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辘辘,軿车不一会儿就行至一片湖畔。
碧湖如玉,澄澈,映得周围的杨柳依依在水面。放眼望去,不甚晴朗的天,竟让人觉湖面无边。
算算时日,自己已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了。工匠们能把原来并不十分出彩的湖修葺成这样,不得不让人佩服。
“要不要下来走走?”靳楼回过头问,见她没有回答,兀自下了车,走到了湖边。“仔细看看,这湖是什么形状?”
王纱凉没有说话,眼睛还是忍不住看了,湖面靠岸这边窄,越往远处越宽,到了一定时候复窄。——竟是,月牙的形状。
她轻轻皱了眉。
“你来取名如何?但一定要有个‘月’字。”靳楼道,“这湖,是为你而修葺的。”
王纱凉垂下眼睑,半晌后淡淡答:“那就叫……‘月眉湾’吧。”
靳楼一笑:“你想起苏溪眉了?”
“是吧。她……”王纱凉想说,她也是因你而死的,或者,我取哥哥名里的一个字“箫”,“箫月湖”也好听。但她唇角一个笑把这些都咽了下去。她觉得自己现在,连争吵都不想跟他再争吵了。
看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凝眉察觉到什么亦不说话。
王纱凉不多说什么,却也终于肯走下车走到湖边。在离他还有几步距离时止住。
“拜见皇上!”不少有宫女走过,连忙拜过。
“平身,这里无甚要做的,下去吧。”靳楼道。
“是,陛下。”宫女便起身离去,望过王纱凉的眼神有些奇怪。
王纱凉看见他的目光移向自己,别开视线,又道:“皇上……以后在宫中还是不要如此了。路过的宫女和侍卫那么多,看见你亲自驾軿车……”
“我说过,不准你这样说。”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我在你面前,何时自称过‘朕’?就算是发脾气,你也不至如此?”
——经历了那些,这又怎会和从前耍性子闹脾气一样?
王纱凉无奈地想,便道:“我累了,晚上不是还有晚宴么?可以……回去了么?”
“你那么怕我?说个话要这么小心翼翼?”他紧紧皱了眉,拔高了语调。
她更努力地别过头。
他摇头苦笑松了手上的力道,“你说累……这些日子都休息得不好么?”
他的手捏住她的下巴,轻轻让她把脸转过来,看见了低垂的如羽扇般的细长睫毛下,眼圈都是青黑色。
“没有,华月宫清净无人打扰,我休息得很好。”她道。
“言不由衷。”他用毋庸置疑的口气说。
这时,又有一个侍卫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见到靳楼忙跪下道:“参见皇上。可算找到皇上……杨迪在紫鸾后殿呢,说是一定要拜见皇上。”
“杨迪?”靳楼挑眉,“倒还真是没来得及管他的事。”
王纱凉倏地皱了眉。
“让他暂等着吧。”靳楼对那侍卫道。
侍卫行礼过退了下去。
“你去吧。我自己能回去。”王纱凉看着他道。
“那种家伙,不见也罢。”
“杨迪不是你的大功臣吗?”她面带着微笑说。
“呵,好,你愿意这样说话,表示情绪好一些了么?”他握住她的手又紧了紧,似在传情,也似在威胁。
不等她说话,他又道:“杨迪那种人,还是趁早灭了的好。罢,不谈他。我们之间的谈话,仅仅只有涉及到其他人才有么?”
“不谈他。那……我的弟弟们,你是不是把他们软禁起来了?雪皇后呢?”
“新的皇族祠堂正在修建,待修好后,就让雪皇后去掌管祠堂。我之前问过她,吃斋念佛,也是她所希望的。你的弟弟,我暂把他们安放在承德宫。的确派人看着。他们的去向,还要看看大臣们的意见。”
“嗯,谢谢。”她道。
“月儿——”他又皱眉。
“我没有埋怨责怪甚,至少现在没有。我并没有资格不是?”她迎上他的双眸,“时辰不早了,我回华月宫整理整理,便去望清宫,赴你的宴。”
“我送你回去。”靳楼道,便径直把她抱上了軿车,差来了人驾车,自己则和她一起坐在了軿车里。
“皇上,这不合规矩。軿车不该你来做,你当坐华盖当顶的——”
不待她说完,他已吻了她。
浅尝辄止,却也情深意浓。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想起了上次她落在自己嘴里的咸涩的泪。
她垂着眼睑。没有推拒,却也没有迎合。面无表情。泪在心里苦涩。
她便说:“一会儿,你先去紫鸾后殿吧。我到时候直接去望清宫就好。”
他沉默着送她回了华月宫,后还是先去紫鸾后殿。
一个时辰,軿车又至軿车外。有太监高呼:“请公主上軿车。”
王纱凉朝镜中望了一眼,起身走出了宫门。她说回来整理妆容,其实也未做何打扮,换得是淡蓝色的衣衫,颜色素雅,也无甚装饰。她轻皱眉,自己心底里,本是极不愿去的。
她上了軿车,来到望清宫。
穿过几个院门,红花绿树,最后来到前厅外。她听见里面热烈的交谈,感到了活跃的气氛。
太监高呼一声:“华月公主驾到。”
王纱凉走进门,里面的欢言声即刻停止,众人的目光都打过来。一时气氛有些僵。王纱凉目光扫视,修,冷织袭,羽,韩茹。想靳楼还未过来。
像羽那样明明白白的憎恶眼神倒也罢,她只觉其余人的眼神都那样冷淡。她低头,一个转身,踏过门槛的一只脚又收回。恰迎上靳楼的目光。
他走进这个院墙看见她的背影本是欣喜,哪知走近一步却看见了她转身时眼里的哀伤。这些日子来什么情绪都没在外人面前流露出的她,眼神竟是那么绝望。
没有想到会这样遇见他,怕他发现端倪,王纱凉忙低下头,想绕过他往前走脚下却是一个趔趄。
他伸出手臂揽过她,“怎么了?”
“我反悔了,我想回去。”她闭着眼道。
“月儿。”他皱眉。
她想挣脱他的手臂,指甲都恰进他肉里,“让我走吧……你放我走吧。”
“你说什么?”
“放我走吧。我在这里每一天都是痛苦,也没有好脸色给你看,对你也是折磨。你看,你的朋友们也都容不下我,放手吧。楼……放手啊……放手吧……”言及于此,眼角已露了晶莹。
“月儿,你太敏感。羽就那脾气你别管他。修知道我,他不会对你有成见的,冷姑娘之前也表示过很想再见你,阿茹也自是对你没有什么。”
“不,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们——”王纱凉苦笑,“他们都很关心你,在他们看来,我——”
“楼啊,怎么还不进来?”修倚在门边,眉间微挑,神色是一贯带着玩乐和几分不正经儿的样子,“哟,你们俩该不会是想在我们面前亲昵吧?”
靳楼给修使了个眼色,修又挑了下眉毛告诉靳楼自己知道情况。
羽、冷织袭、韩茹亦早早起了身,此刻走出房门,恭敬地行礼:“参见皇上。”
他不动声色抹去王纱凉眼角的泪,道:“说了,今晚不用多礼的。你们多学学修,他可一直就当我是普通的兄弟。”
修一个扬眉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什么‘普通兄弟’,楼你这样说——唉,我可一直当你是生死兄弟。”
靳楼瞪他一眼,“行了,进去坐着吧。”
韩茹一笑道:“皇上和公主也快进来吧。考虑到公主的身体,我今天有吩咐御膳司用特殊的食材做的食物,对治疗癫痫很有用的。”
王纱凉转过头,巧笑嫣然,“谢谢韩姑娘了。”
心里却是一惊,算算时间,一个多月已过,想来是深蓝雪做的药材自己按时吃了是以推迟了毒咒发作的时日,还是怕得紧,毒咒发作,也就是这几天了。
靳楼道:“我们进去吧。”
他讶异地看着她含笑点头,他便紧握着她的手进门。
不错,她的确又笑了。但是眼神冰冷,手亦是没有一点温度。
用膳时,众人相谈甚欢,言笑晏晏。王纱凉不说话,低头品食,靳楼也只有由她去。
“皇上——”韩茹起身,“我敬您一杯。恭喜恭喜。”
靳楼一笑饮下杯中的酒,宫女急忙上来又斟满。
韩茹饮完手中的酒,又笑道:“不知——我们什么时候能喝到殿下的喜酒啊?”
王纱凉脸一白。
“快了。”靳楼道,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王纱凉,“不过,具体的,还要看月儿了。”
修瞥一眼王纱凉,开了口:“楼,那几个大臣可都在摧呢,说什么把自己的宝贝女儿们都带进宫让你瞧瞧。还有按着王朝之前的规矩,每年都会从民间挑选很多姑娘们进宫,这些事务前些日子也商定完成,如今也在进行中了。到时候啊,我看你挑几个之后,就图个双喜临门,皇后妃子都纳了多好。”
靳楼瞪他一眼,修举了举手中的杯子,不留痕迹地指向王纱凉。
靳楼明白了他的小把戏,终是往王纱凉看去。——在她脸上,还是看不到半分痕迹。
须臾后,她才放下碗筷,开了口:“如此甚好啊。至于具体时辰嘛我也无所谓,你们卜上一卦找个良辰便罢。”
修高高抬起了眉,还想说什么,冷织袭适时地喂了他一块鱼肉,闭了他的嘴。
靳楼一口喝下杯中酒。
气氛再度冰冷。
羽皱眉,完全没有明白状况,干脆埋头吃着碗里的食物。不比与靳楼一起长大的修,虽自己也是他们的同门,但真正相处的日子不长,他心中对靳楼也是十分敬畏的。看着他都没动筷子,自己也不好再夹菜了。(全本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