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城。凤凰别苑。
这是一座极其雄伟壮丽的宫殿, 朱色的屋檐绵延无际,琉璃瓦熠熠生光。若是自上空俯视, 便会发现这别苑的形状好若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而若是仔细研究, 则会发现别苑的几个主要居舍,构造外形与羽氏的凤凰台相差无几。
毫无疑问,这是玉珑对羽氏隔空的羞辱。
昔年羽氏认为她不配进凤凰台, 哪怕她大权在握, 也不准她进入主殿,可如今她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地方,想怎么住就怎么住,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怎一个爽字了得?!
故此,每当她离开王府, 居住在别苑时,都会发自内心地感觉到愉快。
除了今日。
她挥退了侍女,独坐在屋中,鸾镜中倒映出她黑沉的面色,极为不虞。
“玉珑仙子郁郁寡欢,是为情郎哀伤吗?”窗边传来神出鬼没的幽幽笑意。
玉珑一惊, 侧目凝视。只见窗台上斜坐着一个妙龄少女, 双环髻, 鹅黄衣,戴着一个山雀面具,辨不清修为身份。
“你是……”玉珑经历过的风浪不知凡几, 并未惊慌失措,“血堂的人?”
血堂是西洲著名的杀手组织,传闻由羽氏的叛族之人创立,故而均以鸟类作为身份标识,神秘莫测。自从玉珑登上神妃之位,血堂对她的刺杀就没少过,只是均败于她手下,后来便少了。
如今她已脱离羽氏,血堂突然派人过来,有点奇怪。
她心念电转,笑问:“阁下的代号是?”
“仙子还未回答我的问题,我又为什么要回答你?”少女娇笑了声,“不如你先告诉我,秦子羽死了,你的计划功亏一篑,是不是很心疼,很难说,很想哭呢?”
玉珑淡淡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死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高兴?”少女仿佛无限疑惑,尾音拔高,“他死了,秦城主顺势服软,楚、吴再无借口攻打秦城。”
玉珑不动声色:“这不是好事吗?”
“于别人是,难道于你也是?”少女语带笑意,一字一顿道,“秦城主不死,你如何取而代之?”
她每说一个字,就好似鼓点击在灵台,令玉珑神魂摇动,头晕目眩。
玉珑马上明白对方不是过去的刺客能比,瞬间收敛心神,抵御神魂攻击,同时心里大感疑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了破绽,被人看穿了盘算。
没错,她确实准备借五城之手除掉秦老城主,自己取而代之,成为名正言顺的秦城统治者。人人都以为秦子羽是与楚城合作,这倒不假,可他同时以为老东西死后,自己会出手将他扶上城主之位。
多么可笑啊,有机会自己当城主,她怎么可能蠢到拱手相让?男人真是自大,总以为给个皇后夫人的名分,女人便会心甘情愿地隐居幕后。
当真愚不可及。
不过想归想,玉珑摸不清状况,自是不会承认,装出一副柔弱震惊的模样:“你胡说什么!老城主待我甚好,你莫要挑拨离间。”
话音未落,她玉指一拢,手中即刻出现了一把雪白的羽毛扇。扬起挥下,便有异火掠过。
这火冷艳非常,竟然是少见的银白色,且无丝毫热量。但其焰芒扫过的墙壁上赫然一道深痕,威力不容小觑。
“我可不想和你玩火。”少女身形扭转,躲开了火光,似乎颇为忌惮。她跃身入室,双脚落地的刹那,银铃脆响。
玉珑这才发现她赤足穿着一双木屐,脚踝上绑有一对银铃,镌刻奇异花纹。每有动作便叮咚不止。
而那些微的铃音传到她耳中,便如丝线牵扯她的神魂。
玉珑口中念念有词,少顷,雪颈上扬,发出一声曼妙的清吟,如甘露滴淋,瞬间明澈灵台。
“凤凰吟?”少女讶然,“你偷学了《金羽明凰录》。”
玉珑掩了掩鬓发,淡淡道:“奉劝阁下,还是不要随意给人定罪的好。”
“我和你无冤无仇,诬蔑你有什么好处。羽氏的功法非羽氏血脉不能学,你能学会,倒是叫人佩服。”少女负手一笑,“而你入秦城,借子杀父,鸠占鹊巢,亦是常人所不敢想之举,说实话,我很欣赏你的野心和魄力。”
她语气真挚,并无讽刺,反倒叫玉珑疑惑起来,秀眉皱起:“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总不是好事,要不然自然大大方方上门。”少女踩在光滑的地砖上,木屐声哒哒作响,铃音阵阵不绝,“不过谈正事前,我想和你聊一聊。玉珑仙子,秦城主还在吴城,你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帮手,安分点好。”
玉珑见她对自己所知甚多,然则自己对她一无所知,恐落下风,也想套出些线索来:“看来你是有备而来。”
“我说了,我很佩服你,所以一直在关注你。”少女微微一笑,面具下透出来的眸色幽深如潭,“为什么我会猜到你对秦城的计划?因为你在羽氏就是这么做的。一个掌握过权力的女人,恐怕不会再甘心做笼子里的金丝雀,哪怕这个笼子,叫凤凰别苑。”
她这么说,玉珑反倒放心下来,看来不是秦子羽临死出卖了她,对方并无确凿的证据。既然未露马脚,那么解决眼前的这个不速之客,大概就能在老不死的回来前收拾干净。
“听起来你很了解我。”玉珑试探,“你也来自羽氏?”
少女不接话,自顾自道:“我很佩服仙子,如今整个十四洲,能取而代之的最好选择就是中洲五城。大门大派讲究师承,小门小派家业太小,唯有五城承接世俗,不排斥外人,亦能凭借婚姻介入。”
停顿片刻,她意味深长地说:“最重要的是,凡间多有太后垂帘听政,五城对于城主遗孀并不排斥,和羽氏截然不同。”
玉珑不再一味否认,轻轻一笑,似是而非道:“羽氏的很多规矩腐朽不堪,早该被淘汰了。”
羽氏王朝故步自封,宗派又已建立了一套全新的体系。而中洲五城,依旧保留着凡间世俗的特质,却因各大门派比邻而居,交流频繁,没那么封闭。
她无门无派,乃无根之萍,进门派接触不了核心,不如故技重施,借用婚事直接入主核心。
如今被人一语道破,提防之余,玉珑竟起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她素有魄力,哪怕在这样的情况下,心念一转,居然招揽起来:“我不知你是谁派来的,但你既说与我无冤无仇,又理解我的心意,何不与我合作?”
她一身素衣,袅袅婷婷地站着,美艳又不失清丽,和善中带着自信:“老城主本事不小,但脾气急躁,不擅打理,秦城穷兵黩武,早已是众矢之的。秦子羽更不必说,自诩英雄豪杰,实则蠢不可及,秦城落到他手上,迟早完蛋。”
“而我,”玉珑嫣然一笑,顾盼生辉,“若非羽氏防着我,早已一统镜洲。我从不介意门第来历,只凭才干取人,秦城在我手上,一定比他们好得多。”
少女看着她,缓缓点头:“我信。”
“那我们是不是能谈一谈条件?”玉珑好整以暇道。
少女笑了:“倘若仙子什么都不做,只是坐收渔翁之利,那我今天就不会来。”
玉珑顿觉不妙。
“仙子的野心我很欣赏,做城主夫人当然没有做城主来得好。天道从来没有约束过女人,说我们必须安分守己,相夫教子,想成为一方主宰,实现自己的抱负,何错之有?”
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是血堂之人的语气。刺客只知道取人性命,哪会思考这些有的没的。女人不女人的,口吻挺像东洲的那个女修门派,可她们远在东洲,怎么会对羽氏的内幕如此了解?
玉珑眉梢微蹙,想法万千却摸不着头绪。
少女似惋惜似感叹,幽幽道:“然而,你离间秦氏,蓄意挑起五城战火,以战争来达成个人的野心,那么,胜负生死,就是你必然要承担的结果。”
话音刚落,一根洁白的玉指已逼至眼前。
游说不成,玉珑翻脸也极快,当下皓腕一抬,羽毛扇操纵白焰如烟花炸开,无数白色的火星迸溅开来,室内爆发出强烈刺目的强光。
身处其中,不仅皮肤会有疼痛难忍的灼烧感,五感更是被影响干扰,无法分辨外界的情况。而她却可以凭借心意相通的火星,准确捕捉到敌人的轨迹。
玉珑微阖双目,身体前扑,羽扇精准无比地刺向敌人的咽喉。
然而,少女伸出手指,指尖点住了羽扇的边缘。
“呲啦”。
洁白如鹅的羽扇从中裂开,散成一根根细毛,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好像屋里下了一场雪。
玉珑骤然变色,对方的实力超出她的想象,不是能够简单除掉的人。
还是脱身为上。
“哒”,木屐叩响地板。
玉珑遁出半里,眼前却还是自己的锦帐闺房。
幻术。
她倒吸一口冷气,回首戒备:“你是冲霄宗的素微。”
“这话说的,好像没有别的幻术修士了一样。”少女笑了声,没有承认。
玉珑冷冷道:“能困住我的幻术修士,又对羽氏了解甚深,更居高临下点评五城,不是素微仙子,又会是谁?”
“唉,也是,果然说得多暴露得就多。”少女的身形微微一晃,变作一袭飘逸的白衣。殷渺渺摘下面具,微微一笑:“不过我也不后悔,很多话不说,总是有些可惜。”
她这次来做了两层伪装,面具之下是楚蝉的模样,身上却又带了类似于魅姬的铃铛。若是行动不成功,正好故布疑阵,扰乱视线。
但玉珑已入她幻境,难以翻身,让她知道死于何人之手,亦算是对敌人的尊重。
作者有话要说:神妃这个人物比较复杂,在羽氏那样的情况下出头,能力确实出色,又野心勃勃,是本文里比较少见的女修类型,也许挺吸粉的(?)。我考虑了很久要不要让渺渺出手,最后觉得,假如因为是出色的女修而犹豫,反而不妥。
我把她当做一个无性别的野心家看待。ta在秦家父子间制造矛盾,通过其他城对秦城的战争,趁机夺取城主之位,那么,ta的定位就和其他五个城主是一样的,都是这次棋盘上的操作手。他们要战乱,渺渺要□□,属于博弈的对立方,动手才是最尊重敌人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