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不是真人(1)
帝京的女子大多温柔娇媚,像这般灵秀清澈的少女确实少见,且女子肌肤极美,晶莹剔透,周身似散发着淡淡飘渺的宝光,像海底的明珠,月晕生光。她淡然立在那光里,掌柜的笑眯眯搬来十坛酒,她正要付银两。
桌子上"啪"的甩来两锭金子,晃得掌柜的都愣了愣。
冷霜凝转过头来,那甩金子的男子近处看见她的容貌,醉醺醺的眼底并未略过失望。她虽容貌不太起眼,但怪异的是这一身气质,好似容貌已掩在光晕里,倾国倾城抑或姿色平平,已显得不那么重要。
"哪...哪家的小姐...没见过,这肌肤...肌肤...真想摸摸..."那男子摇摇晃晃走来,眼笑得快要漾出淫波来,当真伸手便要去摸。
指尖前横空截来一道白色衣角,白得如山巅的云,轻软,却在触上他指尖的一刻,只听咔嚓一声,那人的手指连同整个胳膊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向后折了去。一声惨嚎传来,那人断线风筝般被扇了出去。
被扇出去的不止是他,与他簇拥在一起的十几个公子哥儿一起给扇飞,十来个人砸向对面屋顶,屋顶被砸穿落下,噼里啪啦一阵骚乱。
离婴淡定转身,认真看向冷霜凝,一本正经道:"在朋友受到无理对待时,我宁愿做个食言者。"
冷霜凝:"..."
内心却在哀嚎,你学得也太快了!而且你动作也太快了!
她无语,原本她是打算自己出手的,毕竟她出手可以达到一些目的,谁知离婴动手这么快,这可怎么办?事情已经惹下,自然不能白惹。
她念头急转,顿时上前一步。
她上前一步,气息混在酒楼醇浓的酒香里,似深夜月色最浓时盛开的玉兰,幽香沁人,微微的惑人,令人不由自主呼吸凝滞。
离婴屏息静气,却越发觉得胸口鼓动如潮,这种感觉,她平时抓住他的手时,也曾有过,却不想今日她未曾碰触他,他便也有。他眉宇间露出疑惑的神色,手已经抬起,想要去握她的手。他也不知握了会如何,只是想碰她,不想任由这心口鼓动,生出莫名心慌,仿佛只有触碰到她,将她撰在手心,才能让这没着没落的感觉变得实在些。
他伸出手。
她的手却先伸了过来。
他的手顿住,等待。心竟这么偷偷一喜,明显能感觉到喜悦的情绪,就像繁天里开满的花,一朵接着一朵,簇簇盛开。
然而,下一刻,却看见她的手擦过他的袖口,抬了抬,一个偷偷的动作,向酒楼外的王骑勾了勾手。
她勾手的动作隐蔽而轻巧,看在他眼里却有千钧,不知为何,锤在胸口,感觉不到痛,只是慢慢地沉,沉得叫人喘不过气。
王骑已快步而来,冷霜凝偷偷塞给他一块玉牌,那玉牌在袖口的遮掩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上面一个"姚"字,是她将那红衣女子踹开时从她腰间得到的。方才,她已经看见那男子的玉牌,扈家的子弟。
她并递给他一个眼神。不需要说话,王骑已明白她的意思。
街上已起了骚乱,众人的目光都在那十来个还没爬起来的公子哥儿身上,冷霜凝和王骑的动作眼神极为隐蔽,并未人发觉。
却只有一人,自始自终盯着两人的衣袖。
那衣袖遮掩下的交流,是两人经常牵手的方式。他以前偷偷的喜,今夜却不知为何,钝痛。他看着王骑自她衣袖下拿了一样东西,转头就换了怒气汹汹的样子往外走。
离婴也突然往外走。
他走到王骑身边,突然一把将他的胳膊抓起来,王骑大惊,还没感觉到痛,手中玉牌已被他拿走。
他拿着走到街上,地上十来个人已昏过去好几个,为首的扈家男子伤得不轻,却险险能动,他挣扎着抬起半个身子,"大、大胆!你、你是何..."
"啪!"
玉牌重重一甩,带着鼻梁骨断裂的声音,干脆生风地,拍在了男子脸上。
那可怜的扈家男子两眼一翻,叫都没叫一声,就生生晕了过去。
"..."
一片死寂。
冷霜凝愣了,王骑愣了,那被离婴夺走玉牌的王骑惊了。
神、神君大人居然抓了他的胳膊!
那个从来不允许有人进入他三丈内的神君大人,居然抓了他的胳膊!
他抓了他的胳膊,还抢了他的玉牌!
他抢了他的玉牌,还把玉牌拍在了人家脸上!
"..."神、神君大人怎么了?
离婴怎么了?冷霜凝也觉得奇怪,她走出去,飞快给王骑使了个眼色,那小厮打扮的王骑立刻从怔愣中惊醒,换一副凶神恶煞的脸孔,对着地上倒着的十几个公子哥儿怒道:"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看看我家小姐的身份!"
而冷霜凝已经追了出去,任由身后的声音远去,追着离婴过了街角。他走得极快,头也不回,这种近乎暴走的状态让冷霜凝很是措手不及,也很是不解。
"离婴?"街上还有人,冷霜凝用灵魂传音的方式喊他。
男子坚决只给她背影,他快步转进一条巷子,冷霜凝跟进去,他却已不见了踪影。
盯着黑暗的巷子怔怔出神两秒钟,冷霜凝探出魂识感应,在墨玉谷中发现了离婴——他已经回了谷中。
两名王骑带着装着十坛酒的储物袋过来,对着巷子探头探脑,"公子呢?姑娘,公子怎么了?"
冷霜凝呐呐从漆黑的巷子里收回目光,脸上少有的呆愣莫名的神色。她摇摇头,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快步去了绸缎庄,挑了一匹红色吉祥图案的绸缎,便与两名王骑打算抄近路快点回去。
他们尽走小巷,转过七八个巷子,转出来时,身后是一条热闹的娟红灯笼高挂的街巷。冷霜凝回望一眼,蹙了蹙眉,她对这样的街巷并不陌生。每座大城都有的青楼歌姬林立的街巷,仙奴坊就在这样的街上。
街上,一顶华丽的轿子正从街巷里走出来。
冷霜凝看着那轿子,想起在坊中的十年,眼底闪过厌恶,转头便走。
街上的人群却向那轿子涌去。
边挤边听有人雀跃道:"啊!就是那顶轿子,我见过!是最近来咱们大炎出使的凤天真君的轿子!"
那轿子宽敞华美,底座红木雕栏,四面垂着锦帘,素淡的月色,却随着起伏隐约有流光敛过,低调的尊贵。轿子八人抬着,四面跟着数十护卫,前后还有四顶轿子引着,排场十足。
五国大陆,并未有不许明着逛青楼巷子的规定,这些青楼歌坊和仙奴坊通常都是官员们应酬的地方,比酒楼还吃香,因而明目张胆排开排场来去者甚多,并没什么稀奇的。
身后一名王骑悄悄道:"估计是为了四国联军的事来的。"
"咱当家的说过,此人城府深沉,莫测高深,他来咱们大炎,恐怕不只为联军之事。"王骑们虽声音小,但也防范隔墙有耳,因而并未提赤子烈的名字。
"管他呢!反正与我们无关,走吧。"一人说罢,便对冷霜凝道,"姑娘,快些回府了。"
冷霜凝转过头来,垂眸,点头。
三人往小巷里走,转过一处昏沉的巷子,四下无人,冷霜凝突然止步。
她停下,前面两人便发觉,转身来看她,其中一人怀里却突然多了一匹红锦。那人刚一惊讶,便听冷霜凝道:"你们先进谷中,把这放我屋里,再把买的玉斛春送给离婴,只给他一坛,别给多了,我怕他不知喝多了会醉,沾染上酒瘾。就这样,我认得回去的路,且还有点东西要买,一会儿自己回去。"
说罢,她也不等两人说话,便神识一罩,将两人送入谷中。
巷子里黑暗沉静,少女背对着巷尾静静立着,忽然,消失了身影。
巷子那头,万赤城百姓们纷纷涌在街道两旁,想要一睹盛名五国风华绝艳的真君风采。轿子两旁护卫眼神肃杀,如一柄寒彻刀刃,冷冷扫视两旁百姓,谁有越矩行为,他们会毫不犹豫拿下。
然而,向来爱美的百姓们的热情,绝对不是这几柄寒刀可以杀灭的,还是有不少人往前挤,人群涌动,伴随着浅浅的风声,拂动轿帘儿,哪怕是吹动一缕缝隙,都有人抻着脖子往里瞧。
前面轿子的一名老者掀开轿帘说了几句,立刻有护卫开始上前驱赶呼喝,护卫在凤天轿子周围的侍卫这时更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热情的百姓身上,没有人注意到轿帘儿随风拂动间,那一缕缝隙忽而开得大了些。但也只是一瞬,便轻柔得放了下来,就像当真是被风吹开的一般,轻轻一摆,便落了下来。
轿子里,流华浮动,月色嵌进素锦里,在幽暗的轿子里如水光流动,静谧安好。男子斜斜倚在一角,托腮,假寐,衣袂在摇晃的轿子里有韵律地拂动,似月池摇曳的莲,淡淡的香。
帘子轻轻一动,放下来的一瞬,男子唇角微微勾了勾,身子未动,眸却懒散地睁开,瞧着轿子里空荡荡的另一侧。
那空荡荡的一侧果然不一会儿就现出少女的身影来。她现出身形的一霎那,男子眸中似有异光一闪而过,接着唇边笑意越发潋滟深浓。
他懒散的倚在一旁没动,冷霜凝却已扑过来,她神情关切,尽管不会把脉,却下意识去探他的腕脉,那手腕却微微一顿,不经意地一动,冷霜凝便触到了一截冰凉的袖袍。
她愣住,眼底一抹错愕闪过。但此时,身子已扑过去,上半身几乎压在男子身上,两人的气息缠在一起,这轿身慢晃月华浮动的昏暗空间里,本应是极为旖旎暧昧的一幕,少女的眼里却只有错愕。
错愕只在一瞬,冷霜凝便恢复常态,目光停在凤天脸上,光线昏暗,那些月锦上透来的流光似乎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这苍白落在冷霜凝眼里,忽然便觉得心中一痛,说不清的愧疚与暖意在胸间流动,她再瞥一眼他移开的手腕,心想他应是伤势未愈,才避开了她。否则,以某人时常爱占她小便宜的性子,此时怎会避开她?
她微微一笑,笑容却有些发苦,抬眼在看他目光已不自知的柔软,声音压作一线,低低道:"你伤势如何?"
果然,她话音落下,凤天便笑了,边笑边抬手抚上她的背,指尖不老实地在她后背划啊划,笑意懒散,眸光漾动,"你再靠近些,我的伤就好了。"
冷霜凝这才发现她仍倾着身,半个身子都快贴在他身上,而他一直倚着轿子里的一角,这般看来,倒向是她欲轻薄眼前这风华绝代的男子似的。她脸颊飞红,慌忙后退。
凤天抬手欲捞她,怎奈她如今速度比往前快了不止一个层次,霎那便被她退到另一角,他的手从她后背滑到她的胳膊,刚好落在她腕间。
那是三指叼住的动作,看似不经意,却刚好落在她脉门上。
冷霜凝一愣,抬眼却看见对面凤天眼底光芒一闪。
那光隐在轿中的流华里,也不知是否错觉,但觉那一瞬的神色说不出的复杂,似震惊似疑惑,似兴奋似趣味,又似有一些担忧,诸般汇聚,稍纵即逝。
随即,男子修长的手指便从她腕门上移开,顺势滑下,扫过她的掌心,在经过她掌心的时候,还轻轻一揉,挑逗而暧昧。
冷霜凝却在他的手指扫过掌心时,便倏地浑身一颤,飞速将手收了回来!
她收回手,不是因为女子的羞涩,而是在收回的那一刻,她也不知为何,心悸而惊慌,属于女子天生的敏锐直觉和自我保护。
她将掌心护在胸前,抬眼看向凤天,他仍是半倚在轿子一角,自她进来就不曾动过,姿态慵懒,笑意散漫,眼眸含笑。
没什么不对。
可,就是不对。
那眉眼那姿态那气质,是凤天,却也不是凤天。
这样的凤天,她曾经见过,她火烧仙奴坊,大闹凉州城,他自凉州仙宫抬着的飞轿中而来,风华仙姿,点尘不惊,上位者的姿态,微凉。
但在她面前时,凤天向来不是这样的,他会无奈,会对她叹气,会认真,会责怪,笑得散漫,却温暖。他也时常吃她豆腐,占点小便宜,时而挑逗她,但眸底的笑意向来浓郁,目的是看她窘态。绝不像方才在她掌心那一揉间,眼底的那般魅惑。
魅惑!对,就是魅惑。繁花里的最是鲜妍的那一点,妖冶惑人,却太过斑斓艳丽,罂粟般带毒。
这人很像凤天,却只是像他在人前的一面。
这人,不是凤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