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九章.索魂（第节）
◎◎
都市政府会议大厅，正中迎壁墙上挂着巨大的迎客松油画，油画上方固定的红绸横幅上临时粘贴了五个字：“新闻发布会”。
数十名记者模样的男女早已各就各位，有的把摄像机支在三脚架上调整角度，有的拿照相机试验闪光灯，也有的坐在椅子上打开了笔记本。
主席台上，两个不知名的秘书忙着试验麦克风扩音效果，用嘴不停地吹气，音箱传出“噗噗……噗噗……”的吹嘘音，好像放屁。
两个新官都是刚考进公务员不到一年，二十三岁的宣传部长句奇豪（句ɡōu）和二十二岁的新闻办公室主任梁燕并肩走来。
略停片刻，车先锋也来了，后面跟着马丕菁和他的秘书胡继涛。
马丕菁闻听噗噗的声音像放屁，立刻浑身搔痒难耐。
“别吹了！真是……受不了了！”
两个秘书闻声抬头看了看马丕菁，急忙下了主席台。
马丕菁抖着肩膀拉动衣裳止痒，脖子拧成了烧鸡。胡继涛连忙给他挠痒，挠了许久，他才走向主席台。
这时车先锋他们已经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有个秘书见状立刻宣布都市新闻发布会开始。
句奇豪先讲话，说了今天新闻发布会的主题，然后提出会场纪律：“其实我也不必要多说了，诸位无冕之王经历的场合多，懂得纪律并经验丰富。但是鉴于近来许多记者善于炒作什么‘最牛官腔’，哗众取宠，专拿政府官员的小辫子揪，弄得我们招架不住，简直是弹花捶子靠腚——进出两难！我不得不预先声明：今天的事情都发下了文字材料，有不明白的可以问，但一律要和都市官方保持一致，正面报道。为此我们提出新闻采访‘三不准’，一不准故意刁难，二不准提问政府事务，三不准质疑有关领导人的具体行为！如有谁违反上述纪律，我们可以随时劝退其出场，并拒绝再来采访！好，就这些，诸位听清楚了吗？”
“听挺清楚了……”只有三个人回答。
“怎么……这么少？”句奇豪看看三个人都是都市的，分别是都市报、都市电视台和都市广播电视报的记者，外来记者一个出声的也没有。
他那消瘦的长脸上露出一副哭丧相，嘴咧了几咧，没有哭出声来。他气急了，突然扯着嗓门大吼一声：“你们到底听清楚了没有！”
“听……”只有一个人回答。
她是都市报的见习女记者，第一次出来采访，见别人不说话，心里胆怯，刚吐出一个字就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了。
句奇豪变了脸色，霜打的茄子似的，推开话筒离开了发言人位置。
新闻办公室主任梁燕沉不住气了，过去站在鲜花簇拥的话筒前尖声叫道：“怎么回事啊？你们不服气是不是？句书记问你们话，你们竟然不回答，是不是心怀叵测，被句书记给说中了啊！你们有谁不服气，请你举手表态！”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记者站起来说：“敬爱的都市领导，我是CC新闻报记者闫青，我仅代表我个人提出自己的看法。我此来是想知道都市三大事件的真相，不是来守你们制定的‘三不准’纪律的。我认为诸位领导不必提防某个记者怎么问，问什么话题，怎样采访、采访什么是记者的权利，是否披露真相和接不接受采访是你们的权力和义务。不许我们询问事情的根底，通知我们来开新闻发布会干什么？你们只需要在政府大门口发给我们印刷好的新闻通报文稿就行了，就像发广告传单一样，岂不万事大吉？”
车先锋一看事态不好，急忙站起来说：“好好好，其实这也并不矛盾。你们媒体都是党的喉舌，只要你们讲党性，顾大局，替党说话而不是替老百姓说话，那就没有问题。问吧，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轰地一声，会场乱了，记者们议论纷纷，个个摇头。
忽然后面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我是亚洲通讯社记者，英文名字是XiaoQian，译成汉语就是‘小倩’，人青倩。我先提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会场一下静下来，所有的人都回头望去，突然齐声呀地惊叫，只见那自称XiaoQian（小倩）的亚洲通讯社记者竟然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这么小的女孩儿就当记者了，真是了不起！但这还不足以令他们惊叫，真正是原因是这个XiaoQian（小倩）姑娘长得特别俊俏，用面如莹玉，目似秋水，朱唇皓齿，乃至美如天仙来形容她都丝毫也不过分。难道亚洲通讯社因她貌美能够勾人的魂魄就聘她当记者？这么小的年龄还不成年，且应该正读初中，怎么能漂洋过海四处采访呢？众人有些不相信她的能力，都用惊诧而怀疑的目光望着她，看她究竟说出什么问题来，是否符合新闻采访的思路。
只听XiaoQian（小倩）姑娘声音甜甜地说道：“请问梁主任，有消息说你们都市的市长吴明先生失踪二十天了，不知真假。有人传言吴市长因涉嫌贿赂案逃逸，也有人说是和某女私奔了，还有人说他读《聊斋志异》读傻了，居然会迷恋鬼女狐妹，结果被聊斋里的金华老妖摄去了魂魄，记忆完全丧失。持这种说法的人不认为吴明市长失踪了，却说他的躯体变成了一个老态龙钟的疯癫乞丐，因而即使就在我们面前出现也无人认识他是谁。上述传言虽然有些荒诞，但市井流传就绝非空修来风，也不会是无稽之谈，其中必定有些原因。至于究竟如何呢？我请梁主任您解释一下。”
众记者闻听有的愣神，有的点头，转眼看新闻办公室主任梁燕，见她愣愣的好像没听见似的。
“这个……”车先锋欲言又止。
他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市委书记不能什么事情都一揽子擓。他心里暗暗发急，却不好出言催促梁燕答话。
梁燕不知如何回答，她毕竟太年轻，刚到新闻办公室不到两个月，业务一窍不通。以前有市长吴明，副市长萧遥，二人都是久经风雨，官场逢迎熟练，还有萧秘书和董秘书辅佐，就更加游刃有余。现在他们一个也不在，她被推到了阵地前，卷到风口浪尖上，简直就像面对论文答辩主考官的幼儿园学童，那副尴尬模样就别提了。
“救场如救火，这关系到都市高官的形象问题，不是小问题，而是大问题。”车先锋想着，欲让句奇豪接过来答记者问。
可是句奇豪的青春小脸无比的颓丧。他首战失败，大为气馁，成了叨败的鹌鹑斗败的鸡，不得不让别人替他收场。他害怕再度陷入众人的围攻之下，因此不敢替梁燕出头应对如此刁钻狡黠的记者。
○◎◎
正当车先锋焦急如焚时，马丕菁忽然说话了：“咳咳！”
他咳嗽了两声，一是因为心急想发言，二是想镇住场打破沉寂。“小茜姑娘，哦……不，小茜记者你好，我来解释一下可以吗？”
马丕菁此刻的心情与梁燕句奇豪二人正好相反。他不是怯场不敢发言，而是有些急不可耐。
“她的英文名字叫XiaoQian，音译过来是小倩。小倩和小茜同音，她和那个美人鱼小茜的名字相同，又都是天下第一美女，真是巧极了！能和这个美女对话真是老天爷加王母娘娘恩赐的福气啊，看着她的仙容，听着她的甜美声音，真个是声声入耳动听，字字沁人心脾，就如同被她做幸福医疗一般，真个是骨头发酥，如痴如醉，欲死欲活，魂飞魄散！啊，那种好受的滋味就甭提了！”
他急得蹦高，心里偷偷说着这话，却又看了车先锋和梁燕一眼，似乎求他俩批准，见二人微微点头，顿感受宠若惊，于是接着说：“吴明市长的失踪是事实，但我以市政府名誉保证，说吴市长逃逸，私奔，迷恋鬼狐，都是谣言，毫无根据！聊斋里的金华老妖摄人魂魄是神话，拿到现实中来就是封建迷信！我郑重声明，对于这些造谣惑众者必须清查出来绳之以法，其谣言必须通过媒体不停地批判，批得体无完肤，直至要批倒！批臭！再踏上一只脚！叫他万年不得翻身！”
记者们都被他的纯布尔什维克极左腔调、文革套话给震惊了。好半天没有一个人出声，甚至连喘气也不敢喘，都竭力压抑着。
马丕菁一见自己的话产生了原子弹一般的威力，得意极了，便越说越激动，渐渐激动得歇斯底里，话音就跑了调，仿佛在天安门城楼上高呼，道：“阴萎（因为），饭食申花（凡是神话）啊，都是迷心笛（迷信的）！烦懂笛（反动的）！布鲤鱼俺叮喝血笛（不利于安定和~谐~的）……”
“吃……哈！……咯咯……”忽然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打断了马丕菁的巨人之声。
众人惊望，见是新闻办公室主任梁燕。原来梁燕去年被录取公务员时，市委副书记李玉河特地举行了一次酒会，明着是欢迎新成员，暗着却是为了确定她和他的弱智儿子李延寿的婚姻关系。吴明对她的美貌垂涎三尺，当场男唱女音，为她唱了一支《我的爱情在月亮之上》，感动得梁燕含着娇羞的泪光去给他献花，从而一举注定了她和吴明的特殊关系和火箭式的升官速度。马丕菁当时多喝了几杯人头马，骨子里的自傲就冒出泡来，对吴明的男唱女音很不服气，于是上前拿起话筒学喊巨人之声。他南腔北调吼喊了一通，迎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细碎掌声，却没有博取梁燕的欢心，她只是出于礼仪应酬，给他端了一大杯茅台，把他灌成了一滩烂泥。
那一次，马丕菁醉得找不着洗手间，尿得裤子污水淋漓，却还是不停地南腔北调，唱他的巨人之声。
梁燕如今又见他又一次得意忘形，不知不觉让巨人之声重演，因此忍不住发笑。但她立刻意识到笑得不合时宜，急忙用手捂嘴，想把笑声捂住。不料这样一捂嘴，硬把气流憋在肚里，竟然噗地一声放了一个小屁。
马丕菁闻听屁响，就像触电了一般，嗷地一声就哆嗦起来。这是他的致命的疾病，也是他的致命弱点。世界上有许多人对花粉过敏，不敢闻花香气味，已属离奇怪病，马丕菁一闻女人身上的气味就过敏，浑身起扁皮疙瘩，更是稀奇少见。然而还不仅如此，他最害怕的是听见放屁音，闻见屁味，那可是连腔肠都要起湿疹的啊，尤其是女人的屁味，闻见就会气管水肿，呼吸道窒息，简直太要命了。
“什么？我说到哪儿了？”他在软倒之前惊恐地望着梁燕。
“啊……”众人惊叫一声，见他忽然瞪大了眼睛，脸孔扭曲，肌肉哆嗦，无不骇然。
马丕菁忽然悲哀地大笑：“哈哈！幸福医疗真好，小茜姑娘哪，你能快过来给我幸福一番……”
“哎呀，他犯病了！”车先锋发出怪叫，打断了马丕菁的话，“他他他……来人哪，快把他扶回办公室去休息！快呀！”
两个秘书跑过来，一人扭住马丕菁一只胳膊，将他架出会议厅。
马丕菁一边走一边喊叫：“我没病……女妖精嘟嘟嘟……咚！”
会场大乱，摄像机犹如机关枪一样扭转着拍摄，照相机的闪光灯宛似雷雨天的霹雳闪电……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本书第廿九章·索魂<第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