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魔教,发生了一件所有人——包括端木鸣鸿自己——都没预料到的事。这位向来体壮如牛的教主大人,发烧了。
这绝对是件新鲜事。要知道,这批被无天玩儿似地养出来的人,似乎是与“生病”二字绝缘的。
个中原因有很多。比如无天顺手给他们喂过很多奇奇怪怪的药,只要能熬过去,体魄是强壮了一些的;比如无天不耐烦看到孩子病怏怏的样子,一不小心弄死了几个,吓得其他人连生病都不敢了;比如这群人受伤早已成习惯,生命力之顽强惊天地泣鬼神,哪怕身上被捅个三刀六洞,只要当场挂不了,回来敷个药还能再战。
作为最终冒头的左右护法,楚岫自幼身体不大好,端木却是从不生病的代表。
所以当马车得得得地驶入潜清山,楚岫第一个发现他脸颊有些发红时,第一反应是车厢里太闷了。端木在闭目养神,楚岫便伸手将窗帘拉开了一点点。后来发现不太对,那两抹微红逐渐扩散,竟是越来越明显了,一碰他的额头,烫的。
右护法傻眼了。
端木鸣鸿被他的动作惊动,睁开眼:“怎么了?”
楚岫又是一惊:这一会儿的功夫,眼中爬满了血丝。正常情况下,端木算几天几夜不休不眠,也不会成这样。
他唰地掀了车门前的一层帘子,砰地拉开车门:“青姨!”
随行的青衣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
“青姨,你进来,快来帮忙看看这是怎么回事!”楚岫惊得声音都不大对了。
青衣一头雾水地从马上掠到了车厢里,白霜放心不下,拍马贴在了车厢外头。
“这……”因为研究**而粗通一点医理的青衣帮着把了把脉,顿了顿,失笑,“我当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不过是有些发热罢了,大约是受伤的缘故,休息几日便好了。”
“什么?不可能!”三个声音异口同声道。除了端木和楚岫,连窗外的白霜都忍不住出声了。
这位素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冷美人失态地一把掀开车帘:“教主,你怎么了?”
楚岫紧张地对青衣说:“青姨,你再看看,会不会是方守道的剑上有毒什么的,中毒了?端木算再伤重几倍,也不会发烧的。端木,你现在什么感觉?”
要真是对他都起作用的毒,恐怕危险了。
说来也怪,这片刻的功夫,端木的脸又红了一些,一直蔓延到了耳后。向来没什么表情的他也有几分诧异,反手摸了摸额头:“嗯……也没什么,是有点晕。不太像中毒,毒.药一般不都直接见血封喉了么,你帮我包扎时,也没见血变成黑的吧?”
楚岫被他一言提醒:“你转过来,我再看看你的伤口。”
说着也不等他反应,自己调整了一下方向,侧身解开了几道布条,发现渗出的血还是红色的,这才稍稍放心了一点。
青衣被他们的如临大敌一闹,也有些怀疑自己了:“这个,我本没怎么钻研过医理,不过附带涉猎一点,粗看觉得像发热,到底有没有其他,也把握不准……反正进山了,一会儿找白药师看看?”
楚岫被这两天发生的一大堆事刺激,还没理出个头绪,生怕端木这么不行了,当即整个人向外一弹,身子舒展开时,已到了车厢外:“我去把老白带过来——”
话音刚落,人已到了数丈之外。
青衣和白霜正紧张地目送他离开的背影,却见右护法又折了回来,一头钻进车厢,再出来时,已把端木也带了出来:“还是这样省时间。”
“咳咳……”端木鸣鸿冷不防被他拉出来,呛了一下。
竟然还开始咳嗽了,楚岫紧张:“你忍一下,也别运内力,我带着你走行。”
事实上,楚岫的轻功发挥到极致时,端木还真不大有用武之地,这么被他半拖着往前带走了。耳畔风声呼啸,他有些新鲜地去看楚岫的侧脸,如玉般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眉峰微聚,淡红的嘴唇抿成了一道线。
依稀仍是当年处处护着他的少年模样。
那是他在最艰难的时日里,唯一不用防备的人。那是他豁出命,也希望对方能好好活着的人。那是他,想要永远抓在手心里的温暖。
在进入魔教前,端木鸣鸿曾在满是战乱的地方待过多年。关外小部族很多,一会儿是那个部落攻打这个部落,一会儿又是这边联合攻占其他地方,他父母早亡,夹在这一股洪流间四处漂泊,早早地看遍了人情冷暖。
也正因为如此,才更留恋这人毫无保留的好。
虽然后来,这人对别人动了心。
端木鸣鸿眼神黯了黯,随即又幽深一片。那又如何,无天也好,少衍也罢,都已经死了,埋入了黄土的人,是没有办法跟他抢人的。
这一天,守在潜清山的一道道岗哨只见到两道人影一阵风似地卷来,大声喝问时,却见他们理也不理,飞一般地便掠过去了,连面目都没看清楚。
说来也怪,明明没有岗哨放行的话,后头的路是处处危机,哪怕一个绝顶高手贸贸然闯进来,也难以全身而退。但这两人却似乎熟到不能再熟,身形微晃,避开多处陷阱,实在闯不过去了随手掷出一些什么小暗器,全都能不偏不倚地打在关键处,一阵兵荒马乱后,两人已飞出老远。
一众魔教子弟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上门挑衅,五颜六色的烟花冲天而起,尖锐的哨声连老远处的青衣和白霜都听得分明。
楚岫拖着端木鸣鸿,身后跟着一长串尾巴,目标明确地一头扎向白药师的药庐。吟风正在外头走路,被席卷而来的滚滚黄尘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
他个头矮,被淹没在追赶的大军中,没看到跑在最前头的是两个人。一想,这速度能有谁?只有公子啊!为什么这么大动静?难道是公子得罪了端木鸣鸿那厮,端木那不要脸的带人追杀公子?!
吟风一蹦老高,甩手把千峰阁集结的信号甩上了天,变天啦!万刃阁终于动手啦!黄鼠狼的尾巴终于藏不住啦!兄弟们,抄家伙呀!
万刃阁的鬼面莫名其妙地看看外头,好热闹,发生什么事了?
药庐。
白药师一手拿着一个极小的瓷碟,碟子底部装着一点诡异的深墨绿偏黑色的液体,还散发着诡异的腥味。老头儿却两眼放光,神色兴奋地对着它们左瞧右瞧,正打算凑上去闻一闻,“砰”地一声,药庐的门被大力踢开了。
他手一哆嗦,两管液体啪地掉地上,碎了。
“嗷——”白药师一蹦老高,来不及关注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心痛到了五脏六腑全都挤成了一团:“哎哟,我蹲守了整整五个月才取到的毒蟾胆汁和……和……咳咳咳,轻点——”
楚岫一把拎起他的后领,也来不及嫌弃对方许久不顾上换衣带来的滑腻感,将白药师整个人转了方向:“快,看看这是怎么了?”
甩袖子一扫,一大堆乱七八糟晾在案上椅上的药草都被推到了一边。
反正白药师这边永远充满鸡零狗碎,全是那些在旁人看来一辈子也用不上一回的药材,不主动自己腾地方,永远没有立锥之地。
白药师敢怒不敢言,五官挤作了一团。
这会儿,楚岫才有空从袖中抖出一枚令牌,从窗子里扔了出去:“是我。我和教主一道回来的。”
气势汹汹冲在最前头的人:“……”
说越追越觉得这身法眼熟呢。再说,真有那不要命的不顾一切闯山,也该直奔魔宫“降妖除魔”吧?跑来这么个脾气怪异的孤老头儿这里做什么?
后头蜂拥而来的人群看看头一人下意识接住的右护法令,再看看药炉里头货真价实坐着的右护法与教主,集体陷入了沉默。
都怪这两只跑太快,后头的人都追糊涂了。
“我与教主临时有要事找白药师相商,来不及一道道关卡停下通报,倒叫诸位虚惊一场,抱歉抱歉。”楚岫陪着笑脸,到外头冲众人抱拳团团一揖。
好在无天在时各种异想天开的事没少做,大多数都无理取闹没头没脑,众人早习惯了。一听有要事相商,立刻意识到了需要清场,非常有眼力见儿地打了个哈哈客气两句,训练有素地退散了。
反正换了个教主,潜清山大部分人都还是挺开心的。山中的秩序本主要由左右护法维护,无天是个到处插一脚的搅屎棍子,跑哪儿都是兴风作浪祸害人。
新主子端木鸣鸿不像个多事的人,没看他连原本最不对付的右护法都不计前嫌地留下了么?这次还一同出游,携手同归,啧啧。
右护法大人略有些心虚地看着一道道人影飞快地消失,摸摸鼻子,讪讪地转身入屋。
脆弱的门板是彻底报废了,摇摇欲坠地挂在一边。楚岫一进去看到两道不善的眼神,苦大仇深地射向他。
姗姗来迟的千峰阁手下刚靠近药庐,听到白药师崩溃般的大吼:“为了区区一点发热,你,你你你,你毁掉了我的毒蟾胆汁和千流水!你你你赔——”(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