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纱凉立刻站了起来,一瞬间脸上滑过了许多表情。喜悦,惊讶,激动……最后望向靳楼的眼里有分明的感激。
却刺得他左胸口一阵细碎的酸楚。
她再不迟疑便向太医院跑去。
他拿起案前的茶,轻轻呷了一口。落在杯中的眉眼,清楚地记录下眼角的落寞。
王纱凉坐上軿车,车停了便赶快朝大门跑去,丝毫没有理会沿路一众人对自己行的礼。
她忘了问靳楼也忘了去想凌经岚何以在太医院,直到找到他时,看到他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模样,才惊了心。
她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却看见眼前的人形容枯槁,消瘦无比。而衣衫褴褛,处处可见破洞。
“大哥……大哥……你怎么了?”滚烫的泪就这么落在他的脸颊。
深度昏迷的人,还是没有一点知觉。
王纱凉颤抖地把手指探在他鼻息下,感觉到了细微的呼吸,才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帮他整理衣服,却在布料破损的地方见到了淤青。她眉间一拧,慢慢解开他前襟的衣服,之后倒吸了口凉气。——胸口,肋下,小腹,全是深深浅浅的伤痕。或是刀疤,或是鞭痕,或是淤青一片类似于棍棒敲打后的痕迹。
“谁做的……谁做的……”她抓着他的手就哭了出来。仿佛这么久以来的委屈,终于还是只有在他面前才能尽情宣泄出来。
“娘娘……”皇后到得突然,太医连忙赶过来,看见这个场景,有些尴尬地说了一句。
“你是太医?”王纱凉擦了下眼泪看向他,“他怎么回事?有没有性命之忧?”
“回皇后。微臣适才已替这位……病人……做了初步的诊断。但除了身上的伤,似乎这位公子体内还有另外的致命因素。恕臣才疏学浅,一时还诊断不出。微臣已派人去请韩姑娘了,皇后娘娘放心。”
“行了……你帮我拿些男子的干净衣物来,还有一盆水。”王纱凉吩咐道。
太医为难地皱了皱眉,转而又一笑,“回皇后,这些事交给宫女们做就好了,您……”
“去吧,别管那么多。”王纱凉道。
太医便只有遵她的旨意。
水盆端来,王纱凉便拧干毛巾,轻轻帮他擦拭。当丝帛滑过那些疤痕时,她又忍不住哭了。——这个她唯一完全信任的男人,这个她习惯了被其保护的男子,这个她弹琴就会出现以伟岸姿态出现她身边的男子,此刻竟被人害成这样。
院子里,靳楼看着紧闭的房门,问了那太医:“皇后在里面么?”
太医颤颤巍巍地欠身:“回……回陛下,是。陛下……”
“那公子是皇后的大哥。不能怠慢了。”他用一贯的语气说。不动声色地挽着颜面。
太医立时就松了一口气,“是,陛下。微臣不敢。微臣已经派人去请韩姑娘了,该是一会儿就到了。”
“嗯,你先下去吧。”靳楼走到门口,踌躇片刻,还是皱着眉进了屋。
屋内,她正帮他擦拭着伤口,仿佛有泻不尽的眼泪。——她不曾这般对过自己,不曾。而自进这宫以来,她连在自己面前流泪,亦不肯。
同时又恼自己,只要扯上她,他的气度理智都减了太多。
而她,竟然因为他受伤,连自己进来都好像没察觉,也没想过赶快问自己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一恼便退出房间,遣来了几个宫女,便才又走进房,道:“这些事情你不必做,宫女来了。”
她如梦方醒地擦掉眼泪,不想他看见自己哭,又道:“不用了,大哥伤太重,我担心——”
“伤得再重也不用你来做。她们都服侍过重伤员的。别忘了,你贵为皇后!这个样子,传出去成何体统?”
“你不过顾着你的面子!”王纱凉皱眉,“大哥都这样了……”
——许久不曾有的第一次还嘴,也是因为他。
“你也知道他都这样了,那你就在这儿哭,没想过要来问我原因?就因为他受伤了,你就变得这样没有理智?”
“陛下息怒!”宫女们被他吓到,皆数跪下。
看见他灰暗强压着怒意的眼眸,王纱凉勉强起身:“这些日子,我一直觉得累,早就不想再跟你争辩什么了……我太久没见到大哥了。罢,我跟你出去。”手指握紧了裙裾,她又对宫女们嘱咐道:“你们小心照顾他。”
宫女们惶恐地点头。
他转身走开,她走出房门静静站在房檐下。小雨丝丝缕缕地飘下,给六月的天气带了些许的凉意。她看着他在雨中渐行渐远,淡成水墨画中的一点。孤寂,落寞随着足迹一路蔓延开来。
心骤然疼痛,无力感超出前些日子几倍袭来。她抱紧了双臂。
雨越下越大。眼疾手快的宫女拿来了雨伞,王纱凉接过,想了想还是朝雨里冲了去。
她很快赶上他的步子,因他走得很慢。周围有宫女明明拿来了雨伞,看着他的表情却迟迟不敢上前。
他觉到头上的雨停了,回头,看见她打着雨伞面色微惊地看着自己。
衣衫尽湿,流海凌乱地贴在额上。她把眼睛张得很大,刚哭过还有些红。
他无奈,“别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了你是吧?”
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好要说什么。思忖了一会儿,她才道:“你不是叫我问你么?大哥……是怎么一回事?”
“你追上来,就是为这个?”
看见他俯视着自己、带了几分审视的目光,她倔强地点了一下头。
他骤然打落雨伞,抓住她的手,“是不是你对我,再也没有半分情意?”
她却终于被他眼中接近疯狂的神色吓住了。——从前,再怎样,就算刚才气成那样,他也能尽量压抑住自己,隐藏住自己的真实情绪。
这样的疯狂,在这样的雨天,在陪着她一起压抑了三个月后,终于尽数迸发出来。
“月儿,你是我的。”他不觉已把她的手握了很紧很紧。这一次,仿佛没有看到她吃疼地表情。
“月儿,够了,这三个月真的够了。是……你成功了,你让我开口了。”他带动她的手一起颤抖,“重逢后的所有日子里,我时而极度自信,想你是极为爱我。有时,却是那么怀疑自己。还记得在军营时你抱着我说得那些话?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有多高兴?呵,我还要保持着一贯的高傲姿态,一贯让你依赖的姿态,佯装着气定神闲很笃定的样子,以为似乎可以让你以为我一直都是那么自信的。而我自己也信了。从小时候起你就只依赖我,从那时你就只属于我。可是这次,我到底是不是还等得到?你刚才也承认了,都懒得和我争辩了?这一个月你我在外人眼里琴瑟相和,一个妻子该做的你都做了。你是不是想说,你连恨我都懒得恨了?”
这是他第一次,放下了所谓的“姿态”说出这么一番话。包括上次喝醉进华月宫时,他也拼命让自己站在了一个高度。
王纱凉亦明白,却只是心痛。
他对她好,她知道。可是,他的爱太决绝不说,他最爱的,还是那江山锦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力。她心知肚明,也抑制住自己像很多女子问过的那句话——“你爱江山还是爱美人?”她知他或许也不知道答案,但一旦自己问了,哪怕是他的一个犹豫都会把自己打落地狱。
他见她低头不答,手上更是一紧抓着她便往前走。
望清宫里,他抱着她,吸\允着她唇瓣。
她苦笑着流泪。
他只手拉下床幔,床幔随风舞得肆意,张扬如此刻大至倾盆的雨水。
事后,深深喘了几口气,她讪笑着看着靳楼道:“当了皇帝,有了天下,心放宽了,所以你不再那么压抑自己了,不管是心机情绪还是**。还是,你在炫耀、宣泄你的皇权?”
他看见她被自己握得淤青的手腕,眼里也有了几分悔意,亦有深深的心疼。“对不起……月儿,我们一定要有一个孩子。”
王纱凉摇头,“我要去看大哥了。”
她披起锦缎起身,头发凌乱,她梳了很久。颈部有一些明显的痕迹,她用披帛围住,样子有些奇怪,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都打理完毕,她才颇有些艰难地向外走去。
雨已经停了。
天却还是阴沉得可怕。
王纱凉又一次来到太医院时,韩茹已经在屋中了,看见王纱凉,行过礼便道:“参见皇后娘娘。”
“他怎样了?”王纱凉忙问。
“回娘娘,我已经帮他身上上过药了。不过那些伤疤都是日积月累的,需要很长的时日才能治好。至于内伤……怕是有些严重了。”
“内伤?”
“嗯。我一开始也惊讶,他体内竟有那么多种毒素。”韩茹道,“而且每一种都是剧毒。我已暂时控制住了毒素的蔓延。不过,我也实在是不知,他怎会活到现在。”
“你都这么说么……”王纱凉皱了眉,“不管怎么样,麻烦你了,请你,务必治好他。”
韩茹愣了一下,显然不知那人是何来历,又道:“不知皇后听没听过‘药人’?”
“药人……唐门曾拿活人来试毒,这件事我听大哥说过……难道——”
“不错,这位公子中了那么多毒,却又没死,想来是让他做了药人来试毒,一直不让他死。却可能是用了另一种毒物才把命拖到现在。不过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王纱凉眼神一暗,“还没来得及问皇上。”
语毕,她又走到床边握住凌经岚的手,旋即又松开抚上他瘦骨嶙峋的脸。“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呢?”
“这个没准儿。”韩茹答,“我一会儿会帮他施针。也许很快就醒了。”
“嗯。”王纱凉轻声应了一下,留韩茹若有所思地在一旁站着。(全本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