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惊羽一时无言。
尹殇骨有句话说得在理。
她并没有输给邵年,而是她爹输给了杨绝顶。女帝对邵年的偏爱,来自于对杨绝顶的愧疚。邵年本身能耐并不大于尹殇骨。
也难怪尹殇骨输得不甘。
“我曾猜到女帝会偏向邵年一些,毕竟失而复得的东西最是珍贵,可我没想到,她会这样对你……”苏惊羽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叹息一声,“女帝怎会如此糊涂,这委实不太像她的行事风格,她这么做对你确实不公平。”
“我自以为很了解她,现在却是看不懂她了。”尹殇骨语气有些冷硬,“我陪伴在她身边这么些年,却比不上一个流落民间多年未回的皇子,先不说九弟能耐如何,就单凭他的野心与无情,都不配母皇如此的偏爱,母皇明知九弟对她存在怨恨,只有我始终敬爱她,到头来她却要舍弃了我,可笑。”
“先别急着下定论。”苏惊羽道,“或许她会回心转意,也说不定。”
“想多了,不会的。”尹殇骨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即便她过些日子想通了,回心转意了,我也不伺候了。这公主不当就不当,总有她懊悔的时候。”
苏惊羽不再接话。
他人的家务事,她可没立场去管。
又陪着尹殇骨饮了几杯,她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这会儿又不黑了。
立秋时期,天气还真是变化无常。
“殇骨,我们要走了,就此告别。”苏惊羽说着,将酒杯放下,起了身。
眼见她要离开,尹殇骨开口道:“且慢。”
苏惊羽不解地望着她。
“久闻出云国景色好,我也想去看看。”尹殇骨也站起了身,“不知惊羽愿不愿意带领着我看看风景呢?”
苏惊羽听闻此话,有些意外。
尹殇骨竟是想离开鸾凤国跟她去出云国?
“我想知道你一直思念着的地方究竟有多好。”尹殇骨说着,沉吟片刻,又道,“再有,母皇如今已然放弃了我,那么我在帝都长久呆下去总会遇见熟人,届时被人看笑话多不好?当然了,你若是不想带着我也无妨,我自己也能去,只是希望路上有个伴,不至于太孤寂。”
“不是不想带你,只是对你的决定有些惊讶而已。”苏惊羽冲她笑了笑,“要同行,自然是可以,只是,我们的马车内恐怕是坐不下了……”
“这个无妨,我可以自行骑马,跟在你们的身后。”尹殇骨道。
苏惊羽点头,“那就这样。”
说定了之后,二人便走向门外了。
贺兰尧一直倚在门口处静观其变,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尹殇骨与苏惊羽的对话也没能逃过他的耳朵。
他们的队伍里,又得多一个人。
他自然不欢喜,但苏惊羽既然要带,他也不会反对。
好在这尹殇骨自己也有点儿能耐,只要不拖后腿便好。
天色好了,一行人便又继续上路了。
“阿尧,我多带了一个人,你应该不会介意吧?”坐在马车上,苏惊羽冲贺兰尧笑道,“她说,想去出云国看看,我看她十有八九是对女帝失望了,连鸾凤国都不愿意呆了。”
“你都已经拿定主意了,我还介意什么。”贺兰尧屈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还好你带上的不是个惹事精,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殇骨那种性格,可不像会惹事的。”苏惊羽伸手摸了摸额上被弹的地方。
一行人未到中午便出了城门,苏惊羽撩开马车窗帘,瞥见了几家不算热闹的店,道:“乌啼,找个地方落脚吧,用过午饭后再继续赶路。”
“好勒。”
“不用停,继续。”贺兰尧道,“出城十里之外,有个路段较为荒凉,咱们就在那儿休息。”
苏惊羽顿时不解,“这是为何?荒凉的路段,能有落脚点用饭么?”
贺兰尧悠然道:“吃饭馆有什么意思,坐在河边乘凉多好,让小青捉几条鱼回来烤,他烤鱼的本事可是一流的。”
“野炊?好啊!”苏惊羽一听要去河边烤鱼,面上浮现出雀跃之色,“阿尧会不会烤?”
“会。烤给你吃好不好?”
“很好!”
二人一路说笑着,直到乌啼勒马停车。
“殿下,到了!”
苏惊羽同贺兰尧下了车,望着眼前的景象,果真是个荒凉地段,只有河流与树木,附近只有寥寥几户人家。
“月落乌啼,去捡点儿柴火回来。”苏惊羽吩咐着,便俯下身,准备将裙摆打个结,挽起裤管去捉鱼。
贺兰尧瞥见她的动作,当即制止,“你作甚?”
“抓鱼啊。”苏惊羽笑道,“不挽起裤管怎么下河捞鱼?直接踩进去鞋子与裙摆都会湿的。”
“挽起裤管成何体统。”贺兰尧难得白了她一眼,“捉鱼的事儿就不用你了,在这儿坐着就行。”
“为何不让我去?我都不记得多少年没下河捞鱼了。”苏惊羽说到这儿,目光浮现些许追忆,“还记得以前,卷起裤管光着脚丫下水摸鱼,那叫一个清爽,一边捉鱼一边玩水,其乐无穷。”
“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贺兰尧不悦地眯了眯眼儿,“身旁有无他人看见?男子还是女子?”
“有男也有女,一群人下水一起玩。”
“谁允许你光着脚与男子一起下水捉鱼?!你能不能有点姑娘的样子?女子的裸足只能给夫君看,外人不能看。”
“我靠,那时候我才十岁,我们一群孩子一起玩而已!忙着捉鱼都来不及,谁吃饱撑的看我的裸足?你是不是想得有点儿多了?再说了,我们家乡从不避讳赤脚,管他男女老少,别说光脚丫子了,露胳膊露腿那都是无比正常的,哪像这儿,一年四季都是长袖子还得穿好几层,永远都像是活在冬日里,你都不知道六七月的时候我都要热疯了。”
“露胳膊露腿?”贺兰尧抓住了重点,眉头拧成一团,“你家乡的人们为何如此放浪?”
“是你们这的人太过迂腐,还未走进潮流,思想较为古板,过个几千年,世态会大变样,甭管你信不信,几千年后的人们绝不会在夏日里委屈自己裹几层衣服,他们会穿得无比清凉,沙滩边上,人人都是三点式,男子穿一条裤衩就足够了……”
“少在这儿胡言乱语!穿成那样成何体统!”贺兰尧面色微沉,“放下你的裙摆,以后有旁人在的时候,不可挽起。”
“我靠……”
“不准粗言野语!”贺兰尧又警告了一句,随即俯下了身,替苏惊羽整理裙摆。
苏惊羽:“……”
垂下眼望着此刻的贺兰尧,忽然又觉得心情莫名有些好。
单单是俯身整理裙摆这个动作,在这个时代,没有几个男子愿意做。
因为整理裙摆要低头,要弯腰,这个时代的男子,大多不愿弯腰更不愿低头。
可是在贺兰尧看来,却那么自然又理所应当。
苏惊羽忽然便有了一种感觉,自己像是公主,而阿尧像是一个贴心的骑士。
酷帅狂拽的骑士只有在公主面前才会弯腰低头。
然而,苏惊羽的美妙感觉很快就幻灭了——
“何事开心?笑得像个傻子。”
耳畔响起贺兰尧慢条斯理的声音。
“你……”苏惊羽磨了磨牙,“你才傻呢。你不让我下河,可我又想捉鱼,这可怎么是好?”
“夫人这是在给我出难题么?”贺兰尧不紧不慢道,“放心,我会满足你的心思。”
说着,他转过身,毫无预警地朝着边上的河流拍出一掌——
“哗”
河水被掌风激起一阵水花,水花飞溅出好几丈外,可见这掌风的猛烈。
同一时,有数只活鱼连带着水花被一同震起,掉落了一部分在水面上……
缺了水的鱼儿们挣扎,扑腾……
苏惊羽眼角几不可见地一抽。
“好了。”贺兰尧云淡风轻道,“鱼,我给你打上来了,现在你可以去捉了,那鱼儿垂死挣扎,鱼鳞兴许有些硌手,夫人捉的时候小心着些,别伤了手。”
苏惊羽:“……”
这就是所谓的,不下水也能捉鱼?
她真的败给他了。
“阿尧,你这样一掌拍飞它们,一点儿乐趣都没有。”苏惊羽悠悠叹息一声,“而且你那一掌也不知打死了多少鱼,我们吃得了那么多么?误伤生命,这鱼活得也不容易呢。”
“你这么多愁善感,怎么不去吃素?”贺兰尧斜睨着她,“你想捉鱼,我满足你了,其他的我一概不管,你若是还要埋怨我,那么回头就别吃我烤的鱼了,我给你煮野菜吃,又美容养颜还不杀生,既满足你的多愁善感又有利于你的美貌。”
苏惊羽再次哑口无言。
“贺兰兄的口才,真是令我佩服。”身后响起了尹殇骨的声音,不疾不徐,“不过我倒是想提醒贺兰兄,媳妇,是用来疼的,即使贺兰兄你口才好,也别总跟惊羽抬杆,她那么宠你,你为何不宠她?说话有时未免刻薄了些。”
“尹姑娘哪知眼睛看见我不宠她?”贺兰尧头也没回,“我们夫妻之间的嬉笑玩闹外人是理解不了的,尤其是没有伴侣的人,更加无法了解与体会,才会将他人的风趣幽默当成了尖酸刻薄。”
尹殇骨:“……”
为何心中会有一丝想要打人的冲动。
但考虑到武力不敌对方,她只好作罢。
“殿下,惊羽姐姐,你们再争下去鱼都要死了。”河边的乌啼一边叹息着一边去拾地上挣扎的鱼,“我看惊羽姐姐根本就不想捉鱼,只是故意想跟殿下斗嘴而已。”
贺兰尧闻言,淡淡一笑,“瞎说什么大实话。”
乌啼:“……”
苏惊羽轻咳一声,“我不会烤鱼,你们捣鼓去吧,我跟殇骨去边上乘乘凉。”
说着,便将尹殇骨拖到了一旁,低声道:“殇骨啊,以后别跟阿尧争执,他这个人有时说话太气人,争不过他打不过他回头还不是自己郁闷,且他记仇,你别惹他。”
“我只是觉得,他对你一点儿都不温柔。”尹殇骨眉眼间浮现些许不悦,“他不让你下水捉鱼这倒还能理解,后面说的那些话可就有些不大好听了,还说要叫你吃素不给你吃荤,又嘲笑我没有伴侣,不懂他的风趣幽默,他分明就是尖酸刻薄。”
苏惊羽听得笑出了声,“这就是你不懂了,殇骨啊,你要是以后有了夫君,你就会明白了,那不叫刻薄,那叫……傲娇。”
“傲娇?我只听过骄傲。”尹殇骨面上的不悦之色未减,“你也嘲笑我没有伴侣。”
“不不不,我可没有,只是纠正一下你的想法而已,我知道你是替我打抱不平,但,阿尧他对我很好,当真很好,除了说话不好听,其他的几乎无可挑剔。”苏惊羽笑道,“他这人毒舌习惯了,很难改过来,对自己人已经算是仁慈了,你都不知道,赤南国的王爷曾与他斗嘴,被他骂晕了。”
尹殇骨眼角微微一抽,“当真?”
“骗你作甚?这种事儿没什么好吹嘘的,我自然是实话实话,他在这一方面原本就功力惊人,骂人能将人骂晕难道不算一种能耐吗?”
“这……他刚才说我的话还算是口下留德了?”
“当然了。”苏惊羽耸了耸肩,“他对外人素来没什么好话的,要学会习惯,只要他讨厌的女子,再美也被说成丑,文雅那就是做作,温柔那就是矫情,英气那就是刁蛮;他讨厌的男子,再英俊也会被他说成歪瓜裂枣,异域风情那就是尖嘴猴腮,聪明那就是奸滑,温润那就是虚伪,这就是他对待外人的刻薄方式。”
尹殇骨:“……”
这一头二人说着话,另一边,贺兰尧正坐在火堆边上,将手上插着鱼的树枝拿在火苗上翻转。
虽然隔着不太近的距离,但以他的敏锐听觉,还是将苏惊羽二人的对话听在耳中。
听到苏惊羽分析他的性格时,他的唇角不禁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果然最了解他的人,还是小羽毛。
外人岂会了解他……尤其是那些没有伴侣的,总是容易误解他。
“如此看来,你家阿尧还真不是一般人。”尹殇骨将苏惊羽的话听在耳中,轻叹一声,“他说的还真没错,像我这样还没经历过****的女子,一点儿都看不出他对你好的方式,将他的风趣当成了刻薄,难怪要被嘲笑了。”
苏惊羽笑着安慰她,“无妨,你总会经历的。”
“不过惊羽,我还是得跟你提个醒儿,他无论是外表还是头脑都如此出色,喜欢他的人想必不少,他这样的人永远活在别人的夸赞中,自视甚高,目中无人,你就不担心他有一日看上比你更加出色的女子?”尹殇骨道。
苏惊羽听闻此话,一时失笑,“不担心,他目中无人,自视甚高,说话刻薄,心狠手辣,喜怒无常,这些我都知道,但那又怎样?这些都是针对外人的,从不在我面前呈现,无论他在外人眼中如何可恶如何刻薄,对我而言,他是一个将我看得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好夫君,我不担心他喜欢上别人,毕竟他长这么大,与他亲近的女人只有三个。”
“三个?”尹殇骨当即拧眉,“三个还不多么?”
“听我说完,其他两个是他娘和他祖母……”
尹殇骨轻咳一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
苏惊羽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头,“等你有了心上人你就知道了,我们出云国好男儿不少,改天给你介绍介绍。”
“好男儿?比你家这位还好?”
“这个……你的要求若是如此高,那你还是自己找吧。”
苏惊羽笑着道了一句,随后在心中思量着。
苏折菊有了西柚,霍钧也娶了妻,四哥也有妃子,月光不近女色只能打光棍……
她认识的好男人要么就是名草有主要么就是不能娶妻,这么看来还真不知道该介绍谁了。
君家兄弟?不行,一个男女通吃一个满身铜臭……
罢了,还是让尹殇骨自己去找吧。
苏惊如此想着,忽听前头响起一声乌啼的惊呼——
“殿下,有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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