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7
日理万机的蒋督公都不沉迷国家大事了, 天天去给弟弟做思想工作,无非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一套, 又或是沐雩小他十岁,等再过十年,沐雩风华正茂,他人老珠黄,年至不惑,再想讨老婆就来不及了,何必将人生浪费在沐雩身上?
顾雪洲每回都认认真真、端端正正地听哥哥训斥,还夸哥哥讲得好,很有道理, 他积极认错……但是不改。
蒋熹年恨得牙痒痒, 现在他心中最讨厌的人排行沐雩已经超过了楼中玉, 高居第一。
裴珩顶着被骂的危险,还是忍不住想去见他, 给他顺气。
蒋熹年说:“记得我以前说过他是延宁侯的私生子吧?大抵这些日子延宁侯就准备上门把人认回去了。”
裴珩问:“怎么?要我从中阻拦吗?”
就是认回来了,请封世子也得皇帝过目,他不给批,沐雩就是回去了也没有用。
蒋熹年嘴角勾起一抹笑,看着却叫人不寒而栗:“不,不仅不阻拦,我们还要帮他认祖归宗,再给他封个世子。”
隔日。
裴珩就单独召见了延宁侯萧慎入宫。
延宁侯已经很多年没被单独召见过了,他忐忑而恭敬地进了宫, 来迎他的还是内宫大太监曹公公,这宫中,除了蒋督公,就属曹公公说话分量重了。
延宁侯没想到会是曹公公来,有点后悔自己带的打点少了。曹公公也不介意,收了装着金锞子的,装进袖子里,掂都没掂,笑盈盈领着他,居然一路把他领去了御书房。
裴珩身穿杏色缂丝常服,头戴玉冠,腰间配了青玉坠,乍一眼看去,相当朴素,正在窗下写字。
他见延宁侯来了,放下笔,看着延宁侯俯首行礼,让他平生起身,说:“听闻延宁侯写得一手好字,可否为朕一览?”
延宁侯确实还是有点本事的,他的书画在士林中的确小有人气,他若真是个草包,当年王首辅也不会愿意将女儿嫁于他。
但延宁侯走过去,接过裴珩手中的笔时,手就开始发抖了:“陛下要臣写何字?”
“‘沐’,水木沐。”裴珩说。
延宁侯怔了下,盯着雪白的宣纸,定了下心神,一笔挥下写出“沐”字。
“好字!”裴珩赞道。
“陛下谬赞。”
裴珩说:“不知你是否认识一个叫沐雩的国子监学生?朕听说了些风言风语,道他是你和王家长女的私生子,心中好奇,不知是真是假?”
没想到连陛下都听说了,延宁侯赧然说:“臣……臣年少时确是做过一些荒唐事……沐雩是臣的亲生儿子。”
延宁侯发现提起沐雩,陛下就会流露出赞赏的神色,叫他心底既酸又热,陛下抬举他不过是看在他儿子的份上,但起码……那是他儿子。
裴珩索性直白地夸赞道:“沐雩那小子文武双全、有勇有谋,堪称大梁日后的栋梁之才,我那时还想哪来的寒门学子竟如此出类拔萃,未曾想是你的儿子。”
裴珩将沐雩翻来覆去夸了好几遍,都快把沐雩吹成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了。
不过中心就两个:一,只要延宁侯把沐雩认回来,世子请封什么的他立即给批了;二,陛下相当看好沐雩,只要沐雩回去,说不定能带着他们延宁侯府咸鱼翻身。
延宁侯出宫之后,脚步都是轻飘的,脑袋也晕乎乎的。
他满心只剩一个念头,就是把沐雩给接回来。
沐雩不在,顾雪洲虽有几分惆怅,但是店里生意火热,忙着算账,日子也还是那样过。
他现在就是和大哥、和顾伯拖,拖到他们认同他的决心。
即便如此,关门落锁的时候,顾雪洲想到今天又要接受哥哥的叨叨,心情还是有几分郁闷。
他哥特别能说,引经据典,各种道理,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上两个时辰都不带停的,他都听累了,他哥还没说累。
回到院子里,发现大哥果然在。
顾雪洲有点淡淡的忧伤。
但今天蒋熹年没有张口就训斥弟弟,而是给了他一套衣裳和配饰,顾雪洲看看料子就觉得自己手上捧着一座金山,蒋熹年催顾雪洲换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哥哥这是打什么主意?顾雪洲疑惑不解,不过再怎么样,哥哥应该也不会害他的。
顾雪洲乖乖换上一身新衣服,将玉佩和发冠戴上,再亮相,不像是市侩精明的香粉店小东家,倒是像个文质彬彬的世家小公子。
后门有一辆看上去不起眼的马车在等着,蒋熹年领着他。
顾雪洲不安地问:“哥,我们去哪?”
蒋熹年淡淡地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在车中顾雪洲分辨不清楚方位,只是人声渐稀,外面变得寂静,又过了会儿,则能听见琴弦鼓瑟之声,清越优美,引人入胜。
马车在一处看上去也不起眼的宅院门口停住。
下车。
顾雪洲多少有点猜出来了,他以前在定江就常去这样的地方……
他跟在蒋熹年的身后,一进门,就有两个貌美的小僮上前侍候,给他们捧东西。
顾雪洲环顾四周,这里的构建和一般的北方院子不同,是仿造江南庭院的,草木扶疏,错落有致,有花有水,相当有趣致,不过顾雪洲见惯了江南庭院,李娘子的院子便修的好,比这好多了,是以也不觉得如何惊艳。
他们进了大堂,小僮们又捧着新鲜的瓜果和精致的点心布置在案上。
不多时,一位身着竹叶青色衣衫的男子抱琴而入,此男子甚美,尤其是他还给人一种水墨画般的感觉,写意而儒雅,风度翩翩,就是看了许多美人的顾雪洲也眼前一亮,男子弹了一曲,唱了支歌,清朗动听,犹如天籁。
这个男子走后,又进来个少年,姿色不逊于前一个美男子,这个少年显然有着中原以外的血统,肤白如雪,长发也是深棕色的,鼻梁高直鼻尖微翘,一双大眼睛尤其生得好,眼珠是蜂蜜般的琥珀色,睫毛又浓又长,顾盼生辉,不笑都带着几分甜,他身着胡服,赤着双足,手腕脚腕上都带着金铃,跳了支胡旋舞。他长得太甜了,冲顾雪洲笑时,又可爱又活泼,顾雪洲莫名地红了下脸。
蒋熹年说:“你最喜欢第二个吗?”
顾雪洲纠结地说:“之前的曲子也很不错……”
蒋熹年拍了下手,两个男人都安静恭顺地回来了。
顾雪洲看看两个美男子,又转头看他哥,他忽然记起来,他们进门到现在,这里都只有男人,莫非……
蒋熹年脸也不红地说:“我想通了,你喜欢男人,没关系,想玩怎样的都有?哥给你找。你看这两个,不比沐雩差吧?而且千依百顺,你要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顾雪洲:“……”
蒋熹年皱眉:“不喜欢吗?”
他又挥了下手,一串美貌的少年郎鱼贯而入,立在庭中,个个都是小美人,各有千秋,有一两个顶美的,光看五官相貌甚至不输沐哥儿的。
蒋熹年:“如何?有中意的吗?”
顾雪洲难得地黑了脸,还是对他最敬爱的大哥,他摇头,起身:“时辰不早,我要回去了。”
他撇下大哥,目不斜视地从美人堆中穿过。
蒋熹年没想到会被顾雪洲甩脸子,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追上去,恼火地问:“有必要对那小子那么忠贞吗?你就那么喜欢他?”
顾雪洲冷着脸,倔强地说:“此事与沐哥儿无关。”
蒋熹年不解:“那是为何?”
月光像是在顾雪洲的脸上敷上一层冰冷的霜,他轻声道:“因为我一看到他们就想到我自己。哥,我差一点也变成那样,像是畜生,任人挑选。
我不怪你,哥,那只是一场意外。但我如今想起当时的日子,还是会心生害怕。你如果知道那人是我,你肯定不会抓我,可难道其他良家子你也可以随意捉拿吗?
你大抵是在庙堂上待久了,除了自己在乎的几个人之外,其他人在你眼里还是人吗?”
顾雪洲的目光让蒋熹年觉得仿佛一把利刃扎在心口:“你不喜欢就罢了……如若你还不高兴,那我送走他们。”
顾雪洲道:“他们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早被养废了,除了取悦男人,还会什么?就算你放他们走,他们怎么活?”
但因为弟弟不高兴,蒋熹年还是把这些少年郎都给“放”了,说是放,也只是毁了他们的身契,给了他们自由身,若要离开,还送点盘缠……结果过去一个月,没有一个人离开。
沐雩过了好两天才知道这件事。
差点没被气到吐血。
那阉货太阴险了!居然趁他不在身边就想撺掇着安之给他戴绿帽子!
幸好安之爱他。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就怕他还使出更卑鄙的手段,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蒋熹年不仁,就休怪他沐雩不义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我知道小病娇这个臭嘴,迟早要被被小圣父教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