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色突然之间就只变得凄迷起来,仿佛那一切的回忆当真就是昨日夜里所曾见到的一场惊魂噩梦——
「当年,我和青鸟离开了蒙山,却终是不料竟然还是紧随着他卷入了红尘孽海之中。而随之的,即便是我们都已经去往了岚桂之殿那样一个本该绝对安全的地方,可我们却还是在那里遭逢了可怖的变故和分离——你们不会知道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连这里的说书人也都不会知道——可是,我不会忘记。」
那样的事情,究竟要惨痛心惊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让这般一向平静淡然的女子都只变得悲怆而惊恐?往事,是何样?而那故事里的旧人,到底,又会是怎样的男男女女?
心惊,而担忧,却是只听着她轻声哽咽,缓缓叹息:「青鸟,他变了。他的眼睛,突然就从原本的一双黑色瞳孔变成了一片血秽模样……我不敢看,我好害怕。我不知道他将来还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不知道那样的一双眼睛是否背负着什么诅咒,我甚至,都不敢确定,那样一对血色双瞳眼睛的主人,他真的还会是青鸟么?我害怕,我犹疑,我闭上眼睛不敢看他……可是,不看,不代表时间就会停止,不看,也并不代表那一切就会甘愿地停驻在那一霎那,让我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来鼓起勇气好去承担那一切的变故。所以,很快,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被牢牢地锁在云端的高架之上,我怯懦地闭上了眼,不敢去看他分毫——哪怕他在我的面前愤怒地嘶吼和咆哮,我却都不敢睁开眼睛去看他一眼。我一直就只那样静默地等着,等着,直到我身边所有人的声音都只从抵制和反抗的对峙高声渐渐变成了最后卑贱的呻吟。——然后,他过来了。可我,却依旧还胆颤地惊恐着,我极力地闭着眼很害怕睁开眼就会看见那样悲惨和血秽的一幕。可是,无论我用了多少的力气,无论我如何试着让自己的双眼看不着丝毫的光亮和人影,可身边那些颤颤巍巍的声音却还是会不迭地翻涌进入我的耳朵和心海之间,逼迫着我听着,听到那些可悲的呜咽声里缓缓地扬起了那么一道浅淡而柔和的声音:『霖儿……我来了。我终于来了……』我听到,他哭了……」
——所以,这样的一幕,也就是当初二嫂嫂和我说过的,是你被人抓到了九天之上的那一幕吗?我知道,那个时候,青鸟他是觉醒了那样一双名叫做「殇火之睛」的眼睛。可是,霖儿!他是你的青鸟,你最应该信赖的人,可是你又怎么会,怎么会……
如何能够相信?可又如何能够不相信呢?纵使深情相爱又如何,纵使长相厮守又如何?爱人身上,那一时莫名的变化,腥秽的血污,再伴上那样一道令人颤栗的悲声……那样的一幕幕,其实早就已经惊颤了她怯懦的心扉,压迫着她终日里都只胆颤心惊着——
只听她道:「我听见他哭了,我第一次听见他卸下了往日里所有满面的笑意和曾经狰狞肃杀的面容,青鸟,他竟是第一次冲着我的面柔情地哭了起来……如此,又叫我如何能够承担得起?然后,我的心,也就跟着他的一齐碎了……我不再犹疑,我放下恐惧,我鼓足勇气好不容易才甘愿放下心中所有的惊疑和畏惧,忧伤地朝着他凝神地看了过去——」
「原本我还在想,他会不会仍旧是睁着那样的一双血瞳呢?而他,还会是我曾经苦苦依恋不敢离弃的青鸟吗?我多么担心,却还是得睁开眼睛看向他,将他的容貌,将他的双眼,将他满面悲泣的泪水都只一一地收在眼底——然后,我看见了,他的所有,我都清晰地看在了眼底!那个时候,我终于知道,他还是我的青鸟,他从来都会是那个不畏任何艰难险阻也一定要将我好好守护的青鸟——他的双瞳,依旧还是如常的黑色清冷。他依然还是以前的那一副模样——没有人可以改变他分毫,亦没有人可以轻易地让他放弃我!」
「可是,我后来才知道,这才只是刚刚开始的一幕血腥而已。」
霖儿凄声地诉说着,可那身边的人却是也只能够同样悲戚地看着她,揽着她,无法替她拭去那满腔的泪水和心底幽幽千载的悲伤和自责,难过……
「是的,那才只是刚刚开始的一幕而已。青鸟,他可以飞上高空抵达那悠远深沉的漫天云海,他可以将我从天帝的囚笼之中轻易地解救回去。但,救了我的同时,也就意味着他的灵魂,他的手里都已经染满了血腥——可是,那个时候,我只知道他还是以前的那个人,我还以为他什么都不曾变。所以,我也从来都不曾提防过任何事情的发生……」
「但是,谁曾想,接下来的时日里,他就
开始了再度染血。」
「第一个,就是那结束神魔之战后班师回朝的冥王战将。可是,仅只因为我对他的一眼畏惧,青鸟就动手将那冥王予以狙杀——我好悔,我好恨!可是,人都已经死了,我又还能够做些什么呢?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也不知道青鸟他为什么竟会变成了那副模样——但是,我知道,我还是看见了,我还是看见了那一双充满血雾的双眼!那个时候,我还以为,所有一切的杀机,一定都是因为那样的一双眼睛,是因为那一双眼睛,所以他才会被诅咒,才会那般所向披靡地想着要去斩杀任何人……」
「可谁又能够料到,其实,那一切真正的缘由,都不过只是源于我自己的怯懦而已——很快,我就看到了这一点。但是,看到这一点的前提,就是那第二个人的,一双眼睛……」
悼灵终是知道,那「贡献」出了一双眼睛的人,就是那个冥王大人座下的冥王右将军:青龙右使。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时候的一幕。那,是一个临近黄昏的傍晚。偌大的岚桂之殿就只轻然地悬浮在云层上空的岚桂之巅——岚桂,也就是那些之前相思口中所提及的参天巨木的其中一棵,哦不,更准确地说,应该是那九棵巨木之中最正中的一棵。而在树梢之巅,就是凌空大人在这凡尘人世里所驻守的浮华宫殿。——那一天,日薄西山,绯红的云霞染透了我们脚底下的青空云海,而在头顶,漫天的星辰也都只闪烁着银白的光辉,纷纷绚烂地点缀着那烂漫的华盖天穹。那时候,我就一个人安然地站在那云海的边上,静静地欣赏着那样的云海胜景。——那一天,我是故意地约见了他。」
「冥王右将军。我知道他,我了解过他的为人——虽然他同样都是冥王座下的将军,但是,他和其他的人却并不一样。他没有如他们那般阴鸷的眼神,没有突起的伤疤或疙瘩,更加不会有那一身令人窒息和胆怯的腾腾杀气——所以,我思虑了好久,我想要见他,我想要安慰他,我想要和他道歉。虽然,我知道,被封为『翎飞公主』的我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用来宽慰他,一并那冥王大人座下其他的战将和家人。同时,也因为我是翎飞公主,是青鸟的另一半,所以,他们一直都不敢动我分毫——但是,我明白,他们的心中有恨。所以,我是真诚地希望自己可以宽慰他们,帮助他们,哪怕,会被他们讽刺、挖苦,我都不会在意。」
「但,很可怕。就在那一时过后,就在右将军答应我会带着我在第二天里去会见冥王族人之后,就在他已经远远离去之后,青鸟他突然出现了。他安宁地将我揽入怀中,他说着缠绵的话语,他用力地用唇堵住了我的嘴,他不允许我说任何话,也不许我发出任何的疑问——但,谁又能够知道,这样温馨的一幕,其实才只是一切灾难的刚刚开始而已!我无法想像,青鸟,他居然也会心存忌妒,心存阴谋!他明明当着我的面看见了我和右将军的交谈,但是,他却偏偏要等着他离开之后才靠近我的身边,他又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派人劫走了他,甚至,第二天,当我再见到他准备要去会见冥王族人的时候我才发觉,他的双眼已经没有了!原来碧蓝的一双眼睛,现在,只剩下了两个孤寂的空洞……」
「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说话间,霖儿也只不禁悲切地呜咽着,一边还只摇着头,仍旧是难以承受。「我很懊恼,我很后悔。可是,我又能怎样?他的双眼就这样没有了!那一双碧蓝的眼睛,我到底又该如何偿还才是?我终于明白,原来,一切一切的恶果,都只源于我自己的无知和自以为是——慢慢地,我开始明白了青鸟各种愤怒的理由,我也开始不再搭理任何人,包括青鸟。我将自己整日里都只幽禁在那临近西天的庭院之中。我躲避着他,同时,我也躲避着所有有可能会因为和我扯上了关系而即将命丧黄泉的人——我不知道青鸟何时会动怒,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如何才能够放心。所以,干脆地,我再没有踏出过房门一步。」
「再后来,天帝赐婚。虽然我知道天帝的权势很大,虽然我也知道青鸟曾经击败过天帝,但是,我真的想不到,他居然可以放弃那样的婚约!相反地,他执起了我的手,他攥着我拉着我回到了蒙山——那,其实是一件不辞而别的事情。我们,走的悄然,没有和任何人说,也没有向任何人打过招呼,我们就已经回到了蒙山之境。」
「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他只是单纯地要为了躲避那样的一件赐婚才会选择离开。但是如今想想,大抵,也是因为我整日的幽居和寡言少语才会让他以为我不喜
欢那里。——所以,为了我,他才会逃也似的离开了岚桂之殿,离开了他的父亲,丢下了所有我们之外的人,选择了回归我们最初的家园。」
所有的爱,都会是自私的。所有爱你的人,也都会真诚地希望,这世间之上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够让你欢欣,让你快乐,可以满足你一切的欲望。只要你能够快乐,只要你能够安全,他什么人都可以去得罪,什么亲人都可以去失落,但,除了你……
「回到了蒙山,再没有了外人,渐渐地,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开始了恢复融洽——我试着去忘记,忘记所有因我而起的罪恶,一并那些惨死或痛楚在青鸟手底下的人。然后,我也开始试着去挽住他的臂膀,开始在那茂密的山林之中寻找更多的乐趣——但是,我知道,不管我的记忆埋藏地如何深远,可我,却终是不会去将那样的事情予以彻底遗忘的!我始终都还会记得,我始终都还会在心底承受着那样的折磨,和无尽的痛楚。因为,我就是那样的人。」
人,因为有了良知,所以才会活得辛苦,活得悲怆。但是,你知道吗?正因为我们会悲伤,会难过,会因为自己一时不小心伤害了别人而自责,而内疚,所以,我们才被称之为人,才能够一直活在这个人事纷乱的尘世之中:良知,是我们活在这世上真正能够让我们体味到人间百态的味蕾。没有了它,我们如何爱恨交缠,至死方休?
「十万年,说要流逝,但究竟要流逝多久,才能够算是真正地抵达尽头了呢?我不知道。」她隐隐的泪光渐渐地散淡下来。但是,那一旁的听众们终是明白,这,不过只是其中的一个休止符而已——前世已尽,凡尘已去,到得最后,那刻骨铭心的,终究还是那最近的一次伤痛,一次对原本一直都不曾完全愈合的伤口处的一阵猛_撞,血流。心如刀绞:「但是,还不待得时光永恒地流去,我就再一次地迎来了新的厮杀和苦难。」
「冥王,他的女儿,弥月倾衾公主放弃了曾经所有的一切,她带着冥王的族人,一并那些战将们前来蒙山投靠青鸟峯岚殿下。我不知道她究竟为何竟要做出那样令人难以接受的决定——是为了要杀死我二人替她的父王报仇吗?不。我相信她应该知道:外人,任何的力量都是无法在这蒙山之中起到效用的。所以,她前来此地绝不该是想着要杀我杀死青鸟来为父报仇的!那么,她到底又是……我想不通,但最后还是答应了他们的请求——我知道,青鸟并不会喜欢他们。可是,谁叫我欠了她,欠了他们呢?」
「所以,我请求青鸟答应我不再理会他们,只任由他们留在蒙山西北山麓之间靠近清幽涧的那个地方——我任由他们在那里开垦山脉,我不想再管他们,任由着他们去算了。——毕竟,我根本就不敢去靠近他们,我也根本就没有那样的胆量和勇气去直面我曾经所犯下的过错和造成的杀孽!但,谁又能够猜到,那,其实真的都还只是一个简单的开始而已!」
「有一天,山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的少女——她乘着一只巨大的黑色飞鸦,肆意地在那蒙山上空盘旋飞舞——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只外来的飞鸟竟然可以在这蒙山之中任意飞旋。——不过,那一天,她倒似乎是在追寻着什么人。但是,她在那高空之上,她不会知道她身前的山林之中会有着我和青鸟的存在,而我,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头顶上空竟是已然出现了那样一道会生生颤栗我灵魂的少女!她来自于何处,我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干些什么,我也不知道。而等到我察觉那一切的时候,一切,却都已经来不及了。」
「那一天,青鸟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而我,也就在那山林之中惬意地采摘着玉银果。」
「可是,一个突然,她的镰刀竟是忽地便只凌空飞掷而来,虽然不曾伤及到我,但却终究还是激起了地上的一枚小石头飞扬而起,急急地打中了我的眉心,流下了血痕。然后,一旁的青鸟就莫名地动怒了——也许,是因为时隔太久,我有些淡忘了他的恼怒吧!可是,当他满腔怨怒几近咆哮而起的时候,我也终是慌了起来。但,我却终究还是迟了——我只看见他冷厉地冲过来,只一把牢牢地扯住那镰刀,就直将那少女从那飞鸦身上活生生地给拽了下来,将她打得是遍体鳞伤,浑身是血。可是,就在我好不容易缓下神来准确上前劝说的时候,我这才发觉,那个少女,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竟是那样的熟悉,是一双熟悉的清纯碧色幽眼!那双眼睛……然后,我心有余悸地和青鸟说了一声。但,谁曾料到,青鸟,他竟是不由分说就将那一双眼睛又一度活生生地剜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