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身旁那一道年纪轻轻却终也是已经百岁有余的人，寄居在霖儿体内的幽魂终是情不自禁地苦声一笑，有些尴尬，却终又是泪落成霜。「呵呵。如果不是知道你是活了几百年的城主，只怕我一定会笑话你故作少年老成了。」如此多年，我何尝不曾想像你一样，要将这所有的往事都尽皆抛却，独自一人魂归幽冥，什么都不再管，什么都可以放得下。可是，自己的心，当真就舍得吗？鸿蒙，鸿蒙……他是我一生的劫！而这样的劫，我断不可以一个人悄悄放下，不管不问。他的悲剧，是我造成的。所以，我留在这世上的灾难，就必须我自己一个人去让他消亡——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总之，这个污点，我必须要将它洗净。绝对，不能让这样的污点，变成天下苍生永世的磨难！
「青蒙——可是你真的，就不想要抓住那些美好的瞬间吗？」炊烟极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要保护姐姐，所以将她放逐到了粟粒祠。可是，飞絮呢？难道你当真就不想要连她也一并守护吗？就算她不喜欢你，就算你们之间再无可能，就算你已将她放下，但是至少，她也是一条无辜的性命不是吗？既如此，那你何不就去叫人找她回来。说不定，她也可以借你之手存活下去——」
声音戛然而止。但事实上，她说的已经够多。无非，只是没有将那最后一句「难道，你是要让她死在你哥哥剑下么？」脱口而出罢了。
可是即便如此，那般的男子却还是无动于衷，面无异样。「姑娘。我知道你是善意。但是，这样的善意，还是不必了吧——我不是一个小气的人，所以也断不会因为那些儿女私情的事情就选择对她置诸不理。飞絮，既然这数百年来她都不曾受到任何伤害，那么料想，她或许本就不会被那样的剑给伤痛吧！毕竟，她并不是普通的凡人。要不然，那般的剑，它也一定不会非要等到如今这般的时候才为非作歹不是吗？既然那样的剑也曾蛊惑过我，既然那样的剑中亡灵曾经毁掉了我的家，那么，他为什么不早一点将这天下，将我这样的九皇子给彻底诛灭呢？」
「所以，你是说，一切，都是另有缘由？」不！不可能——鸿蒙，鸿蒙……他曾经那样恨，他入魔之前明明还意识清醒地认出了我，可是如今，难道，就因为飞絮离开了他的身旁，就因为那样的剑一直置身于銮靖城那样的怨灵之地，所以，渊泓剑，一并其中的亡灵都早已经遗忘所有，变成了彻头彻尾不食人间烟火的恶魔吗？不，不……
你我纠缠年少十年，等到大了，不告而别，分道扬镳，却终究还是在彼此走向末路的时候重新再见。可是如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
个替身，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想要让你诀别黑暗，可是，你还是你吗，你还能够在那黑暗之中听见我的呼唤吗，鸿蒙……
那样的剑，那样的亡灵，这么多年过去，你不是一直都相安无事的吗，可是为什么，就在你被人从神剑台上取下，就因为你知道青蒙就是曾经的九皇子，你就又开始恨之入骨，你就开始再度沉沦了呢？数百年，数百年……这短短的数百年，怎么就可以敌得过那漫长的一百万年！你遗忘了自己，遗忘了我，遗忘你的子嗣，却还是记得你的恨。而我，该怎么办，要怎么做，才能拯救堕落于黑暗中的你……
心，隐隐剧痛，明明只是一具孤寂的灵魂，在这般情切难耐的时候却还是锥心刺骨的痛。「鸿蒙，你早就不认得我了，对吗？」
察觉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旁的青蒙也终是顾自地在心底琢磨起该要如何隐藏的办法来。遂，他也没有察觉那女子身体里的惊颤和胆怯。「我不知道。我只能说，是我的一种企盼，企盼，她真的不会受到伤害……」那昂首凝望的视角之间，那远方依然灰白的天穹之上，可能够让人看见丝毫的希望，温暖胸怀？「哥哥他已经堕落为魔。料想，一切的罪魁祸首，或许应该还是我吧！所以，我会肩负起这一切的。」
「可是……」炊烟不禁一阵暗暗忧心，心如刀绞：如果都是因为你，如果他邪化的原因是因为飞絮不在他的身边，那么，如今的你，又为何会不甘愿去将她找回，去用她的洁净之灵重新禁锢他的力量？青蒙，你说，你到底隐瞒了什么，你到底还知道什么，却连我，都不肯相告？
「你放心。我不是那种想要靠着自己的死亡来换取苍生性命的人。再者，如果他当真成魔，也断不会就此罢手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与之一战。无论成败，我都会用尽自己的力量去封禁邪恶的他。」他微微一笑，偏转过头，模样之间，真挚的眼神里含满了纯真而温柔的笑意，看上去，仿佛当真还是那样一个在话聊斋里甘甜微笑的普通少年——如果可以重新抉择，那自己还会成为今天这般的至上城主么？如果，不用再顾及众生的性命，如果自己只是一介凡夫俗子，等到了六七十岁的时候就平静地死去，那样，会不会也是一种幸福，一种圆满？
「怎么，你对我没有信心吗？」
不能不说，他的天真，他的笑意，不管是不是伪装出来的，至少在此时此刻，都感染着身旁的女子报之一笑，安然——
「当然不是。」所以，你是决意要将你最后的生命投放在这一场抉择生死的战争上，也不愿意去触及任何的儿女私情。你是高高在上的銮化城城主
，却竟是要连最后的自由都无限地奉献给平凡的生命——相较于你，我们这些在历史的长河里永远都只站在巅峰王者身边的使徒，有什么资格说能够陪你一起守护苍生？你是为了天下而留在这里，而我，却只是为了鸿蒙……
男人，他一直都不肯告诉自己那隐藏的秘密，是不是，就是为了要在最后的一刻里保留他的尊严，和最后的王者风度？「我答应你，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去冲锋陷阵。我会保全自己，不会让你担心。」除了成全，她再没有任何异想。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城主，不管他隐瞒了什么，或许，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安危——他会肩负所有，抵抗所有的死灵兵团。那么，就趁那个时候，我来解放鸿蒙，带着他，远走高飞……
「那就好。」青蒙微然一笑，仿佛当真以为她还是霖儿，不会想着要像那传说中的花木兰一样冲锋陷阵。但是，他又怎能知道那般女子的真正心怀？
「青蒙。」柔声轻缓，女子微然上前一步，神色姿态也似乎淡然了许多。然而，她却是意外变声，重归了那样一个话题。「盈_满则缺，这就是从古到今永恒不变的真理。所谓『完美』，所谓『圆满』，虽然它们遥不可及，但只要我们努力，就一定可以无限地接近于完美，接近于圆满。我不知道你的终点是什么。但是此刻，料想，身为城主，你的决意就是要让自己肩负起这里所有人的性命，一并天下苍生。所以，我不会成为你的负累——至少，我不能变成一个让你忧心的城主夫人。」一语双关，却是神色淡然。
如此，那般男子也只会意地笑了出来，幽然浅声：「呵呵。那是当然。我的新城主夫人，怎么说也都是我手把手挑上来的。有什么本事，我当然都知道。所以，你我二人，尽心就好，不要害怕。」他笑得骄傲，仿佛接下来的事情当真就只是一场儿戏。随即，他却又是细心温柔地执起了她的手，缓声，「放心。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你的朋友还没有回来。所以在他归来之前，你是我的城主夫人——重于泰山。」
二人相视一眼，虽然短暂，但那眼底的光芒却都为对方所纳入眼底：或许，这，就是身为城主注定的宿命吧。高处不胜寒，到头来，终究也只有自己，和身下的将士一起去承担风险。所谓爱，所谓责任，其实，不过都只是画满他生命终点的起笔而已。而最后收笔之处——罢了，还是自己一个人，去慢慢承受那人世间最不圆满的地方吧！
「人生苦短，尽兴就好。」
「人生苦短，尽兴方好。」
不约而同。虽然字眼不是完全相同，但意思，也都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