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腾蛟并不是个很容易应付的人,叶风想了一阵后,摆出一个很坦诚的姿态来,将自己对李自成的观感说了出来,只是在此之前,他反问了何腾蛟一个自己眼下确实关心着的问题:“何大人,圣上未提张某贱名,实是君父的圣恩,张某不敢辜负,定当赴死报之。张某迷途十余载,今日有此一喜,心中宽慰,实不下于彼时之宋公明。只是今岁以来,国朝之难,实亦是前朝未可比拟之艰。北有东虏为祸,腹中又有闯逆,兼且向前之张某为祸。体念君父,着实是举步维艰。今岁又有举国之大灾,闻说河南赤地千里,张某一路西来,所见者王师如寇,天下民力物力皆尽,蹂躏无余。神州之地,尽是蓬蒿满路,鸡犬无音。说来不怕大人笑话,张某一路纵横,直至武昌之前,路上未尝遇一耕者,如此世界,是何世界?如此土地,如何致治?至武昌后,亦尝听闻君父于宫阙中,亦常泣下。此,所以张某一至武昌,便痛心疾首一改前非,心向朝廷之固因也。所求者,非是张某一人之腾跃,非止张某一军之苟安,无他,但求为君父求一生养之地,惜存民力物力,以备将来而已。大人,张某有一言深心之语相问,以大人所见,闯逆授首之后,国朝会否有唐末之象?”
这番话,自然是要确认南京乃至朝廷方面对左良玉的态度了,因为据叶风所知,南京北京对左良玉的态度有极大的偏差,特别是崇祯帝,向来认为只要给左良玉足够的嗯赏封爵,他自然会效命朝廷。但在身受其害的南京方面来看,自左良玉为祸武昌,及至九江后视地方为无物来看,他已经与贼寇毫无分别。
这也是叶风深心内不愿将李自成彻底弄死的一个主因。因为己方与南京的关系好转的缘故,大西军如今对左良玉同样有着极大的威胁。从军事上来说,自己眼下所占据以及要吃下的湖广一地,所倚仗的天险也就是一条大江罢了——这也是眼下能勉强与李自成弄成一个均势的主要原因。但如果将来要面对的是东面的大敌的话,湖广根本没有据守的条件。而且左良玉的兵力增长速度之快,兵将之悍勇,是眼下的大西军是根本无法匹敌的。如果让他稳稳当当的吃掉李自成,那他的实力更将得到进一步的膨胀。到时候大西军这枚南京用来制衡左良玉的棋子,会有什么好下场?
后世记忆中南明百万之师,左良玉麾下就有近九十万。在没有看得到确切的好处之前,叶风绝不愿意冒这个险去协助朝廷将李自成彻底剿灭。甚至有可能还要帮助他老李把他的实力保存下来——这便是制衡了,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如果形势需要的话,以前有再大的仇怨,也要暂且放下。
有李自成在,首先左良玉心中自己便不是首要目标,其次他的兵力也膨胀不到那么快。加上从张国柱口中得知,他如今还在希冀着朝廷建爵封侯,不会很快就对眼下实力还不算十分能引起注意的大西军动手。这就能给自己留下一个时间差来辗转腾挪,把实力发展起来。
看着眼前似乎有些感动的何腾蛟,叶风意外的发现自己刚才的这番话,似乎收到了另外的效果,只见何腾蛟很郑重的站起身来肃容长揖道:“将军请受何某一敬。若是向前何某尚对将军的用意有所心疑的话,听了将军方才这一番肺腑之语。。。将军当得起何某这一拜。”
说完起身正色道:“将军所言说惜存民力,留生养之地之说,实乃何某向来所想。想将军未起之时,何尝不是我大明之赤子?”说到这句话时,何腾蛟拱起双手在胸前遥遥一祝,这是因为他引用了崇祯帝的御言之故。接着道:“大灾频发,一个赈济不到,民即嬗变为贼。今岁河南大旱,圣上切辞促孙督师出兵,然赈济不至,千里之赤地上,何某深恐民多已变为贼。今日与将军一言,何某所求者二。”
何腾蛟说的很动情,脸上尽是悲悯之意,只听他道:“其一,请将军分一偏师,抚略荆夔,断闯逆寇蜀之路。其二,将军可否敦促湖广诸宗府,拨粮一二,孙督师有粮赈济,王师才能是王师啊!”随后叹了一口长气道:“只是如今南北漕路几断,这运路一途,亦要仰仗将军的了。何某来前,南京史本兵有言,献。。。敬轩将军于南直英霍一带颇有经营,咱们议定好的路线,便是出黄州入徽州境,经英霍入豫,辗转赴孙督麾下。。唉,希冀能有些用场。”
叶风算是听明白了,其实他何腾蛟也不希望自己去充当对李自成作战的主力,只是要帮着捏一捏荆州夔州等地,协助后方朝廷的重庆形成对蜀地的扼守姿态,防止李自成西窜入蜀。而主力用兵的自然是两路夹攻的孙传庭部和左良玉部。而他所说的第二个条件,便是要请自己对这两支主力形成后勤上的支持,从诸王府搜集钱粮,去支持军队作战,以及赈济灾民,一面灾民就地为贼。
这算盘打的的确是好,英霍一带,便是张献忠在安徽所经营过一段的南直隶庐州府英山霍山一带,从那里进河南,全是山路,难行不说,不知多少杆子,要运送着如今粒米贵如金的粮食。。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所谓从诸王府搜集钱粮,这也不是个好干的差事,这是说的好听的说法。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他朝廷官员不好意思干也不敢干的事情,叫自己来干,不出事自然好,出了事全是你张某人的事。诸王府豪阔,哪个地方官不晓得?只是敢动脑筋的多,敢动手的却没有了。大明朝讲究亲亲之意,哪怕是皇帝再不喜欢的宗藩,谁动了那都是只有一条抄家杀头灭门的路。
而贼就不同了。叶风苦笑一下,这个听上去规模动静都不小的计划,应当是史可法想出来议定好交给他何腾蛟到武昌来执行的吧?只是算一算何腾蛟来的时间,和自己做亲近朝廷姿态的时间,他做这么个计划所用的时日似乎也不多。
一方面这说明史可法的本事才智,再一个也是能看得出来,这些朝廷官儿眼下当然是在利用你。刚刚何腾蛟一时失语说了个献字,随后改口叫敬轩将军,自己假装没听到,其实心里透亮,那史可法说话的时候,这个称呼一定是个“献贼”。
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如今这年头谁不是你骗我我骗你。对这个叶风自然也不以为意,大家互相算计着,也说不上谁对不住谁。
反思这个计划,不得不说从现在来看如果能施行的好的话,李自成还真的是要玩完。别看他如今四五十万人马,但实际上谁都知道,一旦大难临头的时候,十之七八会各自跑路。他李自成只是个大盟主的概念罢了。而且农民军说起来彪悍,但一旦碰上孙传庭这种朝廷精锐兵力,战斗力根本无法比拟。所靠的,只是朝廷军纪不好,赋税太重,民心全失,而且天有大灾,赈济不到民立时为贼的机缘罢了。若是当真有足够的粮草给朝廷来用,这些农民军能成事才怪。
但这个计划的实现度也太着实太低了。叶风心内不住的叹息,这就是自己刚才所说的民力物力已尽,连年灾祸,岁岁用兵,朝廷民间的物力几乎都要耗尽了,现在就算不算难度,自己能完全顺利的从诸王府中征来这些粮草,如何绕个大远路运送到孙传庭军中也是个极大的问题。
看了看满脸期盼的何腾蛟,叶风无言的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但能为君父分尺寸之忧,张某也当尽万全之力。”话虽说的漂亮,但语调却是没什么力气,何腾蛟是聪明人当然听得出来一些意思。开口道:“何某晓得这事情难了些,但将军放心,一旦做成了这个事情,何某以身家性命担保,朝廷必有厚报!”
叶风苦笑了笑,你的身家性命能担保些什么?朝廷如今不肯给什么官衔名号,便是留着咱老张做这个背黑锅的事情的,难道还指望背了黑锅之后,你来给老子平反?崇祯老子只会找黑锅一脚踩死,可从来没听说他有这好品行。
不过这事情却是非做不可。为的当然不是什么君父分忧。而是从自己的角度来说,何腾蛟的这个提议,他娘的简直来的太是时候了!不就是给点钱粮嘛,老子给!给了之后换来你默许的对湖广诸王府的控制,这是多大的好处!
你们也就是不晓得崇祯快挂了,太子们全完蛋了。要是晓得的话,鬼才信你史可法会分派这么个好差事过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