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光芒但只肆意地倾洒在他周身之间。他冷凝着声音，面具之中的幻眼神色也都不禁凝重十分。「所以呢。你是想要告诉我，我应该舍弃她，不再理会她的相助，让她一个人远远离开，遗忘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将所有的一切都尽皆抛却吗！」
如果棠梨当真想要将自己引入黑暗地狱，那么，只要自己离开她的算计，好好维持着一个人的信念，必然，还是可以达成自己的目标：超越天地，不为任何世间俗事凡人所拘束！
「我可没教你做什么决定。」虽然这般淡然地说着，可那样的幽魂却终是冷声，讽刺意韵分明。「是你的，就必然会是你的。可若不是你的，纵使你如何强求都无法得到！不过我猜，你身旁的那个女人，她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你的事情，你的弱点，甚至，她一定早早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落在你的身旁，不动声色就引带着你奔赴黄泉——嘿嘿。曾几何时，她不是一样悄然宁静地守在破劫身旁，让他的身间只留下她孤身一人，众叛亲离？到最后，她还只假惺惺可怜巴巴地试图阻止他的覆灭。可是，她是真的要去阻止，还是只刻意让那样的神祇更加坚定自己的决意？——破劫，无论如何，他都低估了那只小蝴蝶心中的仇恨和耐性！神，也终究要在她的面前，永堕黑暗。」
——这，是你的诅咒，还只是你对那往昔事实的判定之词？
「你口说无凭，拿什么来证明。」除非你有证据！只要你可以给我证据，我才能够彻底揭穿她的假面具！
但谁想，那人却终是淡然，微阖起眼，只轻巧地在唇角凝出一丝似有还无的笑意，微然道，「你可以不信我的这些话。但是，你迟早都还是要吃掉我的。等到那个时候，我相信你就可以看清所有的往事——虽然只是我的片面记忆，但是，我还没有那样的本事可以颠覆自己的记忆画面。如你这般的能手，应该可以很清楚分辨我记忆中哪些画面是真实，哪些又是我所刻意虚构出来的。」
「……」自爆其短，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方法。他的灵魂，已然被囚禁至今。而那个时候，青龙早已没入太古之门，而棠梨也只转世为普通凡人。所以，他也应该不会刻意篡改自己的记忆，以来迷惑如今的自己！只是……
「你就当真舍得死吗。」无论如何，都不能单凭一面之词就判定棠梨的死刑。「被我吞食力量和灵魂，那你将你的青涟又要置于何地。」
可是，那般的人终是苦笑一声，缓缓睁开了眼，凄然叹息：「就算你今日不来，我也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再见到她了。」那双眼底，微然流露出来的神色，当真是真诚，和苦涩么？「她曾经就问过我，如果我的世界里再没有她，如果有朝一日她当真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之间的感情，那么，我会怎么样。那个时候我就说，就算她真的背叛，我也会原谅她。可是如今想来，又岂是她当真伤害了我呢？若没有我的牵引，若没有黄帝取代炎帝的事情发生，那么，也就断不会酿成她们的悲剧。而没有她们的悲剧，也就断不会有我和她的相遇！曾经的那些事，既然都是我所种下的因，那么如今收下这样的果，又何尝不会安定。——如今，也该是我放下那一切，将她予以彻底忘却的时候了吧。」
泪眼婆娑，那样的情分，那样的真诚，那样的心叹。只不禁，叫那身前的人都一声感慨，轻声：「你倒是个有情郎。」
「呵——有情郎？」青龙神却是收起眼底的泪痕，只似冷漠一般地昂起头，凝重地朝着那宝座之上的人聚起光华，冷眼。「若我也可做到无情，那么今日，坐在这高台上俯瞰捆缚灵魂的人，又怎会只有你，而不能是我！破劫，一向，你比群神都要冷血无情得多！」
身为「理智」的主神，又岂会被感情所束缚心智？
「是吗……」可是，为何自己的心中，却始终都无法确认这般的言之凿凿？所谓「破劫」，难道当真就是一个令人神共愤的恶魔吗？
「我知道你曾碰到过谁——你是曾经的破劫。所有认识你的九天仙灵，自然都会刻意关注一下你的讯息。所以你的事情，天上人间，不管是谁，但凡是能够认出你的人，都能够知道你的生命中发生了什么，又遇到了谁。只是，从来都没有人会前来叨扰你的境况，仅此而已。」似围追堵截，终究还是决计要伤痛那已然流露出了些许悲戚神色的男人心怀：别怪我。只因，你是破劫！
「所以，你全部都知道。」我的往事……是啊。我曾遗忘了所有人。如此，还不该是薄情的意思吗？
「当然，在我来到人世之前，不论是作为破劫，还是后来的青龙，你所遇到的人和事，我都曾知晓——是讽刺吗？我们，居然会共用一个名字。只是可惜，如你这般的人，终究是不会朝我们这种卑微的星使看上一眼的。你的眼中，永远都只望着天空，永远都是！从你只是一个普通凡人时起，在你眼底，谁都不曾落入！」
「可是，我们呢？你一出生，就成为九天众神纷纷关照的对象。可如我们这般的漫天星使，却终究只是群仙之中微不足道的那么一个。你是何年成仙，我们又是几时封神？我们明明比你资格老上许多，却终究因为你是破劫的转生，所以你就可以得到上天的祝福和众神之提携——凭什么，那样的一件宝衣，谁都穿不上，独只有你！是谁说，破劫已死，即便是灵魂重生，也不会再是破劫！——谁信啊！」
「你，就如此恨我么？」所以，他方才之言语，其实，只是为了要紊乱自己的心绪，才会那般刻意诋毁棠梨的吗？可是，眼睛，那一双碧绿的弑神之眼……从来，都不曾再被自己抓在手心！即便是翩廻得到，也还是要经历那样的一次伤痛！棠梨，棠梨……我到底要不要信你！
「恨你？呵呵——」然而，那神却是冷笑，讽刺着说，「就算是恨，我们这般的人，又能够对你做些什么呢？我们终只是普通的星辰。充其量，就只能主宰世人的性命。可是如你这般的神祇，你是那样的强悍，除非是神，与你对等的神，才能够真正让我们看到你的笑话！」
这般言辞，终究让人心惊，忐忑：「你是说，翩廻……」你们，从一开始就认出了我，可是，却从不曾想要分开我和翩廻，对吗！
只是，青龙不曾继续说起，而那般的人却终是感叹，浅声。「是啊，翩廻，归属于『宁静』的主神，却竟然会得到你的弑神之眼，重新复苏于人世！我们，等待了多久，才看到那样的古老神祇苏醒。可是，令我们惊讶的是，那样的一个神，却竟然会选择背离自己的轨道，与你这般『理智』的主神牵扯出情爱。呵呵，笑话，这果然就是天下间最大最好笑的笑话！而这个笑话之一的主角，却竟然就是你，青龙，破劫！」
「你住口！」猛然拍案，胸中激荡。那般的人，这一次，终究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股脑儿便发作了出来。然而，一旦呼出，立刻，他就后悔不迭——因为，他越是想要掩饰想要遮羞，那般的笑话就只会更加明显，引人大笑。
「青龙。怎么？你还不愿意承认吗？」果然，那人逮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我知道，你的青灵如果见到了你，必然会想办法将你们二人分开。所以自然，你也知道这本就是个笑话。但是我偏偏没有想到，即便你的青灵那样善心大发地将你掰回正途，可你却居然还是想要离开！哈哈，哈哈哈哈……你果然还是青龙，一直让人发笑却从不知道自己哪里是个笑话的破劫之青龙！」
「……」怎能不恼怒，怎样不愤恨。但是，欲盖弥彰。只要自己出言反驳，终究，都只会落人口实，悦人伤己。「你笑够了吗。既然你能够猜到我和翩廻已经分离，你不觉得，你口中所说之青灵，我眼前所见之棠梨，一切都是为我所着想吗。」
「你！」如此一言，终究只叫人颇显得有些难以反驳。可是转念过后，那被捆缚的幽魂终又是冷笑开口，笑意更深。「可是你不觉得，有一种兴奋，是看着自己最憎恶的人在最欣喜的时候被自己给推入黄泉吗？青龙，还是你当真认为，那个女人，她就是一心想要守护着你，直到有一日让你好变回破劫？你省省吧，怎么可能！她窃取了破劫的灵慧魄和力量，又怎会轻易放弃，叫你好重新化成破劫！除非，她心甘情愿要让自己的灵魂灰飞烟灭——可是，天下之间，又有几个人能够如此大度，为了让自己的仇人残喘生息而不惜让自己灰飞烟灭？爱情，呵呵，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青龙，破劫——你认为你自己，能够得到和享受这种东西吗，理智的神祇！」
再不是敬畏之言辞，再不是胆寒之心颤。如今这注定要灭亡的时刻，那样的一道魂，终究选择了最大程度地燃烧自己，释放光芒。
「那么我可以说，你还是伤到我了吗。」青龙冷然地站直起身，再没有半分的犹疑和退避。他冷漠地似看着那样的人，幻眼之中，只竭力地绽放出一缕幽华，恸人心弦。「如果你的话都已经说完，那么我应该可以帮你总结了吧，青龙。」
他漠然地开始走下台阶，手臂也只逐渐抬高，轻巧地附在那一道木艺面具的旁边，低声，轻启朱唇。「你们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也从来都知道我身上的宝衣来自于曾经的破劫神祇。可是你们，谁都没有想过要告诉我，其实我就是破劫，而这一件宝衣，从一开始跟着我，无非只是因为认出了我的身份，仅此而已！——可是你们，都在等着看戏。看我，会变成什么样子，看我的身边，会出现什么样的人！」
「如果我没有猜错，青灵的出现，也应该在你们的掌握之中——虽然你们无法像破劫一样看透天命，但是，破劫的陨落，终究带着太多的谜团。而我的出现，也让你们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是啊，我的灵慧魄在哪里，是不是被什么人给收集了起来，是不是有什么人刻意地想要算计，或者是要守护我？你们等着，看着，要等着那一个青灵的出现
，要等着我的灵魂和力量，被她重现于世！」
「可是，出人意料，我的一生，很快就被你们看了个遍。我谁都没有等到，只依附在冥王的座下安生度日。」他终究不曾联想破劫与那冥王轻飏之间的关系。「不过很快，你们就发现了一些事情的变化。因为，一对更重要的神祇，出现在了你们的眼界之中：蒙山之中，那一对让人不能加害的年轻男女：青鸟，霖儿。亦或者说，便是峯岚殿下，翎飞公主。」
「没错，就是这样的一双神祇现世，改变了这个世界的格局：神魔之战结束，天帝被打败。所有曾经预言里的推论如今都得到证实。所以你们在忐忑，在惊惶。可是很快你们就发觉，青鸟拒绝了天帝赐婚联姻的想法。他不告而别，带着翎飞公主回到了茫茫蒙山，再度避世。」
「没有了他们，你们的焦点自然就落回到了我的身上——可是这个时候你们突然发觉，我见到了两个人：红鸾花开，紫鸢花落。那是生与死的力量——真正的，十二双生神祇。可是你们发觉无法阻挡！即便是派遣十万天将，终究都无法对抗那一双天之娇女！所以，你们干脆就换了一条路，利用一个绝世倾城的美男子蛊惑了她们，离间了她们的姐妹深情。」
「很可笑——亲情都不足以被人相信，爱情，却是人们趋之若鹜的宝贝。这的确是个讽刺，也是个天大的笑话！但是，当所谓的爱情真正来临之时，谁都不知道，原来任何人，都不能抗拒。即便是神，也自有陨落的一朝。然后你们就笑得更欢了，因为你们发觉，破劫，竟然会和宁静的主神苟且到一起！」
「翩廻……」念及这样的名字，青龙终究还是有所心颤。只是，这般的时刻里，他仍旧是选择咬牙切齿，冷声着说，「我见到了翩廻，才发觉，爱情，竟然是那样一种美好的感觉。它轻然地围绕着自己，拉拽着自己的心，拼命地要朝着幸福奔赴。可是很快，你们就看到了我的悲剧——爱情，那不过只是生命的一夕点缀。相比于志向，爱情，终究只会节节败退。这个时候你们又笑了起来：原来我还是破劫，原来我还是那个冷漠无情将爱情视为虚无的笨蛋，原来我还是那个自以为是，想要挣脱天命束缚的蠢货！」
「这一次，你们终于可以放宽心了。笑话已经看尽，结果就只剩下我的湮灭——没有了灵慧魄，没有了破劫的力量，可我，依旧不想要沦落为这凡尘世上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尘。我不是龙，做不到无风起浪，我不是破劫，所以就更加想要靠着自己的力量来改变自己的宿命，不要为这众生的命运所羁绊！」
「可是，没想到，茫茫人海，我居然可以找到曾经青鸟的失落体，又还见到了弑神之眼所降临的少年之躯——如果没有他们，我不会选择铤而走险，我的眼睛也不会被青鸟给剜出，我也不会执意地选择抛弃翩廻，堕入魔道，以来寻求更大的力量，报仇雪恨！」
「只是，没入了太古之门的我，就再无法成为你们眼中的笑话。你们等不到，就只好放弃。可是偏巧，就是现在，我来了，我站到了你的面前，还拉着青灵的手，对着你笑——你只怕笑得比我更欢！你一定在说，『啊，那个蠢货，他居然被那个最憎恶自己的女人牵着鼻子走。等着瞧吧，青龙，破劫，他一定会死得更惨！』——可是，我现在要告诉你。今时今日，只会有你的亡故，才能够平息我的胸中怒火！」
手，搭在那张木艺面具之间。他的那一双幻眼阴沉地注视着身前不过半尺的幽魂。他微微地咧动唇角，轻然地扯下脸上的面具，露出那一对空洞而凹陷的双眼：那是浑黑的存在，那是惨痛而凄绝的往事回忆。可是，同时地，在那其中，还住着一个永远都喂食不饱的恶魔之灵！
「你的眼睛……」仓惶，惊悸。那样的灵魂，终究瞪大了双瞳。鲜血只不禁往外翻涌而出，连带着那样的坚固锁链都只频频振动，拖拽，只在风中摇曳，向着那一双空洞的封印之下迅捷飞驰而去。
「你应该感到满足。在你死前，说出了我要的真相——就算我会对棠梨生分，我也还是要，先处死你的青涟！」
「你……啊……」一声惨痛惊呼，黑暗之中，那幽蓝的光华之下，那般的魂魄，已然分崩离析，朝着他那一双空洞的眼皮底下飞驰进去，再不曾遗落风中半分，直将所有的灵魂碎片和力量都一并吞食！
「不用慌张。很快，就结束了！」青龙阴沉地笑着，缓缓操着那一道面具，似悠然一般轻巧地掩住了自己的眼，重新封禁上那样的一个饕餮之咽喉：这一次，他终究只牢牢地抓紧了面具，一刻都不曾放松，也一刻，都不愿意让自己再变成吞食雪神之时的狼狈模样：青灵，你说，我还能够，相信你么？
——亲情都是虚无，爱情皆是粪土。而至于曾经夙仇，终究，都只是人心之中一枚污浊的青痣。你若既恨我，那我也便怨你就好。不过，只是两具迟早注定湮灭的灵魂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