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被攻破的消息霎时传遍大江南北。
于是,当王纱凉一行赶到柳州,才知柳州刺史早已带着他收罗的小兵众弃城而逃,守城各将领亦各奔东西。城中百姓,几乎只剩下老、弱、病、残。
王朝,真真早已是外强中干。
在城外暂驻扎下来,清点队伍。此时王朝和弄轩带来的兵马不过八万。
王纱凉轻轻拍了下马,马便听话地缓缓走到弄轩身边。看见他愁容满面的样子,她便道:“弄轩,你回去吧。你为王朝,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弄轩舒口气:“听语气,你已有了打算?”
“我认了……”王纱凉苦笑道,“残晔兵马势如破竹,更有神助之力。这样负隅顽抗下
去,只会死更多的王朝子民。士气已尽,你看,这些将领士兵,该逃的都逃了。就开城门,让他们进来吧。他……即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也不是残暴之人,见我们如此了,该是不会对我王朝百姓如何的……而你,回去,在北陵休养生息,不至让他过几年又攻去了北陵……”
“你说的不无道理……那么,王箫连呢?你可曾想过他的感受?”
“他定然是接受不了的。我这就……回京城说服他,怎样,也先让他离开皇宫吧。他的性子……”
“和你一样固执?”弄轩亦苦笑。要是一个普通人,他大不了在这儿奋斗到底。但他终归是北陵王,一国之君。那里的人都在担忧他,等候他。他也必须得回去主持大局。北陵边境侵扰的威胁也从未解除过,他还得回去,处理一切大事。
而悠女等他的师兄弟们也走过来悉数跪下:“王朝气数已尽。请王回北陵料理大事!”
王纱凉灿然一笑,亦下马跪下:“请回国,我的王。”
“沉幻……”弄轩深深地看着风尘仆仆的王纱凉,目光如炬。
“臣妾会小心。廖姜将军会和臣妾一同回京城。”王纱凉答。
弄轩眼里浮起一丝笑意,因她适才说的是“臣妾”。“那么,你记住,你还是我北陵的王后。事情都办妥后,一定要来北陵。不来也没关系,本王会亲自去接你。”
“好。”王纱凉点头。含着泪。
“对了,这药拿上,每月一颗。吃完的时候也不用担心,我是真的会把你带回北陵。”弄轩把药瓶拿给王纱凉,又嘱咐了句。
“嗯。”她接过药,又想起上次一个人在房里发病时,救自己的影风。心里又是难言的酸涩。
终归,还是她和廖姜先并骑,率领王朝剩余兵马离去。
直到他们的身形都寻不见,融入尘土。
弄轩才一个打马,率领身后的队伍向北驰去。
征战沙场无数,他亦觉这场仗异常惨烈。
他可以想象,全城淮城之间那数以万计的尸体在阳光下慢慢腐烂,最后被扔进乱葬坑里,草草掩埋。
又能怎么办?——可怜淮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较之王纱凉与弄轩,廖姜的心情尤为沉重。
因他是鼎鼎有名的将军,因他一直以保家卫国为己任。
看他一路红着眼低头不语,王纱凉叹了口气,想了想,便转而问:“将军,和你的家人联系过吗?”
廖姜这才抬起眼睛,继而摇头:“我是自己拼上来的,家中并没有太多人。料得,他们该早已被杨迪软禁起来了。如今,我也只有求,杨迪能看在他们没有身份背景的份上饶他们一命。”
“将军你,信命吗?”一边驾着马,王纱凉又苦笑着问。
“公主是指,王朝要灭,是天意?”
“我不知道是不是天意……我也不知我到底当不当信命。”王纱凉吸口气道,“若说我信命,我该相信自己出生的传奇。我是福星,所以不瞒将军,我一度,是想称王的。别的原因先不谈,我亦是想说服自己,我是上天选中的皇,要给王朝做些什么的。可是,别说那个已化为泡影,连这王朝,都要灭了呢……”
“那么,公主有没有想过,或许不是皇帝,而是皇后呢?呵呵,比如你现在是北陵的王后,也算是能福泽天下之人……”——廖姜尚不清楚王纱凉和靳楼之间的事,这句话也的确是无意。
王纱凉听了,却着实僵住,仰天望去,天色未晚,还看不见星星。她突然想,向殷白学些占星之术,看看这老天,到底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怎样的轨迹。皇后么……她苦笑。这一世,注定要和他纠缠不清么……
“公主……是否在下所说有不妥之处——”
王纱凉摇头,复而又道:“我知将军对王朝绝对忠心。但,也想劝将军一句,将军忠王朝,就忠王朝百姓吧。就算江山易主,百姓还是从前的百姓。不管怎么样,我……只是看将军这个样子有些担心,将军,到时还是要变通才是。”
“就算靳楼称帝天命所归,我不会投降替他办事!”廖姜有些激动地说,紧紧勒住了马缰。
“纱凉这样说……没有半点玷污将军的意思。只是……罢,以后再说吧。”王纱凉低头又苦笑了,“请将军相信,我是真的,不想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去。”
侧头看去,策马而行的女子,如墨的发丝飘在风里,身上戎装未去,羽翼般的睫毛低低垂着。身后,黄沙万里,夕阳无限,枯藤绵延。她的神情,竟然可以那么哀伤。
“廖姜答应公主,会好好活着,亦会保护我们每一个朋友!”他忍不住承诺。
她浅浅笑了:“谢谢将军。”
心里却又难过了。——她,又让一个人为自己背上了承诺。是对,是错?
谁又知道,这句承诺,在以后会引出怎样的轨迹。
这日,来到日官城。王纱凉在城门处遇到了离。原来悠女所说王箫连所派来接应之人便是他。
“参见公主殿下。”离欠身道。
王纱凉忙下马,道:“不必多礼。怎么会是你来这里?哥哥在皇宫的安全……”
“公主放心,千面若和静忆寸步不离地保护着皇上。”离道。
“那,哥哥现在是怎样打算的?”她问。
“车骑大将军轻将军已重回边境,不日到达柳州。其余兵马也会到达。幸而这次残晔亦伤了不少元气,一时还打不过来。”
“轻将军。他不是杨家的人吗?”王纱凉凝眉问道。
离一笑,“双面间谍。”
王纱凉眉间松弛了一些,还是有些担心地问:“那哥哥相信他?”
离亦有些苦涩地说:“公主殿下……皇上他……能够相信的人已经不多了。”
听闻此言王纱凉的手指亦是一颤,继而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速回京城。”
离眉一皱,又问:“敢问公主殿下,北陵还会出兵吗?”
王纱凉顺势摸了摸身旁的马,摇头道:“我已和北陵王说清楚。而此番回京,我也要劝哥哥弃城而逃。”
“可是公主——”
“先回去吧。”王纱凉又骑上马,骑着马走向了李尚。
李尚忙下马欠身行礼。
王纱凉骑马到他旁边,小心嘱咐道:“这军……是王朝的军,但死了那么多将军副将,先前的编制早乱了。我其实没有权力命令什么……所以我要说的,不是命令,更没有约束你的条件。只是,我两之间的一次信任。那么,我问,若让你来掌管这只军队,你愿不愿意?
李尚叩首:“公主对在下恩同再造。在下为公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这里离京城也不算远。那么,你暂驻扎在这里。离在这里等我们,料得这里的刺史等官员是当今皇上所信任的,你们就安心地在这里。如若我有安排,会找人通知你。届时,你万万要听从我的安排。”
“属下记住了!”李尚铿锵有力地回答。
“好。”王纱凉一笑,又骑马前进了几步,向着那群兵马扬声而道:“从今以后,你们都要听从李尚的话。你们从今日期便是李家军!诸位同不同意?”
李尚救了他们当中很多人,这一路上大家熟络后,也对李尚其人的能力、待人等方面都佩服不已。这些王纱凉也都看在眼里。于是不出所料,大家异口同声答应。
王纱凉松了口气,让李尚给大家解释,向廖姜和离点点头,快速打马而去。
廖姜忙跟上。离也只有策马,追上二人的足迹。他摇头,亦不知王纱凉此举的用意。
赶路多日,在京城城外时,未避免杨家耳目发现,三人皆下马,提气使轻功掠进京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皇宫。
“这宫里四处都是杨家的耳目,我们行事万万小心。主要公主——”离道。以离和廖姜的武功,本不成问题。而王纱凉就要差一大截。
王纱凉点头,又问:“哥哥,在紫鸾后殿么?”
“嗯,不过那周边都是人。公主……对,公主可先回从前住过的牡丹小筑。在下先去向皇上禀告。”
“亦只有如此了啊……”王纱凉点头,便和廖姜一起向牡丹小筑掠去。
那里,牡丹早已没有,在严冬里凋谢殆尽。
王纱凉走进屋内,竟发现这里的摆设丝毫没有变化。地面桌子,连尘土也没有半点。
她轻轻握着裙裾。一时感慨万千。
她把半月琴放在柜子里,便和廖姜暂躲在屋内,也不能声张半点,直到晚上,才有人影倏地从窗外掠进。王纱凉还来不及开口,已被一个怀抱搂住,然后飞起,由他带离去了玉荣宫。依旧是通过窗户。
进屋后,他立马关上窗:“这里,也时不时会闯进个人来,随便找个甚理由,实为监视,所以,还是我在这里比较好。”
“哥哥——”王纱凉看着灯火下的他蓦地说不出话。身为皇上,高傲如他,如今却落到这样的地步。而他原本瘦削的脸越发得瘦了,显得人冷峻异常。
上次两人分别,尚在怄气。如今相见,事过境迁,境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一个哽咽,紧紧抱住了王箫连。
他右手捧住她,左手轻轻拍了她的肩。“凉儿,你怎么会来——”
她的肩膀又颤动起来:“哥哥,父皇他……我和他,都还没有来得及把恩怨理清。父皇尚在埋怨我,而我也一直在怪他。我……”
“凉儿,我在。没事了,我送了父皇一程。父皇不会怪罪你的,心里深处,你还是他的女儿啊。”
“嗯。我——”
“你啊。当日四处流传的消息是,华月公主果真未死,在全城现身,临楼鼓舞士气,亲临沙场。你看,你的盔甲都还没脱。我是,又担心又欣慰。我王家人,定是骄傲的,什么也不惧怕的。”王箫连多日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王纱凉抬头,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心里一阵疼痛,伸手抚上了他的脸,“凉儿,亦担心哥哥。”她让他把自己放下,轻轻卸去了盔甲,又道:“哥哥,现在是怎样打算的?料得你称皇,亦费了太大的苦心吧。”
王箫连愤恨地把双拳往桌子上一锤,发出了巨大了声响,“从未想过我王家会有今天的光景。”
王纱凉忙拉住他,“哥……你的性子我又何尝不了解。只是,我还是要说一句,我们逃吧。”
接着,看着他的神色,王纱凉知道自己又犯了他的忌讳。他那样骄傲,怎能允许别人轻视?尤其她王纱凉。
“哥,我是就事论事。我——”
他眼角的凌厉淡去一些,轻轻捧住她的脸,“我知道,你是就事论事。只可笑的是,我们之前太傻,你,父皇,我,我们的关系竟会搞成那样。我和你,错过了那样多的时光——”
王纱凉一笑,“那可不一定,你们不送我走,说不定我早就把这里闹翻天了。”
王箫连借势搂过她:“说不定你都嫁人,孩子都有了。”
“哦?哥哥才不会让我嫁给那些官员吧。”
王箫连无奈一笑,“你啊。不过——”
“不过什么……”
“凉儿你明日便逃,能逃多远则多远吧。你也说知道我的性子,我不会走。我会跟他靳楼拼到最后一刻。弃城而逃,不是我王箫连做得出来的事。”
“哥——”王纱凉面色再度凝重,后又深深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也是王家人。我也不走。”
“凉儿——”
“我们都姓王,谁也劝不动谁。”王纱凉抬眼道,“能同享福的时候,我们错过了。我们却再也不能错过患难与共了。”
王箫连亦笑,“好一个患难与共。凉儿,也的确是长大了。”
“只是,这段时间,我可不会放过说服你。”王纱凉刚说到这里,外面就传来了“皇后驾到”的声音。
“皇后,是杨洛吗?”王纱凉有些不满地问。
“嗯。”王箫连眉间亦生出一抹厌恶,又对王纱凉说道,“你先去床上躺着,用被子捂住脸,把帘子放下来,别出声。”
“嗯。”王纱凉点头。
王箫连便走往前厅。
王纱凉躺在床上,听见那娇滴滴的声音:“臣妾,参见皇上。”
“这么晚了,皇后有何事?”
“皇上……臣……臣妾,臣妾知道父亲做的事惹你不高兴了……可是,臣妾是向着您的啊。臣妾……不是来探听什么情报的……臣妾,其实父亲也不相信臣妾了,皇上万万不要再舍弃臣妾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朕不知道雕莫山庄的事你知道多少,也不知道对于这些事你了解多少。”王箫连的声音骤然温柔,夹了些难以察觉的险恶,“罢了,你一个女子,这些事管不了那么许多。你爹和朕的事,朕会处理。你安稳做你的皇后便好。”
“皇……皇上……”杨洛的声音有些激动。
“你的心意,朕一直都知道。这些日子,你斡旋于双方,朕也看在眼里。”
“皇上……皇上相信臣妾就好。这几日……臣妾常来,就是图皇上一个信任啊……”
王纱凉皱眉起身,偷偷跑到了门边,往前厅看去。恰见杨洛蹲坐着抬头泪水盈盈地望着王箫连,然后得寸进尺地,抬起胳膊,放在了王箫连腿上:“皇上那么劳累……臣妾帮陛下锤锤……”
王箫连勾唇一笑,惹得杨洛脸一下子通红,话都不顺起来:“皇……皇上……”
王箫连抬起她的下巴俯身便吻上。
杨洛的胳膊便顺势上抬勾住王箫连的脖颈。
不多时,王箫连却又放开她了:“好了,先下去吧,今日不用侍寝。这玉荣宫也不是侍寝的地方。朕还有很多要事要处理。”
杨洛便只有行礼离开,有些失望也有些喜悦。王箫连起身走向内室,刚进门就看见了站在门边瞪圆了眼睛的王纱凉。
“她……”王纱凉挑起了眉毛。她终究,还是未曾看见他与别的女子那样亲昵过。
“刚才我所说有一句话是真的,我不知道她对于这一连串阴谋到底知道多少。”王箫连道,走进一步关上了门。
“你要试她?”
“怎么,也先陪着杨迪把这戏唱下去。”王箫连道,“好了,水盆在那里,你洗把脸好好睡一觉吧。”
“那关于你这里发生的事……”
“我明日好好告诉你。”王箫连摇摇头道,坐在了椅子上。
“对了,廖姜还在牡丹小筑呢。”
“嗯,他知道分寸,该不会有事。明日我再去找他。”
王纱凉听罢便去洗脸,继而睡下。
的确劳累,却还是睡不着的她,掀开帘子,便看见坐在椅上微微阖了眼睛的王箫连。他的手里,还握着剑。
“哥——”她唤了声。
他握紧剑一下子站立:“怎么?”
王纱凉叹口气,走下床来:“没事,哥哥回床上睡吧。不要担心了。静忆他们不是还守着?”
最后,王纱凉死赖着,终于把他拖上·床。
她看着他未曾舒展的眉,摇摇头,吹灭了灯火。
偎在他身边,像很小的时候那样,王纱凉淡淡笑了。
王箫连亦握住她的手,却不再多言。(全本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