“某虽不才,如有差遣之处,敢不效命乎?”
无头天子道:“朕遍寻贤才,卿何故屡番避我不见?”
青云道:“非某避之,实乃奸党当道,某虽有心而力不逮。陛下乃仁君,改革变法,自当救万民于水火,怎奈奸党根基由来已深,孤掌难鸣而已。我辈身轻言微,纵横捭阖之间,无异于积薪而焚。”
无头天子道:“天下有志之士,莫不皆如卿乎?”
青云道:“隐居世外,淡看风云,坐谈王朝之兴衰,陛下虽行明君之事,终有此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愚者也。乱世再现,群雄并起,横扫八荒,方显本色!”
无头天子大怒道:“皆因汝等腐儒,坏朕大事,朕虽死,今化身千万厉鬼,取汝等贱命!拿命来!”
无头天子不等青云说话,猛然挥剑,斩下青云首级!
“陛下勇气可嘉,某甚为佩服,但天子之剑,可斩王臣之首,却又岂能斩杀我辈之心?”青云人头落地,却并未倒下,悲呼道:“陛下你根本看不清当今形势,以为改革变法便是仁政么,此乃小道尔。以某之见,革天之命,方为正理。”
“哦?”无头天子道:“你头已断,性命只在须臾之间,还有何话说来?”
青云道:“陛下以为我在说笑么?天命即人心,革天命,即为革人心!”
无头天子大笑道:“人心不过如灯草,实政乃为根本所在,众生之源头。”
青云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陛下施对的实政,自然是人心所向,但如今陛下业已断首,前来托梦,可见实政之变数,亦无法左右人心之走向。人生七十古来稀,陛下纵然长寿百岁之命,所行实政,亦难免有失偏颇,何况一生之理念,若然后继无人,岂非胎死腹中耶?唯有革天命人心,人人都开明智,人人都将前赴后继,何患后继无人?”
无头天子思量片刻,道:“莫非你有何良策不成?”
青云道:“人人为仙,人人成道,所缺者,唯一引导者而已。”
“可否细说?”
“若然陛下成仙道之身,寿命无忧,立下宏愿,当能殚精竭虑,以大毅力扭转乾坤。陛下不为九五至尊,而行天下师,教化万民,直至人人明智,人人为师,人人平等,而自人人监督,则天下无师矣!”
无头天子闻言,半晌不语,而后长叹一声,转身消失在黑夜中!
青云从梦中醒来,只感到勃颈拔凉,头疼欲裂!
但他没有痛叫,只觉得悲从中来,竟已是泪流满面!
他虽在梦中与无头天子论道,却知道自己的理论,或许永远都只不过是理论而已,无法实现!故而当今天下的现状,所需的并不是他人人为仙,人人为师的理念。而是天子的改革变法。
饭要一口一口吃,不然就要被噎死。青云对当今局面,了若指掌,但他同时也知道,这是大势,绝非一人一力所能逆转,别说是自己,哪怕是当今天子也不行!
青云虽然从未面见过当今天子,但他对后者实则神交已久。
此番无头天子托梦前来,青云知道当今天子多半已经是凶多吉少!
“我能为他做点什么?我能为天下做点什么?”青云悲伤而烦躁到了极点!
再无半点睡意,起身披了件外套,提起佩剑,拉开房门,就出了门。
夜色如水,亦如深渊!
他来到荒郊野外才站定!
“我在哪里?我又是谁?”在心底深处,青云这样自问着!
按理说,他本不必如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愚者也,乃是他在梦中顶撞无头天子的话。事实上,青云也的确没有强求,一直在做着逍遥逸士,如今更是遇见红颜知己,人这一生,区区数十载便成黄土一杯,他还有什么可求的?
但人过四十后,他内心深处的不安,却是更加强烈。他如果当真是一个逍遥逸士,四十中举,便证明了自己的才华,倘若还想进一步证明自己,再去博取个进士之身,到时候功成身退,岂不快哉?
很显然,青云总感觉自己还缺少了什么。这些缺少的东西,绝非等闲的功名利益所能填补!
“我不过才四十岁,正值壮年,岂能如此虚度一生?既然天子蒙难,我便用我自己的方法,来试一试这潭水究竟有多深!”青云暗暗下了决心!
青云一生的经历非常丰富,见过不少英豪,结交过太多草莽,虽说如今已有多年未曾远行打理这些关系,但青云之才,非同小可,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人,见过一次,只怕就很难忘记青云的所在。
青云打算要去赌一赌。当今天子蒙难,党派之争会一发不可收拾,天下将乱,青云要提前物色人选,参与博弈!
这个决心一下,他只觉得天灵盖一片通明,浑身毛孔扩张,舒坦无比。
也不想一个人在外面吹夜风了,他转身就要回去!
不过,正在这时,只见前方的土路上,却是行来一人。
虽然是夜间,但月色正浓,青云依稀可辨别,这是一位老人,骑着一头老牛,夜路还是比较昏暗的,可是这位老人却并没有掌灯,正骑牛缓缓地朝青云行来!
青云的脸色有些凝重。他看出来了,这位老人绝对不是路过此地,而是为了他青云而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甚至可以说是错觉,但青云却已经站定脚跟,不再前行,严阵以待。
骑牛的老人和他还相距甚远,但是一种若有若无的压力,使得青云的呼吸都有些沉重起来。
“呵呵呵,居士既然已经直指本心,见了真谛,我理当也要来凑个热闹,前来接引!”青云正将所有的精力都关注着骑牛的老人,不想,身后却是传来这样一个声音。这个声音一传来,给高岳的感觉,却好比是一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他猛然转身去看,却见身后的草地里,不知道何时已多了个老和尚。这老和尚穷得连一件像样的僧衣都穿不起了,居然只穿着一条破烂短裤,赤着上身,却也是瘦骨嶙峋。这个老和尚盘坐在草地里,仿佛是一块石头,若非他自己开口说话,青云哪怕从他身边走过去,也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世人愚昧,这才追寻大道的源头,以为前途一片光明,却不知道贪婪才泯灭了光明,凡人区区数十载,倘若知足常乐,哪怕是短暂的一刻,也叫神仙都要羡慕不已!”又一个声音传了过来。青云只从声音上来判断,根本难以分辨这是个女人还是男人,因为无论是女人或者男人的声音,都远远没有他(她)的声音好听。
青云环顾一周,终于发现这个声音的源头,在他的左前方,不知道何时,多了一颗参天大树。树下直直地立着一个人,此人面相丑陋,虽是夜间,青云瞥见一眼,却看到此人居然有着长长的獠牙,里肉外翻,如同厉鬼。穿着却极为华丽,梳着云髻,画着粉黛,只不过神情极为冷淡,正在用一种俯视一切众生的眼光,打量着青云!
青云见到这仨人同时出场,居然反而平静下来,叹了口气,道:“三位大驾,我早有准备,企望与众位一会多时矣,今日一见,幸甚至哉!”
“居士不必多言,你我有缘,故而才来度你,随我走吧!”老和尚再度开口道!
青云闻言,转身对老和尚躬身一拜,道:“因缘际会,神奇之至,你我在梦中论道,承蒙教诲,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
“哦?你所悟道,能说否?”老和尚慈眉善目,很有耐心。
“既然有所明悟,自然可说!”青云道:“弟子一生之所学,不论害人害己,或是利人利己,均可追实处,二十多年来,我揣摩画圣之神迹,却只领悟到两个字!”
“哪两个字?”
“虚,空。”青云淡淡笑言,道:“画圣不过乃凡人之躯,如何能画出三大教主这样的神迹?我曾日夜苦思,百思不得其解。如今想来,却唯有这两个字,可以解惑。虚即不虚,空即非空。人之所想,有所感念,乃空不虚。倘若画圣不曾遇见过真人,只怕任他技艺超凡入圣,亦绝难画出三卷画。所以有所见,空也非空,倘若真空,则还有仙道佛而立当世,如今弟子有幸见到三位教主,更加证实了我的想法!”
“不错不错,你已见了真谛,当得我授记!”老和尚站起身来,朝青云走了过来。
“且慢行,弟子还有话说!”青云道:“要接引我不难,须解我三问,可否?”
原来这突然出现挡住青云三方去路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观摩二十多年的三卷画,如今画不是画,已然是真正的人。青云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去留,他只想解惑,多年来的迷惑,须得到三大教主的解答。
此乃无价之宝!
此三大教主,骑牛老人虽然并未开口,但和画圣神迹上的道祖骑牛西出函谷图无异;那老和尚虽然落拓潦倒,却是西方如来在忉利天说法,放大光明云图无两;而那参天大树之下,直立的似男非男,似女非女般的人物,正是青鸾报喜图的西王母无疑。
青云在此之际,见了无头天子,明了己身,将要参与当世博弈。却见三大教主横阻在此,青云发出三问,而受教化。不知道是哪三问?请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