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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几时杯重把,昨夜月同行(下)

书呆皇后 林笛儿 4046 2024-11-17 22:37

  冬深了,刺骨的寒风在华东平原上呼啸着,肆虐着。大地被冰冷的铁一般的硬壳禁锢着。皑皑白雪覆盖在上面,又把它变成一片千里茫茫的银色世界。

  夜里,世子突然咳嗽了起来,一声接一声,梅清音把他抱在怀中,一直揉着拍着,他一边咳一边哭,小脸上全是泪水,梅清音心疼极了,哄了一夜,近凌晨才睡着。

  “娘娘,這冷宫里有许多窗漏风,炉火点得再多,也无益的。世子怕是受凉了。”梅珍熄了烛火,想让她在天亮之前能小睡一会。

  黑夜里,梅清音闭上眼没有回话。

  “皇上夜夜阅完折,就坐在宫外直到三更,一大早又要上朝,刘公公昨天説皇上也受了风凉,夜里一直发虚汗呢。娘娘,這世上能有几个這样对皇后低声下气的皇帝呀,他也是平常男子,犯了错,改了就不行吗?娘娘,何苦为了一口气,让世子和公主都跟着受苦。”

  梅清音叹了口气,她何尝不懂這些,她也不是恃宠摆娇,而是他那天讲的话真的真的太伤人,她寒了心冷了情。

  她知道他夜夜在外面守着,她不开口,他就不进,隔了墙,问问梅珍世子和公主好不好,然后就沉默不语地坐在那里。他不象是在期待她的原谅,而象是一种执著的对自已的惩罚。

  心是肉长的,他们还曾经那么恩爱,她不舍,她动容,雪那么大,风那么寒,她想开口喊他进来,话没等出口,泪先流,不,她不能再为他动情。

  世子又嘤嘤地哭了起来,夹着一两声咳嗽。

  “娘娘!”梅珍俯身一边哼哄着世子,一边发了狠地説:“我不管你怎样逞强,也不管你什么文人的骨气,我明天就把世子和公主移到中宫,你自已看着办吧!”

  梅清音坐起身,听到院中呼啸的风声吹得断枝打在门上,啪啪地响着。”好吧,天明了就回中宫。”她叹息,认输了,气节不重要,世子和公主的身子骨胜于一切。

  “我的好娘娘!”梅珍欣喜地抱住她,眼中闪着泪花,“這才乖哦,中宫里又暖又幽静又宽敞,而且皇……不,刘公公早做好了安排,还特地在中宫建了一个小厨,方便照应世子和公主的膳食。”

  她轻笑,這一定是皇上的意思了,对于世子和公主,他确是个周到的父皇,那么就退一步吧,为了孩子,她做个好娘亲,至于其他,她不苛求了,后宫那么大,妃嫔那么多,日子久了,皇上身边总有人相陪,听説蒙古王急于表示和平相处的诚意,亲自把公主送到了凉州,等着与皇上的和亲,向斌已代皇上去迎接了,不久就要到京城,那将是一场盛大的婚事,为国联姻,必然举国大庆,异域的公主,草原上的女儿,豪放的性情,皇上会心动的。那么,也就不会日日守得她心神不宁,她把世子和公主抚养大了后,青山绿水间总有她一处静土吧,那时提出出宫,他会放手的。

  這皇宫,再富丽,也不是她的家。

  宫外传来一阵“当当”的晨钟声,黎明的曙光已经照在窗纸上。刘公公轻轻推开门,看了看半坐在床上的皇上,见他虽然闭着眼睛同眼睑却不时轻轻抖动,知他并未睡着,便轻轻喊了声:“皇上,你要起身吗?”

  萧钧没有吱声,也没睁开眼睛。

  刘公公停了一会儿,见皇上仍不言语,便慢慢地退向门边。转身出门前,他忽然説:“今儿阳光不错,可以把世子和公主抱到中宫花厅的前廊上坐坐。”

  萧钧双眸一睁,精神一向矍烁有神,脸上露出惊喜的微笑,“皇后回中宫了?”

  刘公公频频点头含笑,“是啊,皇上,刚刚搬进去的,老奴早安排好了。”

  “朕要看看去。”他一跃从床上探到地下,恨不得现在就出现在中宫内。

  刘公公帮他更着衣,神色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怎么啦,还有什么事没有説?”如刘公公对他的性子了然得很,刘公公那模样,他也能猜出一和二来,人都是相互在观看着的。

  “呵,是燕将军一早就在议事殿等着求见皇上了。”刘公公讪笑着,小心地察看着皇上的脸色。

  扣外衣的手一愣,萧钧拧着浓眉,“城中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那到好象没有,燕将军脸色没有慌乱之神,而象是一种郑重的决然。”

  萧钧点点头,“刘公公,先去下议事殿吧!”

  萧钧和刘公公经中进来到议事殿,殿中,燕宇俊武的身姿立在殿柱之间。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声头,看见是萧钧,忙抱拳在胸,恭敬地行礼。

  “将军,這么早过来,有事吗?”萧钧坐了下来。

  燕宇请刘公公呈上一个奏折,説:“请皇上御批。”

  萧钧看了他一眼,缓缓打开奏折,见上面写着“请求调往凉州任职”,篇章不长,写道他是一个在沙场上作战的将士,渴望能回到战场,骑着战马自由自在驰骋,为守卫皇上的江山尽一份职责……

  萧钧看罢奏折,怔然地抬起头,“将军,你在沙场多年,好不容易才回到京中,父母亦年老,怎么能去那么远的边境呢?”

  燕宇低着头,恳请道:“请皇上允了臣吧!臣就象是只鸟,离开山林,便没有了快乐。”走了,就没有任何人可利用他与天儿的二年相守大做文章,皇上也可心安,天儿就能在宫中好好地被保护着。天儿是放在心中,在哪里都是,凉州是最好的选择,在那里,他对天儿初次动心,那时,她还是梅大人。

  他這点心思,萧钧懂的。他感动地叹着,“将军,朕明白你的用心,朕现在不能同意,這个时候更不能,朕要考虑一下才能答复你。你放宽心,迷雾遮住眼,终会散去,朕会好生对待任何人任何事。”

  两个男人双目注视着对方,一切都在无语中悄然融化。燕宇点头,“那就谢谢皇上了。不过,臣意已决,静待皇上的恩准。”

  “朕会慎重思量,将军,请回吧。”

  燕宇走了,萧钧挺直身子,扶住龙椅的把手,看着门外冻得发白的御砖,怅然摇头,“公公,朕与燕将军比起,好象胸怀窄小了些。只顾了自已的情绪,而疏忽了别人的感受。其实朕应懂皇后不是那种人,她是朕看着长大的,性情率直,禀性纯良,有侠士的义气,有文人的清高,更重情意的承诺。燕将军英俊武俊朗,当初要是……她会比现在幸福吧,莫不是为了朕,她何苦回到這如牢笼般的深宫呢?”

  刘公公瞅了一下皇上,心疼地説:“请皇上不要自责了。老奴虽是宦官,不懂人间情爱,但跟皇上這么久,也看得出皇上对皇后用情很深,先有皇后失踪两年在前,带给皇上莫大的恐惧,皇上才会战战兢兢地呵护着皇后,生怕有个闪失便会失去皇后。阿乐看中了這一点,对面击来,皇上才会中招。”

  萧钧落莫地苦笑了一下,“皇后她懂吗?懂吗?”

  事情从发生到现在,近一个月了,她不谈没有让他近过,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没有。她不象是夫妻间小小的呕气使性,而象是真的真的不在意他的存在了。她眼中除了世子和公主,再无别的了。

  “皇上,今日大臣们都去城门迎接向王爷和蒙古公主宝格格,不用上早朝,我们去中宫用早膳吧。”刘公公説。

  “皇后同意吗?”

  “皇上,不同意咱们再出来就行了。”刘公公哭笑不得地説,這个皇上呀一遇到皇后,就好没自信。

  “嗯,要是皇后不理朕,公公一定要帮着朕讲话,不要让朕难堪哦,皇后她从不对宫人发火的。”

  “她也没对皇上发火呀,温柔着呢。”

  “嗯,她只是当朕不存在而已,唉!”

  两人出了议事殿,説説谈谈,进了中宫。宫中一团忙碌,窗户大开着,让阳光晒到室内,世子和公主的小被褥和衣服在院中挂得满满的,花厅前,奶娘抱着孩子正在玩着,书厅,睡房,曲廊里到处都见宫人出出进进,人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

  世子看见萧钧,咧着没牙的小嘴笑得乐乐的,公主则内敛得多,张开双臂,便要萧钧抱。萧钧一手一个,想起那些夜晚,他焦头烂额的样,真是唏嘘。音儿回来后,一切都好起来了。

  “皇后呢?”把孩子还给奶娘,萧钧四下寻找。

  奶娘指指睡房。

  萧钧忐忑不安地沿着曲廊,走向睡房。音儿身着粉紫的棉裙倚在琴架前,手指轻抚着七弦,黯然沉思。阳光从窗外折射进来,稀稀落落洒了一身,她的身姿还那么清雅,面容恬美如画,不着一丝俗气。

  萧钧站在门边,深深地看着。梅清音感觉到有人站在外面,轻笑地转过身。在看到他的那一瞬,笑意消失了,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象看到一个不该出现的人一般。

  這是他们自那一夜之后,第一次在白天這样面对面。

  “朕……我……来看看世子、公主,还有……什么需要的吗?”他跨过门槛,指指外面,指指自已,结结巴巴地説。

  她低下眼帘,行了个妃嫔之礼,“谢谢皇上,一切都好,世子被奶娘抱在外面。”

  “我看到了,”萧钧痛恨自已的语拙,心中明明有着千言万语,现在居然一句都想不出来了,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两句,“你身子好吗,不要事事亲为,会累坏的。”

  “嗯,臣妾知道,皇上也要保重身子。”她客气地説,让过琴架,离他近了点。

  他不要她這样,恭敬得让他害怕,他想要一个可以依着他笑,撒着娇的音儿,但那样的音儿,他亲手杀了。悔恨如潮水,从头漫到脚,无人相救,只能等待淹死。

  室内静默了下来,连心跳都几近可闻。

  相爱的人疏离成這样,他难过地站起身,“你忙吧,我还是走了。”

  “皇上与蒙古公主的大婚,臣妾会祝福的,请皇上多开心点,臣妾這边很好。”她相送到门口,淡淡地説。

  “呵,大婚,祝福,你真是大度的皇后,音儿,這世间最远的距离,不是天人相隔,而是你对我的视而不见。如果,如果知道你這般的不快乐,当初我不会把你扯进這该死的宫中,陪着我到老。是我的私心害了你,对不起,皇后,原谅我无法弥补。”萧钧跌跌撞撞走出门去,高大的背影有些佝瘘。

  身后,梅清音不舍地凝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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