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渺渺等人到达飘雪城的时候, 鬼节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和曲听灵的记忆中一样,飘雪城一带下着鹅毛大雪, 片片似席, 遮天蔽日,天空阴沉得好似随时会压下来把人碾成肉酱。
气温太低,裸露在外的皮肤就算有灵力护持也时常感到疼痛。飞英修为低微, 披着斗篷不够, 还得在外面加一件大氅,手缩在袖子里,死活不肯露出来:“这地方是怎么回事?太冷了吧。”
殷渺渺找了个手炉出来, 往里头丢了一缕地火:“拿去。”
“哇喔。”飞英吓了一跳, 没想到她出来历练还记得带着手炉,忙不迭接过抱入怀中, 手指贴在上面,暖意绵绵不绝传来,整个人都舒展开了,“啊,暖和!”
殷渺渺笑了笑,握紧了慕天光的手, 捂了这么久, 他的指尖依旧冰凉如雪:“你冷不冷?”
他传音道:“不冷, 我觉得……”
话未出口,殷渺渺就笑了:“这里有什么东西?”
“嗯。”慕天光因为这小小的默契而弯起唇,“我的冰魄有感应, 也许是另一个水属之物。”
“解决了寒鸦堡的事,我们就在附近找一找。”
慕天光轻轻应了:“好。”
殷渺渺便去问曲听灵:“离飘雪城还有多远?”
“你要去飘雪城?”曲听灵故作讶然。
殷渺渺淡淡瞥了她眼。寒鸦堡里机关重重,当时第四层困了他们不少时日,这次要是再进去,谁知道会被坑成什么样。现在他们掌握的信息全都出自曲听灵一人之口,无法验证真伪,委实不可尽信。
“我们去飘雪城,你想办法把人引出来。”
曲听灵稍加思索便一口应下了。他们不去寒鸦堡,她就没办法以地利取胜,不过同样也保全了一些秘密,对她而言亦无损失。
飘雪城很快就到了。
这是个以冰雪筑造的城池,冰砖垒出平整光洁的街道,雪柱撑起高耸的屋檐,通透的冰瓦比琉璃更晶莹闪耀,屋脊上的仙人乘凤飘逸出尘,栩栩如生。
最最重要的是,虽然屋子是用雪做的,但很暖和(飞英语)。
他们在城里住了下来。
曲听灵理所当然地以为,下一步就是讨论如何把卫九峰引诱出来,谁知道足足三天,他们都没有提起这件事,要不是她尚且安然无恙地待在这里,还道是自己的小算盘被看破了呢。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于是,在品尝当地特色的鱼羹时,她就“不经意”地提起了正事:“过两天,雪就要停了。”
飞英半是好奇半是讽刺:“这里可不能夜观星象,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不见星辰,不意味着它们不存在。”曲听灵神神秘秘地说,一副勉为其难地泄露先机的样子,若非知道她是个神棍,怕是真的要信了,“既然就在那里,又有什么是不能知道的呢。”
飞英肩负着扮红脸的重责,配合得问:“那雪停了会怎么样?”
“无色霜花会开。”
“能配置解毒丸的无色霜花吗?”乔平问。他和飞英曾连续逛了十几天的鬼市,把柳洲著名的特产都摸了个遍,对此有些印象。
曲听灵微微颔首:“是,无色霜花清凉解毒,用来祛除火属性的毒素特别好,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出来采集一些。”
“他是个炼丹师?”殷渺渺插嘴问,“延寿丹是他炼制的吗?”
“他会炼丹,但要炼制延寿丹这种极品丹药,他怕还没这个本事,那是我父亲的遗物。”曲听灵说着,不露痕迹地瞥了眼乔平,这家伙挺容易对付,有机会得想个办法把丹药弄回来才是。
殷渺渺仿佛刚想起来,放下手里的银勺,问道:“卫九峰的实力如何,具体说来听听。”
终于到了自己想要的话题,曲听灵精神一震,详细地介绍道:“他是个武修,擅长刀法,常用的武器是一把特殊的镰刀,对阵法十分精通,所以想要用阵法困住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你破阵的手法,是他教的吗?”飞英问。
“是的。”她平静地承认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他的本事远在我之上。”
飞英点了点头,神情凝重起来。
“这些年来,进寒鸦堡的人都来头不小,身家也颇为丰厚,虽说大多法器都在战斗中损毁,可是总有些好东西被他捞在了手里。我敢说,他手头上保命的东西不会少于三件。”
曲听灵说着,幽恨顿生。
近百年来,她没有一日不在思考杀死卫九峰的办法,然而,无论何时皆有力不能逮之处——最初是修为不够,想动手无异于是痴人说梦,好不容易熬到自己也结了金丹,他却已经圆满,不说三个小境界的差距,就算只是经验和身家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可是,再等也是不成的了,万一卫九峰运气逆天结成元婴,破解她父亲的禁制指日可待,到时候,他必定不肯再留她一条性命。
这次的机会,绝不能错过。
一念及此,她不得不熄了想要留着一手的心思,挤出几滴眼泪:“我知道他不好对付,说句不敬的话,若是容易,我何必等到今日了?好在父亲为我留了凭仗,只要你们能将他困住,我自有法子杀了他。”
“什么法子?”殷渺渺问。
曲听灵道:“是件特别的法宝,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法宝和传承涉及修士命脉,她不肯说也是正常,殷渺渺没有追根究底,转而问:“那你想我们怎么困住他?”
她早有腹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
殷渺渺侧耳倾听,拣出几处含糊的地方追问。曲听灵逐一阐明,又道:“……此计若成,就算不能杀了他,也能将他重创。”
“你思虑周全,就这么办吧。”
曲听灵在飘雪城外兜了几个圈子,确保没有人尾随才进入了寒鸦堡。
甫一进门,卫九峰就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面前:“回来了?东西呢?”
“就这一点了。”在他面前,曲听灵一改对着殷渺渺等人的柔弱,老实不客气地把纸包里的三两火离砂丢过去,嘟囔道,“今年鬼节的好东西贵得很,我已经尽力了。”
卫九峰是个长相周正的中年人,蓄着短须,闻言不由微微皱了眉头:“这点可不够。”
他语气不满,曲听灵却没有露出害怕惶恐的神色——她很清楚,父亲死时自己年纪尚小,理应不记事,要是对他这个唯一的亲人提防谨慎,多半是知道了什么,那就离死不远了。
所以,她不仅没有认错,反而快言快语地怼了回去:“这可不是我的错,都叫你省着点用了。那些人才刚死,我不敢贸然出手他们的东西,免得被人发现,钱不够,就只能买这点,你还想怎么样?”
这番没大没小的做派并没有让卫九峰生气,他点了点头,和颜悦色地夸赞:“你做得对,这次放走了四个人,有一个女修起过疑心。要是被他们发现死在这里的人有东西流出去,指不定会出什么意外。”
“女修?噢,我想起来了,姓烈的和我说过,是其他洲来的那几个吧?他们出身还不低呢。”曲听灵故意道,“好像是归元门的弟子,这是三大宗门吧?”
卫九峰面上闪过一抹异色:“归元门的弟子?”
“是啊,占了北三洲的归元门。听说他们大大小小有不少秘境和试炼之地,多得是奇珍异宝,要是能混进去看一眼,比我们这么辛辛苦苦维持寒鸦堡可划算多了。”曲听灵煞有其事地琢磨了起来,“叔叔,寒鸦堡要复原起码得要三十年,不如我们找个时间去趟北洲,想办法混进去怎么样?”
此时此刻提起归元门,自然不会是无的放矢。相依为命多年,曲听灵很清楚卫九峰的心结在哪里。他拜过的师门是柳洲一个不入流的小门派,磕头认下的师父只是个筑基修士,现在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年了。
他一生最大的恨事就是没能拜一个好师父,没进一个好门派,尤其是后来她的父亲拒绝了他拜师的提议,更是让他耿耿于怀。
她提起殷渺渺等人的身份,就是想诱惑他心生悔意——早知道他们来历非凡,当时就不该放他们离开,应该想尽办法叫他们自相残杀而死,而后夺取他们的身份令牌,来一场移花接木。
“叔叔,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曲听灵笑盈盈地问。
卫九峰不动声色地笑了:“你倒是会想,混进三大宗门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曲听灵扬起下巴,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寒鸦堡的局设了那么多年,就没人看破过,叔叔应该对我们有点信心。修士一别就是数十年,性情修为有所变化也实属常事,只消小心些,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卫九峰依旧没什么反应,好似全然不动心:“这就是你见识少了,三大宗门的弟子皆点有魂灯,人一死灯即灭,哪有功夫给你偷龙转凤?”
曲听灵心中冷笑,连魂灯都打听过了,看来是早就有过这个念头了。她装出不甘心的样子,嘀嘀咕咕地说:“那让人不死不就行了?又不是很难。”
“别搞这些歪门邪道,好好修炼。”卫九峰轻飘飘地说。
曲听灵恐他看出端倪,只好撇下不谈,改变话题道:“我看雪快停了,是该去摘无色霜花了。这次我多摘一些,好多炼点解毒丹,听说丹心门和商会有联系,搞什么以丹换丹,叔叔要准备结婴,高阶丹药还是要早点备下才好。”
卫九峰心中一动:“丹心门的人要来?”
“姓烈的和我说的,他倒真是把我当做恩人了。”曲听灵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卫九峰沉吟片刻,想到自己结婴的几率渺茫,多准备些丹药有备无患,便点头答应了:“无色霜花转瞬即逝,你一个人摘不了多少,我和你同去吧。”
费了那么多唇舌,鱼儿总算上钩了。曲听灵弯起眉毛,语气轻快:“叔叔早该和我一起去了,年年都是我忙里忙外。”
“你还年轻,得多历练。”卫九峰笑了。
“都是借口,叔叔就是不心疼我。这次为了买这火离砂,我那摘星索在鬼节和人斗法时损毁了。”曲听灵抱怨了起来。
卫九峰淡淡一笑:“说罢,又想骗我什么好东西了?”
“叔叔的秘银刀我是不敢肖想,但您那银丝索就借我使使吧。”
“银丝索……”他迟疑片时,还是松口同意了,“行吧。”
“谢谢叔叔!”曲听灵笑嘻嘻地说着,杀机掩藏在深深的梨涡里。
作者有话要说:女配们都能自己开个支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