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淳元四年至淳元七年,整整四年里,淳元陛下与顾凛川并肩战斗,一则进一步肃清朝堂,二是剪去王寅和安亲王的所有势力。这两件事,沈观潮彻底撒手,连指点都不曾有过,自肃武皇帝去后,沈观潮收手收得十分干净,闭门谢客,在家中静修静思。
一来,沈观潮能预见得到,淳元陛下不会是软弱之君,肃武皇帝的之雄武,眼可观之,耳可辩之。时人却都道淳元陛下与肃武皇帝全然不同,温仁宽厚,能体细微,实则淳元陛下之雄武与肃武皇帝不相上下,只不过是春风化雨,无迹可寻而已。
不过短短四年时间,朝堂之上,但凡天子出言,群臣多不会有疑意,这就是淳元陛下的手段。从教导彼时少年开始,沈观潮就意识到,这将会是个世人称道的明君圣主,他对朝局的掌控,对天下大势的明辩,对朝臣的驾驭,都看似放任温仁,实则张驰有度,赏罚严明。
这是个,他打了你一棒子,再给你一颗甜枣,你只会感激甜枣,压根不会记得棒子曾高高举起的皇帝陛下。
这样很好,沈观潮望向空冥中,时常会向肃武皇帝无声道:“阿行,我那便宜闺女有句话说得很好,史笔如砌,后来来居上,他们比我们强。”
后世的的学者,总惯于把淳元七年当作一个时间线,这一年被当作淳元盛世的真正开始。这一年后,江南十二贤,蜀中四子,吴诗三圣,鳌州书院六百杰,慢慢走上属于他们的舞台。也正是有赖于这些人站出来,淳元七年之后,学风之盛前所未有。仿佛在这一年后,所有的隐居的高人雅士都纷纷从他们隐居的山房中走出来,将这个时代的天空点缀得星光璀璨。
“你可曾想过你需要一条退路?”沈观潮对来与他下棋的顾凛川道。
如今顾凛川已在淳元六年时升任大理寺少卿,正四品,并加封宣安侯,圣恩可谓无人能出其右。沈观潮自己能和肃武皇帝一世相得,却也深谙这一世相得里有多少艰难险阻,如果不是双方都能苦心孤诣地维护,只怕他如今也不过是一捧飞灰。
“岳父大人可是听闻入阁之事?”是了,如今朝堂上对他入阁与否的议论甚嚣尘上,很多人都认为,他将成为淳元年间第一个以四十不到之龄成为阁臣的重臣宠臣信宠。
“正是。”
“不瞒岳父大人,年末,小婿将赴江南西道上任,正三品道台。”到正三品,才真正可以称是一方大员,何况他身上还有宣安侯的爵位。外放江南西道为道台,于他而言就是退路,待到去了江南西道,进可再进一步,退可归隐江南,做个田舍翁。
既然自己这一回的目标就是一省道台,那么到这就算差不多了,余下的几十年,哄哄闺女,教教儿子,生活何其乐哉。如今,顾凛川已经完全想不起梦境中的种种,因为一切都已不一样。
知道便宜女婿心里有成算,沈观潮也就不再多言,只要他外孙外孙女能一直好好的,他什么也不担心。说到外孙女,沈观潮忍不住叹气:“你那闺女你也管管。”
“那是您外孙女。”话外音:您怎么不管管去。
“你要是不想十四岁就把她嫁掉,还是看着点为好,否则等着当岳父吧。”沈观潮想这可真是天道好轮回,当初顾凛川不就是把他十四岁的闺女给骗走了。
“您忘了,小婿方才说过,年末我便赴江南西道就任。”相隔远天边,就不信他们还能搭上,江南山好水好,少年们更美好,待过得几年,他就不信小红还能记得董楠那小子。
沈观潮点点头,忽咂咂嘴冒出个想法来,放下一枚黑子,化解掉顾凛川的攻势,道:“我随你们去江南走走。”
“噢……”嗯?顾凛川心想:我好不容易要去江南,能摆脱掉岳父大人的强大阴影,怎么您还想着跟我们去江南。江南您怎么不能去,非要跟着我们,您那意思是在江南,您要和我们住一起呗。
哎哟喂,那可不行,我还打算跟言言亲亲热热再生个闺女什么的。
顾凛川这几年挺努力的,他觉得一个闺女不保险,两个闺女才安稳,总有一个能留在身边的吧。偏沈端言生完两个孩子后,一直就怀不上,他和沈端言都看过大夫,谁也没问题,就是怀不上而已。
顾凛川想着是在长安事务忙乱,可能会有影响,所以想着去江南叫好山好水好好养养,看能不能再有一个闺女。自然了,没有也不要紧,有小红和阿初,他这一生也不觉得遗憾就是。
说到阿初,岂止是不遗憾,他绝对分分钟能让人后悔生出这么个货来!
从沈观潮这出来,顾凛川骑马回白园,路上正好碰着散学的阿初与小红一个骑马一个坐车。别想忿了,坐车的是阿初,骑马的是小红,阿初在车里堆满了本子,从当初的小本子到现在的大本子厚本子,不管走到哪儿他都得带着这一车。小红也是跟他挤不下,又不想姐弟俩出个门都俩马车,便自己骑了马。
“爹。”如今的小红,已初显少女身姿,修长而充满活力的身体里散发着健康的生机勃勃。在娇宠里长大的姑娘,像一枚随时都沐浴在春日暖阳里的珍珠,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光晕。
“怎么,你弟弟又闷头解题了?”顾凛川对儿子是真没办法了,只能任由他去,不任由他去怎么着,你能解答他的问题啊,不能解答就一边好好待着,别打断天才的思路,否则他会让你意识到天才是种多么麻烦的存在。
“可不是,打从月前那些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到长安后,阿初就没消停过。今儿他们那边又弄出几道题来,好些个题他们自己都解不了,阿初解了两道,后边三道怎么也解不出来,偏又有点想法,抱着本子就不肯撒手,这会儿就是叫他,他也听不见。”小红觉得自己真是个正常的好孩子,不让爹妈操心,像阿初这样的天才,真的又让人恼,又让人烦呐。
“随他去吧……”顾凛川除了这么说,真没别的可说了。
阿初越大,脑子里的东西就越没人懂,偶尔有一两个懂的,都要握着顾凛川的手,激动不已地夸赞“令郎乃不世之才”“令郎术数之天赋,前无故人”。偶尔,他透出点想把阿初扭转来的想法,一群为阿初待在长安的人都能找上门来跟,真是儿大不由爹!
不过,阿初的天赋,就是不懂的人也能看明白,旁人演算历法,都一年一年来,阿初今年年初时,把历法演算到了五十年后。日月星辰,节气变化,阿初现在压根都不需要找纸笔,看眼天看眼地,沉默片刻就能给出答案,观星台从前一群人的活儿,阿初一个人做完还跟什么也没干似的轻松自在。
去年大涝,阿初硬是凭着他的测算,把涝灾带来的影响减到最低,作物没坏,房屋没倒,一时间阿初被看作是天神下凡,给人间救苦救难来的。
当时萧霄看着呆呆的阿初:“侄儿呀,你是哪尊天神下凡,说来舅舅听听?”
阿初:……
看着闷头摆弄本子的阿初,萧霄放弃了与他沟通:“罢,天神就天神吧,你给朕算算,几时天晴,朕好提前祭天去。”
阿初:四月初七。
于是萧霄四月初六去祭天,四月初七毫不意外地天晴,洪涝灾害就这么过去,时人开始谈论皇帝陛下如何得天地造化,如何能号令风神雨神归位,命太阳神出列。阿初的传闻也就这么化与无形了,萧霄这是为阿初好,声名太甚,总有些人会“揣测着上意”做一些蠢事。他阿初侄儿已经够呆蠢了,好不容易有件事能做的,别到时候都不能愉快地玩,那可真就太虐待呆蠢儿童了。
回了白园,歇片刻便吃晚饭,阿初终于放下大本儿,幸好阿初还有个吃的爱好,否则真不知道什么才能把他从术数的怀抱里拖回到爹妈姐姐身边来。不过,阿初吃完,碗一放,就开始捧着大本儿,一边散步,一边在还挺明亮的天光下演算术数难题。
“阿初会不会真的是在江南抱错了?”
“胡说,我看着抱出来的,我看着抱进去的,谁敢换了我儿子。”虽然性格脾气一点不像爹妈,不过不能否认,这就是他们儿子,亲的!
“那肯定是变异了,我术数这么渣,你也没好到哪去,偏他这么厉害。满打满算也还没到九岁,等他十九,等他二十九,他岂不是要把这这世界,将这宇宙都演算个一清二楚,这孩子人生到底什么乐趣呀他。”沈端言担忧的是,这孩子将来嫁给谁,啊不是,是娶谁家闺女啊,除了吃和术数,他的人生简直乏味得够可以。
“弟弟很好的嘛,爹妈不可以嫌弃弟弟。”小红绝对是弟控,弟弟是最好的,弟弟什么都好,弟弟最爱她。
谁嫌弃了,敢嫌弃么,就那术数上的天赋,就只能仰望好吧,哪里能生出嫌弃心来。
#我的术数学神弟弟,你的姻缘肿么办#
#去江南,要离开男神的,不要嘛#
#外公,我和你一起留在长安好不好,不要去江南嘛#
#男神,要不和我一起去江南呀#
#我爹是江南土皇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