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又到了一年中收获的季节。经过一年的休养生息,蜀川大地上生机尽复,又是一片繁荣景像。
此时泯江上的一处船闸里停靠着两艘官船,船头高挂黄布龙旗,显得庄严肃穆。熟悉朝廷体制的人一眼就能认得出来,这船上有奉旨出行的钦差。
然而除了诚惶诚恐的地方官员之外,泯江上下讨生活的人对于皇命钦差早已经见怪不怪,自从兰陵王入蜀为大都督之后,因为各种目地来往蜀川的钦差就络绎不绝,基本上一个月不来,两个月早早的,仨月来俩也是平常事,有时候两伙钦差都能在路上遇到。
开始的时候,从长安来的钦差大多取道剑门关走陆路先到汉中再去成邑,虽然要绕一个大弯,但是胜在道路平坦,安全上也有保证。
不过自从蜀川皇家水运公司成立,沿泯江出蜀之后,,,朝廷的皇差也开始选择水路入蜀,除了船行平稳之外,还可以直达成邑,省去一番跋涉。
年初时候,皇差们还会搭乘水运公司的船,反正这公司就是皇家资产,给皇帝办事的人也算自己家人。不过后来朝廷上有人说皇差乃是朝廷脸面,出行需有仪仗,征用民船有损威仪,这才决定用专船。
本来提议的大臣是打算让皇家水运公司投献,然而这个提议被水运公司的实际负责人、新乡侯陈琼给抵制了,新乡侯给皇帝的奏章洋洋洒洒上万字,历数此事当中种种弊端,除了容易导致账务混乱之外,还会滋生guan shang gou jie、上下其手贪污舞弊的隐患。在奏章结尾,陈琼认为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没安好心,有意识地为瓜分皇家财产做舆论准备,提醒赵煜防微杜渐,当心万丈高楼崩于蚁穴。
要说起来,这位新乡侯少年得志,才华是有的,可是行事也实在激烈,年前在蜀中土改,差一点激起民变,朝中诸臣多有弹劾,可惜当时的蜀川都督高勇支持陈琼,被祸害得很惨的蜀川官场也就发不出声音,所以这件事最后以赵煜送了陈琼一幅字告终。
毕竟“泽被苍生”这四个字实在寓意难明,群臣没弄明白皇帝的真实意图之前,还真不敢乱说话了。
如果说土改这件事还只能算是陈琼与朝中诸臣们隔空交手的话,这次官船事件就算是双方第一次正面互刚了,陈琼一点都没客气,直接跟皇帝说有人在打你钱袋子的主意,虽然我现在代替你管钱,不过钱又不是我的,你自己看着办。
说实在的,虽然大家都知道皇家水运财源滚滚,可是陈琼这一年来根本没给股东分过红,赵煜到现在还一分钱都没看着呢,也亏得陈琼脸皮厚,跟皇帝说还有别人盯着你的钱。
也不知道赵煜是怎么想的,当然也可能是被陈琼一出手就水上万字的作风吓到了,又从内库里拔款给皇家水运,算是自己掏钱造了两艘官船。
据说赵煜私下里向中书省的官员抱怨说如果这种事再来几次,他的内库就要跑老鼠了,朝廷里的大臣和地方官员打擂台,最后居然是皇帝破财,这种事简直匪夷所思。
既然皇帝不高兴,大家的手又伸不进蜀川去,本来对着皇家水运蠢蠢欲动的各路好汉也就只能暂时收手,不信陈琼这种干法能一直得到皇帝的回护。
转眼一年过去大半,蜀川喜讯频传,首先是去年的秋税和今年的夏税完成得都相当好,高勇已经上奏朝廷,公开声称今年秋天不再需要朝廷拨款支援蜀川,让户部诸官大大松了一口气,简直要额手相庆。要知道高勇入蜀一年,开始的时候地方财政只能勉强维持,意外支出全靠朝廷拨付,国库早就不堪重负了,高勇只用了一年就主动把贫困的帽子摘了,简直是朝廷楷模。
能让高勇如此自信的来源,自然是蜀川今年的夏收结果和秋收预景。陈琼在汉中推行的农业合作社制度成效显著,集体所有制大大增强了农村的生产效率。同时他在泯江流域综合治水也成果斐然,他不但沿用了前世李冰采用过的“鱼嘴分水”“分堤倾洪”“束水攻沙”诸法,而且通过煤铁联合体改良建筑工具、用黑huo yao采矿、斥巨资修建水上作业平台改善水面作业环境,同时还在泯江沿岸大量建造水车翻车等物,一方面提水灌溉,另一方面也最大限度地利用水力资源,提高生产效率。
因为黑huo yao提高了采石的效率,在让陈琼石堤护坡的构想成为现实之外,还让他有充足的石料建设小型水坝,更大效率地提高水利资源的利用,同时也增加了泯江流域抵抗洪涝灾害的能力。
既然陈琼治水成绩斐然,蜀川旱涝灾害消失,天府之国的自然优势也就得以发挥,农业收成当然不可能差得起来。
不过这一次入蜀的皇差并不是为了表彰高勇为中央财政分忧的政绩,反而可以说是为了陈琼而来。
尚书省工部侍郎宋航站在皇船的船头,打量着两侧如同刀削斧凿的石壁,向身边的侄儿宋健笑道:“久闻蜀道艰难,今日始见矣。”
宋健就是陈琼气死崔司马时在场的那位爱笑的宋参军,一年过去之后,他现在仍然还是高勇手下的录事参军,这一次宋航代皇帝入蜀巡查,不比往日专程传职的皇差。高勇无暇分身,就派宋健代替自己来迎接,虽然说宋健的官职小了一点,不过一来高勇身份超然,并不在乎一个正四品下的工部侍郎怎么想,二来宋健是宋航的亲侄子,他这个叔叔总不能嫌弃侄子官小。
宋航没干过地方官,一路都是在工部升迁,肚子里的弯弯绕要比其他官员少一些,见到是宋健来迎接自己倒是很高兴,这几天看哪里都很新鲜,每天拉着宋健沿江驻足观看,本来两天可到的行程足足走了五天还没到成邑。
昨天他在煤铁联合体的铁厂蹲了一天,亲眼看过铁水出炉,当时就惊为神迹。再听铁厂的负责人介绍说这批生铁是要送到汉中去的,所以只铸铁块,如果是采用一次铸造成型技术,顷刻间可得三百件锄犁之后,宋航当时就不想走了,非要人家给自己演示一遍。
那负责人是被陈琼从铁匠位置上提拔起来的,虽然胆子大技术好,作官的本事实在不怎么样,不小心在宋航面前吹了一波牛,听到宋航的要求顿时傻眼。还是宋健在旁边解说,陈琼向来以军法治下,每动皆有规矩,像这铁厂每炉出铁的数量用途都有计划,厂长本人是没有权力变更的,要是他听了宋航的命令,只怕转身就让陈琼砍了。
宋航想想传闻中新乡侯的种种事迹,倒是并不怀疑侄子夸大其辞,想想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要赔上厂长一颗脑袋,只怕这位铁憨憨的厂长舍不得,于是只能很遗憾地打消了念头,顺便对陈琼手下员工的处境产生了深深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