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们呢?你,焉月,还有另外的几个人,你们不都是青衿么?你们之间有彼此的感应,你们才是真正的亲人吧!我好羡慕你们,起码,从生到死,一直都有一个伴。不像我,永远都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从没有真正地让人依恋过呢……”
“不。同样,你也永远都是我们的亲人。”祭默信誓旦旦。“我相信,如果你真的要离开这里,那么,他也一定会成为新的破劫而让你有所依恋,而且,他也一定会好好珍惜守护你的。你的一生,即便是只为了他一个人而绽放光芒,但是起码,你会知足。”他说到的那个人,便是青龙,巽风之青龙。
“可他并不是。他根本就没有破劫的灵慧魄,他的灵慧魄在我这里,和他的力量一起封存在我的体内,我的灵魂之中。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在这里等他,为什么非要跟着他一起离开。再说,他的爱人,也不是清音——清音的力量也在我的身上。她的魂魄即便是重生于人间,即便是与他咫尺相隔,却也终究无法认出彼此恋上彼此。更何况,他所爱的人,是翩廻。”
“翩……”祭默终是忍不住一愣,不由得郑重问起,“你是说,是她?宁静主神?可是,怎么会……他们的星辰所对应的宿命怎么可以错乱到如此地步呢?难道,翩廻也爱上了他?还是说,破劫,他已经改变了宿命,挣脱了命运之星盘的束缚?所以才会……”
然而,那个青衣的女子却终是悠然地说着,缓缓消释了他的犹疑。“不。没有,并没有。相反,命运一直都是那样,不曾有所改变。改变的,仅仅只是他的内心和追求而已。或者,他和清音的转世早已相见,却终只是因为没有彼此力量的诱惑而分道扬镳了吧——他们,一个惊人的唯我,一个却又疯狂地痴恋。他们,从来都是互生的怨偶,至死不休。能成为一对的几率,真的是太低,太低了……”
“唉,也许吧……”祭默终是轻叹一声,无法明白身旁这个碧衣女子和那试图挣脱命运之星盘束缚的人的秘密和愿想:你们,会成功吗?
——他并不知道。
他知道这个女子的心中其实也没有答案的。事实上,从没有人,从没有任何一个人挣脱过命运之星盘的束缚——即便是让自己的灵魂灭殆,但却终有一天必将重现人间,再历宿命……
——这,就是命运!
◇
半晌,殿内但只无声,似唯有那幽寰之室中缓缓移动的星辰的声音,和那三千殿内烛火静静燃烧的碎响,轻盈悦耳,却也袅袅然——
“你能告诉我,清音的模样吗?你,应该能够记得的吧,青衿的灵慧魄?”碧水儿终是不曾死心的。她但只微微侧脸,静然地期待着那个青衿的灵慧魄化身而成的祭默师弟。
祭默但只微然一笑,在手里悠然聚起一道银白的月色光华,缓缓地,自那幻境之中浮现出来一个温软如玉端庄秀丽的可亲女子:那就是她,清音,即使淡妆素颜,却终究还是美到无以复加,美到无人可以为之相媲美——
“是你吗?那个,浮现在他生命之中,那个名叫‘夜舒’的女子,是你吗?”
心绪渺渺,但却终究无人应答——清音,到底,谁才是清音,谁才是那个命中注定她永远都无法斗得过的永存于破劫,亦或者说青龙心底的人呢?
◇
良久,待得祭默觉得师姐应该看够了之后,他便只缓缓收起那道虚幻的光华,柔声相劝:“师姐,出去吧。外面,无论乱成如何,可你总得要去应付处理的——在你走之前,不该留下一个烂摊子的。”现在,当他放开心中对师姐的不信任和抱怨之后,剩下的,便只是如她那般要维护地藏王肃清幽冥罪孽的理想宏愿。
“我明白。不过,你得帮我一个忙。”碧水儿缓缓地收起眼里的神伤,侧过身凝神地看向那个有些衣衫不整的男人。
“什么忙?”
“去邺名鬼域,去那里把天帝的女儿相思带过来——我想,如果我要出去应付一帮弟子,那也就只有你才能平安地从那黑暗之渊将相思带过来了。”
“好。”祭默郑重应答,没有分毫犹疑。
“那么——”碧水儿终是又有些心怯地犹豫了一下,“你有合适的执掌的人选吗?”
“有——”不约而同,二人相视一眼。随即,他们二人便只同时将目光转向了同一个方向,落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翩廻。
——然而,那个浑身已然归还金衣,如今但只轻然地静坐于莲台之上的女子却没有任何回过神来的反应:难道,明诚还没有助她驱散内心的阴霾魔障吗?
◇
黑暗之中,一片死寂。幽静之地,身影潜行。而身边,终是冷清而死寂的有如幽冥。然而,这一路行人却终不曾见到任何幽冥的鬼差
或者女弟子。
“终于到了。”沉寂之中,但只响起这个温和的声音。随即,便只听见嗖的一声,一团银白色的火苗便只静谧地燃在空中,轻轻地映照起这块黑暗的地方,一并光临这里的来人:空仙,玄武,一并玄武手上那两粒颜色有异的魂珠,玉女霓裳,天劫金童。
环顾四周,景色依旧。黑暗,还是无情地笼罩着这里。望不到深处,只见清幽,不见魂灵。甚至,连以前留在这里的鬼魅也都只已经消失不见了。如今,这偌大的地方,也只剩下那面陈旧而古老的镜子,还好好的悬挂在那里,静谧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我们,是有多少年没有来过这里了?”空仙先行开口言起。白皙的脸庞,在这幽暗的光芒底下却是显得格外凄凉。然后,她便只轻然回转身去,看了看紧随其后的玄武,心中却是只不禁一阵感慨丛生:脸上已经没有了多少血色,心里恐怕也很是不安吧!再次来到这种地方,也不知道又勾起了他什么不好的回忆呢——千万,可不要出事啊!
玄武,或者该说是金吒,六小灵童之一的水童——如今,他终是再一次光临了这个终点之境。然而,他的心,却依旧如往昔一般惴惴不安,惊恐而畏惧:“嫦娥,那个女人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来到了这里,她又会做些什么呢?我要不要叫空仙先张开一个结界免得她逃跑呢?”心里一阵颤抖,一阵寒冷激荡。心之谷底深处,终是一声惊叫,惨绝人寰凄凉绝地!
“别太在意了。”一身白衣的空仙在这黑暗之中还是让人看得分明能够信赖的。“一切,都不是我们能够主宰和倾覆的。这里,自有她的命数。我们,自也都没有办法来支配她选择的权利。该怎么办,还就得怎么办。相信我,她应该已经做好了上路的准备。所以,把他们放出来吧——这里,只有那面镜子,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嗯。”玄武咽了咽因为紧张而滋生出来的口水,随即便只轻然地点了点头,心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他但只张开双手,彻底将那两粒魂珠暴露眼前:一粒是紫色的,霓裳玉女所化,而另一粒,则是白色的——这颜色,已经和先前有些不太一样了呢!
空仙微微瞅了一眼,随即便只朝那古老的镜上看了一眼,轻言道:“看来,这镜子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不知道,这于魂珠上所呈现出来的颜色,会是他们今生,还是来世的颜色呢?”
“散!”一声喝令,魂珠突然爆开,在玄武的手上散尽烟雾。随即,那二道熟悉的身影便只赫然出现在了那团烟雾之后。
雾散尽,人情近。玉女和金童二人的魂魄轻柔无力地站在他们的眼前,也终是慢慢地开始适应起这周围的黑暗和恐惧了——“这里,好像离黄泉很近的样子!有种鬼魂依依不舍的味道呢!”
“有什么问题,就赶快问吧。时辰到了,可就没有机会了。”玄武但只冷声地说着,一点都不曾客气。
“这里,是哪里?”玉女看了看四周,轻声问起。
然而,那玄武却并不曾睬她。他只依旧冷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到似的。
“为什么不回答我?”玉女没有发火,也没有质问的意思。平平静静,和和气气,这种语气,还真是让他捉摸不透,心惊胆颤!
“你好像没有必要知道吧。”玄武还是不打算跟她多说。更何况,过了这道坎,他们就会忘记这么多年所经历的一切事情。这条出路,可比喝孟婆汤过奈何桥还要狠,还要毒!
“依我猜,这里,应该就是在九幽之下吧!就是不知道为何这里却竟然半点酆都地府的样子都没有。”
听得这回答,空仙只默默地在一旁叹了声气。“居然猜到了!虽然不能说完全准确。”
“既然猜得到,那何必问我。”然,那玄武却是一脸愤然。
“呵呵。”玉女莞尔一笑,浅声道,“看来,你对我的戒心蛮大的。为什么你要这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呢?你是怕——怕我再度逃走,怕你不好办事吗?”
“怕?哼,我有什么好怕的。对我而言,现在的你不过只是一具普通的亡灵!连鬼魅都不如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害怕你逃走!就算你逃,你也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若是聪明地听话照办,自然会好好转世投胎。可你若是胡来,那我就只能让你魂飞魄散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地了!如此一来,就算你再想见他一面,也都是不可能的了!所以,你最好乖乖地听话,不要乱来,也不要多问——到时候,哪怕你师傅磕破头,流尽身体里的血,也绝对救不了你们两个。”冷冷厉声,玄武说话的样子却似要将那二人生吞了一般,竟是恨得咬牙切齿!
“你,是在威胁我?”玉女的声音听起来稍许有所怯意。
“哼哼,威胁?”玄武却是一声冷笑。“有
必要么?你明知道,你的今世早就已经结束了。那你又何必作茧自缚,听信谣言呢?”
“谣言?”玉女顾自心忖一阵,随即便只明白了玄武如此对待自己的理由。“你以为,嫦娥仙子当真和我说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没有,其实什么都没有。她说的,无非只是叫我去见了悼灵一面。来生——”玉女轻叹了口气,看着玄武了方才继续说道:“既然我已经随你们来了,那我自然一定会遵照你们的说法,好好地去转世投胎。”
“这么说,她没跟你出什么阴谋诡计?”玄武但只狐疑相问。
可是,那霓裳却终是叫他有所失望,厉声而起:“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天下人都不喜欢她,说她自私,说她爱慕虚荣,说她难耐人间生老病死。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她又何尝不苦呢?你们都说,她贪图长生不老,抛弃夫君。可是,你们仔细想一想就知道了呀!嫦娥仙子,她但只独守月宫,一守就是这么多年——试问,这样一个在冷静和孤寂之中静默一生的人,怎么会想着要贪图长生不老受这等凄凉罪过呢?”
“你又明白些什么?”玄武不禁却是愤愤地瞪大了眼珠,恶狠狠地盯住了她,竟似要将她撕碎了一般。“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她说的话,哪句为善哪句为真?她做的事,哪件为良哪件为好!一个妇人,可以毒到她这样的地步……哈哈,如你,如你这般跟随在观音大士身边念念经书的单纯的小丫头怎么可能会看穿她的险恶用心!就算是被她算计,你都毫不知情,还在这里替她说好话!”
“玄武,别说了。你,太激动了!”空仙赶紧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角,心底却是惶惶起来:都这个模样了,他可是说清醒就会清醒,说糊涂也就会糊涂。万一,他当真分不清什么是现在什么是过去,那可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啊!那双眼睛……但只多看了一眼,空仙便只不禁低下头避开去了,万万不敢再往下想去!
然而,霓裳却是半点危机意识都没有的只依旧直言道:“是啊。谁都没有资格说自己明白别人。但是,至少,嫦娥仙子她绝对不像你想的那样!她,只是告诉我以前所发生的事情和以前的誓言而已!如果这样,在你眼里,也都可以算作是恶毒的话,那你说,把她囚禁了这么多年的那个人,不是更残忍更冷血更没有人道吗?”
“你!啊——”玄武突然地就抱紧了头,惊慌地叫喊起来,痛苦地瘫软下去。而一旁的空仙直大呼不妙,赶紧上前来替他按住了心口。
“他,他怎么了?”玉女惶恐地说着,感觉着好像是自己说错话了才会使他变成如此模样。“我……我真的,我只是,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他没事。你也别多说话了。现在的你们,什么都别做,先去看看那边的镜子吧!”空仙示意地向他们使了使眼神。“看到什么,记在心里就好了。待会,我会跟你们一一解释的。你们一个一个过去吧!”还不待她把那话说完,身前的玄武却又是一声惨叫,逼得她也顾不上再吩咐他们了,只暗暗地抱怨了一句:“真是的!还是出了这种状况啊!”
◇
幽暗的地方,看不清多远的距离。仿佛,这天地之间就只有那么一团小小的银白色的火焰静默地燃于虚空。
而霓裳终是信步上前,缓有心绪:“也许,真的应了那句话,‘天外有天,山外有山。’这里既是九幽之下,却不知道是不是也归属酆都地府所管。看这里的阴深之气,恐怕,也没有鬼卒前来相作惊扰吧。呵呵,我这个都要去转世的仙女,还这般想着别人的差事做什么!”
回过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神情异常的玄武,而在他身旁的空仙也只好像有些心绪不宁的样子。“如果,我就趁这个空当逃走的话……”
逃跑的念头但只刚刚开始在她心底滋生的时候,她的转身回眸之中却终是被另一样东西给牢牢地吸引住了——这就是那面镜子,是空仙让自己看的镜子吧!
那是一面镜子,悬于虚空,足有双人高。尽管边框上的金属雕花图案已经模糊不清了,但这并不代表它已经被毁坏了。仔细地看,这镜子的中心却还是很干净很明亮的。只是,在这阴冷潮湿的地方,也只让这镜子的边上略微生了一层霉菌在上头缓缓滋长。
霓裳但只信步上前,凝神地看向镜子。然而,令她奇怪的是,那镜子之中的幻象里分明映出了自己身后的那团漂浮在虚空静默燃烧着的银白色火苗,然而,明明应该看到自己出现的地方,却并没有自己的身影,反而却只有一个很是俊美的翩翩少年美男子站在那里。而看看他的身后那镜中的世界,便是躺在地上的玄武和一旁的空仙,以及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的师兄金童——
“那我呢?我自己去哪里了?怎么,谁都有,却偏偏没有我自己呢?而你,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