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李慈林回家。他一进家门,用力地把门关上,背靠在门板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满头满脸淌着汗,他的衣服也湿透了,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惊惶和愤怒的火焰。给他开门的游四娣见状,来不及埋怨就焦虑地问:“慈林,发生甚么事情了?”
李慈林疯狂地剥下自己身上的衣裤,一件件地扔在游四娣的身上,最后剩下一条宽大的底裤。那些衣物落在地上,游四娣呆了会,弯下腰,把他的衣服一件件地拣起来,抱在怀里。衣裤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游四娣觉得到不妙,她的手在战栗,喃喃地问:“慈林,到底发生甚么事情了?你说呀,我担心哪!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个家靠谁来支撑?”
李慈林铺满胸毛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突然朝游四娣凶豹般低吼了一声:“烂狗嫲,还不快把我的衣物洗了,啰嗦甚么!老子死不了,天塌下来,有老子顶着,你瞎担什么心!”
游四娣十分委屈:“我难道问一句都不可以嘛?我是你的老婆呀!我担心你难道有错吗,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
李慈林眼睛里冒着火,一个箭步冲上前,发疯般抓住游四娣的头,暴怒地抡开另外一只手,在她的脸上狠命地抽打起来。这是游四娣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他怎么能够不分青红皂白毒打自己的老婆呢?游四娣内心悲愤而又难过,她被打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就是这样,她的双手还是紧紧地抱着李慈林脱下的衣裤。游四娣痛苦地嗷叫:“李慈林,你就打死我吧,我死了,你就有肉吃了!没心肝的东西!”李慈林咬着牙说:“烂狗嫲,还敢顶嘴,老子今天就打死你!”游四娣的脸上又挨了一阵猛烈的抽打,她的脸很快发糕般肿起来,嘴角流下了一串鲜血,鲜血落在了李慈林的衣裤上。
阁楼上的李红棠被楼下的响动惊醒了,赶紧摇醒了身边酣睡的弟弟:“冬子,快醒醒!”被噩梦折磨了一个晚上的冬子,好不容易在姐姐的安抚下有了安全感安稳沉睡,没想到又被姐姐折腾醒,不耐烦地说:“阿姐,你做甚呀,还让不让人睡了呀!”
李红棠不安地说:“好像爹又在打妈姆了,刚才我听到,现在怎么没有动静了。”
冬子一听父亲打母亲,马上清醒过来,竖起耳朵听了听,压低了声音说:“阿姐,妈姆在哭。”
李红棠纳闷地说:“我怎么没有听见。”
冬子说:“我的耳朵灵!”
李红棠说:“阿弟,我们下楼去看看。”
冬子说:“好!”
他们下了床,朝楼下走去。李红棠小心翼翼地下楼梯,还提醒弟弟不要踩空了脚,滚下楼去。冬子没有说话,跟在姐姐身后,双手还牵着姐姐的衣尾。他们下楼后,听到父母亲的卧房里突然传出粗壮如牛的呼噜声,他们心里都明白,那是父亲李慈林的呼噜声。李红棠常常想,以后嫁人一定不要嫁给打呼噜的男人,她为母亲抱屈,母亲多年来是如何忍耐父亲的呼噜声的,更不用说他粗暴的脾气和沉重的拳头了。听到父亲的呼噜声,冬子的心脏一阵抽搐,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推开窗看到的情景,父亲是不是那几个鬼魅般蒙面人之中的一员,他心里不敢肯定,但是那一幕让他心悸。那些人究竟抬的是什么东西?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做?他们把那长条状席子紧裹的东西抬到哪里去了?冬子一无所知,那是巨大的谜团,如秋天的浓雾。他没有把这事情告诉姐姐,这是他心中的秘密。父亲什么时候回家的,对他来说,也是一个谜,还有,他为什么要毒打母亲,同样也是个谜。
父亲真的是毒打了母亲,姐弟俩走到天井边时,他们得出了这个残酷的结论。游四娣坐在天井边的矮板凳上,双手在洗衣盆里搓着李慈林换下的脏衣服,眼泪在她又青又肿的脸上横流。她见儿女站在自己的身边,就停止了抽泣。游四娣头发散乱,哽咽地说:“你们那么早起来做甚,天还没光呢。快回去睡吧!”
游四娣凄惨的模样触痛了姐弟俩柔软的心。他们也流下了泪水,一人一边蹲在母亲的两侧,各自把头靠在了母亲的手臂上。李红棠伸手摸了摸母亲的脸,难过地说:“妈姆,疼吗?”冬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母亲的衣服,生怕她会突然离去,再也不回来了,因为母亲以前被父亲毒打后说过,她不想活了要去死的话,冬子对母亲的这些话记忆深刻。
游四娣苦笑着说:“孩子,妈姆不疼,真的不疼!”
母亲的话刀子般割着姐弟俩的心。
他们找不到恰如其分的话语安慰母亲。
他们的心和母亲的心一样,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淌血。
噩梦真的是从这个中秋节晚上开始的。
这是冬子一个人的噩梦?还是冬子一家人的噩梦?抑或是整个唐镇的噩梦?这个中秋节的夜晚和即将到来的黎明,预兆着偏远宁静的唐镇将要发生什么无法想象的事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