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夕阳那微弱的光芒给布里山披上了一层蝉翼般的光彩。山脚下的田埂旁,伊泽瑞尔·劳伦特拿着一把镰刀,在泥石小路上快步行走着。
他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比真实年龄要大一些——这大概是双臂上微微隆起的肌肉和脸上的一道伤疤造成的错觉。他有一头乱糟糟的黑色短发,皮肤晒得有些黑,身上穿的衣服破破烂烂的,但看上去心情不错——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哼着小曲儿,仿佛即将有什么好事发生一样。
“嘿,还不回去呢!”迎面走来的一个矮个子男人拍了拍伊泽的肩膀,“太阳下山了,岗特人马上就要走了。”
“我知道,我正要赶过去呢。”与矮个子男人擦肩而过时,他咧嘴笑了一下,随即扭过头来,加紧了步伐。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两侧的田埂在身后迅速倒退着,只能用余光瞥见一片绿油油的颜色。
现在是盛夏时节,由于前段时间那几场大雨的功劳,草药们生长的都很旺盛,部分出于这个原因,一个月前,伊泽的父亲对他说,这个夏天将会由他一个人去照顾家里的山橙蛇草。
“那安迪呢?”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气哼哼地质问,“以前都是我们两个一起干活,虽然他经常偷懒,但也比我一个人干要好!”
“不许用那种语气直呼你哥哥的名字。”布鲁姆·劳伦特板正地说,“马上就到招生季了,安迪必须为巫师学院的测试做准备,他会很忙,而且今年的草药们生长的格外好,浪费不了你太多时间的。”
听到这句话,伊泽沉下脸来,心道,好像我还有其他的自由时间一样,不过他当然不能说出来,他正为另一件事感到气愤。
“那么父亲,为什么安迪就能去巫师学院学习,我就要在家务农呢?”
“别胡说八道的,那叫经商。”布鲁姆不耐烦地说,不过他看到小儿子的脸色,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便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听着,伊泽,我们以前商量过的,安迪去巫师学院学习,而你将会继承我们家族的山橙蛇草药田,我会手把手地教你如何经商,你会变得很富有的。”
“可是我不想要那么多钱。”他甩开父亲的手,难过地说,“我只是想成为一名巫师而已,那是我从小的梦想,父亲,你知道的。”
布鲁姆看着小儿子的脸,表情变幻莫测。半响后,他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屋子。
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伊泽喊住了他。
“父亲,我一直都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和安迪区别对待。”他向前走了两步,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心平气和的,“因为安迪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吗?你真的就一点都没爱过我母亲吗?”
如果布鲁姆回头看一眼的话,他会看到他的小儿子此刻正用手紧紧地攥着衣角,骨节微微发白,脸上则是一副又紧张又期待的表情。
他在期待什么呢?期待他的父亲转过头来,温和地说一个“不”字吗?
布鲁姆没有回头,他的手还握在门把上,语气非常冰冷。
“伊泽瑞尔·劳伦特,你给我听好了,不许叫她‘那个女人’,”他将最后那四个字咬得很重,“她现在是你的母亲,你必须要尊重她!”
说完后,他大踏步地走了出去,狠狠地甩上了门。屋内,伊泽像根木棍那样僵硬地站着,肩膀有些发抖。他低下了头,几秒种后,眼眶溢出了什么晶莹的液体,被生生地憋了回去。
这就是关于那天的全部回忆。
伊泽走出走出田埂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想着那些,心情变得沉甸甸的。他今年只有十四岁,但是已经有过很多不好的回忆了,那只不过是那些灰色回忆中无足轻重的一个而已——他这么告诉自己。现在,打起精神来,整理好心情,赶快赶到岗特人的流动帐篷那里去。太阳就要下山了,这是他们在布里镇待的最后两天,马上就要到别的地方去了。
岗特人是巫妖大陆的游牧民族之一,他们向往自由和随行,经常到各处探险,收获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拿到布里镇这种偏僻的小地方贩卖。伊泽不像安迪那样,每个月都可以和父亲去城里转转,他从没出过布里镇,所以每年夏天岗特人驻扎在布里镇的这段时间,几乎是他一年中最快乐的日子。
走出田埂一刻钟后,远远地看见了布里镇的镇口,那儿正扎着几个巨大的帆布帐篷。在帐篷内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几乎都是布里镇的镇民,从他们热情洋溢的笑容和手里的包袱可以看出,很多人都淘到好东西了。隔着老远伊泽就听见了欢笑声。似乎是被这种气氛感染,他也咧嘴笑了起来,大步走了过去。
“嘿,尼娜。”走进中间的那顶灰色帐篷,伊泽冲着柜台后的一个女孩儿打了个招呼。这女孩梳着高高的马尾辫,皮肤有些黑,看上去很有活力。
“伊泽,这么晚才回来?”尼娜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身后的柜台上堆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伊泽看到有兼具手电筒功能的望远镜,一摞可以自己念出来的书,一条裤腿可以无限拉长的条纹裤子,剩下的他就不认得了。
“是啊,今天的活儿有些多。”他嘟囔道,事实上,自从安迪不和他一起去药田后,他每天都要十三个小时才能忙完,估计这个夏天过去后,他就会累趴下了。
“要买些什么吗?”尼娜推着伊泽走到了柜台前,“这次带了很多好东西,我都给你留着呢,你看这个杯子,只要念一个咒语,就可以把清水转换成酒——哎呦!你们这堆该死的书!”她恼火地从旁边扯过一块板子,将那摞会说话的书狠狠地盖住了。刚刚这堆书一直吵吵嚷嚷的,争论谁的内容最好看,几乎压过了她的声音。
“我随便看看吧。”伊泽的目光在那些琳琅满目的物件儿上逡巡着,他突然想起什么,摸了摸脸上的伤疤。
“今天被一只峰头鸟啄了两下,你这里有没有治疗石?”
治疗石是巫妖大陆很常见的一种石头,一般呈灰色,会发热,只要在伤口上焐一会儿,伤口就会好很多。
“有,新弄到的一块,但是和普通的治疗石不太一样。”尼娜将那搂烦人的书扔到了柜台后面,站起身来,从乱糟糟的柜台上翻了翻,找出一只金色的石头来。
唔,与其说这是一块石头,不如说是一只蛋。这只金蛋是椭圆形的,表面很光滑,要两只手才能捧住。
她将金蛋递给伊泽,耸了耸肩膀:“我知道它看上去有些怪,可是它会发热,而且能治疗伤口,效果甚至比大多数的治疗石都要好——”
“尼娜,你在干什么!”一个恼怒的声音打断了她,伊泽和尼娜同时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黑皮肤的女孩儿正站在他们身后,双手叉腰,看上去很生气。这女孩儿和尼娜长得很像,只不过比尼娜矮一头,还留着短发。
“迦娜,你怎么来了?”尼娜沉下了脸,见伊泽露出了询问的目光,她生硬地解释道,“这是我的妹妹,迦娜。迦娜,这是伊泽。”
“你好,迦娜。”伊泽笑着伸出了手,但是迦娜没有去握,而是一把抢过了他怀里的金蛋,瞪了他一眼,伊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迦娜死死地抱着金蛋,那神情就像抱着一块金元宝一样,仰头看向尼娜:“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把这只龙蛋卖出去!”
“呸!这才不是什么龙蛋,就只是一块普通的治疗石而已。”尼娜皱着眉说。这句话似乎激怒了迦娜,她向前踏了一步,一字一句地说:“那个人说过的,这是一只龙蛋,我们不是一直都相信这一点的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尼娜有些生气,她回瞪着妹妹:“难道别人说什么你就要信什么吗?听着,这只蛋就是一块普通的治疗石,除此之外什么用都没有,再不卖出去的话,就要砸在手里了,这些都是父亲说的。”
“父亲”这两个字似乎很有威慑力,迦娜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了,一时间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伊泽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道:“没关系的,我可以买个别的。”
“不用,就买这个。”尼娜又将龙蛋拿了回来,一把塞进了伊泽的怀里。她看了一眼尚自生气的妹妹,对伊泽抱歉地笑了笑。
“让你见笑了,这只蛋是去年冬天走到归烬之城的时候,从一个神神道道的商人那里买过来的。那商人非说这是一只龙蛋,可以孵出龙来,我们父亲觉得有意思,而且价钱也不算贵,就买下来了。”
“然后呢?”伊泽看着怀里的金蛋,感兴趣地问道。这只蛋一直在发热,把他怀里焐得暖烘烘的,现在又是夏天,差点出了汗。
“然后去年整个冬天,我们都在研究这只蛋。”尼娜叹了口气,说,“我们用了很多方法,找一些动物来孵它,把它放在冰水或是热水里,甚至最后拿出了锤子来砸,它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将手探过去,摸了摸金蛋,苦笑道:“现在想想我们真是可笑啊,竟然把整个冬天的时间,都期待在能孵出一条龙上来了。天知道,现在究竟还会不会有龙出生。”
伊泽点了点头,这倒是真的。龙是一种相当古老的生物,在上古时期还比较常见,但自从九千年前的巫妖大战之后,龙大陆上就几乎灭绝了,现已知还存在的龙不过寥寥几条而已。
见迦娜还在闹别扭,尼娜摸了摸她的头,说:“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也不甘心,谁让我们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呢,但是不只是我,父亲也这么认为,我们该把它卖出去了——作为一颗普通的治疗石。”
迦娜嘟囔了两句,不知说的是什么,随即用力甩开了姐姐的手,跑了出去。
“这孩子,真任性。”尼娜看着妹妹的背影,摇了摇头。
伊泽把金蛋在她眼前晃了晃:“那我就买这个吧,多少钱呢?”
“两块魔晶。”尼娜收回目光,笑着说。
伊泽解下腰间拴着的小布包,这是他母亲亲手做的,他用了十几年,边角都快磨烂了,但是一直舍不得换。
他打开布包,掏出两块魔晶,这是他两个月的零花钱,而安迪一个月就有三块魔晶可以用。
“谢谢了,我回去先把脸敷一下。”他笑着指了指脸上的伤疤,这种程度的小疤痕,只要一刻钟就能完全去掉。
“客气什么。”尼娜笑了一下,转过身开始收拾柜台。现在人差不多都走了,她父亲一会儿就要来关帐篷了。
“你们后天就要走了吗?”伊泽有些失落地问道,“以前不都是待半个月才走的吗,这次才十天。”
尼娜拿出一个大箱子,把一笼子吱吱乱叫地冰火鸟装进去,说:“是啊,明天就走了。过几天长矛幽谷巫师学院的人就要来了,你知道的,我父亲和他们那帮人一直不太合。”
尼娜说完后,将箱子封了起来,塞进柜台下面。这期间伊泽一直没有说话,她以为伊泽已经走了,直起身来时,却见到他还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很吃惊地看着她。
“怎么了?”尼娜吓了一跳,“你不舒服吗?”
“没有,我很好。”伊泽有些结巴,“你……你刚刚说什么?长矛幽谷巫师学院的人要来布里镇?”
他咳嗦了一下,问道:“他们是来招生的吗?”
“是啊。”尼娜见伊泽呆滞的模样,有些奇怪,“怎么了,你也要报名吗?你吸收足够的巫力石了吗?”
“不,没什么。”伊泽回过神来,复杂地笑了一下。
“尼娜,今天谢谢你了,我先走了,回头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