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听错啊!吴眠纳闷地想了又想,半晌才惊喜交加地喊道:“是你!莲香!一定是你开口说话啦!”也不管莲香答没答应,抱住她就跳起来。
“嗯,小姐说的是,古人云:‘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对对对!你能有此认知便最好不过!”这种欣喜是没法形容的。
“只是……望小姐勿涉险上岛!您不谙水性,再者台湾既已被攻,今已无人敢渡,您无法寻到船只。”莲香的心思果然够细密。
“你所说极是!然实难见爹爹将死不救,可有何法?”吴眠赞赏地看了看她。
莲香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那我们是否能造船?购得木料来,请得工匠来,造好后雇一位熟知水性的渔农。”吴眠拍拍手,露出笑容,“快!就此行动吧!莲香你这便去请工匠,我去买木料!分头做快些!”
“好罢!莲香全凭小姐吩咐。”
这时候正是人人自危,人心惶惶的时候,各地衙门都贴出告示来:不准私自造船、出海,否则斩首示众,以儆效尤。没人敢冒着杀头的风险来造船。
顶着炎炎烈日,吴眠跑遍了整个小镇上的木材店。
本来连木料都买不到的,吴眠只好骗人家说是给双亲做棺材用的,又经过半天的磨缠,嗓子都快冒烟了,还许了大价钱,人家才答应卖出一些。
“莲香,如何?找到工匠未?”吴眠回到家便问,连水都来不及喝。
莲香的目光有些躲闪,期期艾艾地说:“跑遍整座城,倒是找到一位肯帮忙的,只是……。”
吴眠急忙说:“只是什么?你说!只要他肯,什么我都能办!”
“无事,明日我唤他来便是。”莲香避重就轻地说,接着回了房。
沉浸在企盼中的吴眠,没有发现莲香的异样。也高高兴兴地回房睡下。
莲香这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今日那匠人看中了她的相貌,遂提出只要莲香答应给他做小,便应承造船之事。此事莲香并无异议,自己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嫁给谁都是一个样儿,但是万一那人到郑府上见着年轻美貌的小姐,难保他不会再动歪心思,她不得不防,这就是她犹豫不决的原因。
第二日,莲香起了个大早,给吴眠打好了洗脸水,叫她起床。
“嗬!莲香,你起得未免过早了。”吴眠打着呵欠坐起来。
莲香微微笑了笑,说:“小姐未免起得太迟!”
“小姐,您还扮男子,可好?”莲香看着正在洗脸的吴眠,终于忍不住开口。
“嗯,好啊!”吴眠倒是毫不犹疑地答应了,接过莲香准备好的蓝布衫子就换上。
“小姐,莲香有一事不明。”
“唔,什么事啊?”
“您的年纪看来不过十**,然实则已二十有四矣。”
“哦!初将我更名之道长,略施法术使我驻颜。”
“哦!小姐,此番千里迢迢,定然吃了不少苦头罢?”
“是啊!你看看我这双手!”吴眠苦哈哈地把双手平摊到莲香面前。
只见那双本该是青葱玉指的纤手,竟是布满纵横各向的伤痕,新伤垒着旧伤,新茧叠着老茧,日积月累,似有数百年光阴一般,千沟万壑,让人目不忍睹。
当然在吴眠眼里看来,这根本就不算什么。不就是一些老茧和划痕吗?因为经常走山路,手常常被那些锋利的茅草给划伤,还有就是摘野果时也容易被树枝给刮伤,而且有些灌木是带刺儿的,为了饱腹,哪儿还顾得上这些小伤。夜里冷,必须钻木生火,久了,手上的茧子也就多了。
那木材店老板没食言,不过三天,就把木料给送了过来。但是要价奇高,吴眠只好把房子押给了他,一旦事成,房子就是别人的了。
船匠也依约前来,即刻便开了工。吴眠每日都要看看进度,看到那人蜗牛般的速度简直要喷火了,还有他那双滴溜溜不断在莲香身上睃巡的狡狯贼眼,让人很不舒服!但是找不到其他愿意做的,只好强咽下这口气。
日子就在这焦急的等待中慢慢流逝。吴眠什么都不敢想,时间已经不够用了,如果真像道长说的,那么就在这个月,郑老爷就会出事。
“小姐!小姐!船已造好,请小姐移步过目。”莲香微微笑着推门进来。
“太好了!走吧!”吴眠从床上一跃而起。
“不好了!大事不好!”秦妈也跌跌撞撞冲了进来,“衙门里放出话来,郑王已率部将投降了!”
“什么!”吴眠忙问,“那老爷回来了么?”
“未,然听闻一小股将士誓死不降,立时斩首示众耳。”秦妈忧心忡忡地说。
“谢过。秦妈,劳您老费心了,如有老爷消息请即刻告于我。”
秦妈点点头,拉着正要安慰吴眠的莲香离开了。
为时已晚了!吴眠泄气地瘫倒在床上,心里难过得要命。
不知道过了多久,莲香端了饭菜进来,轻声劝吴眠吃点东西,吴眠才惊觉天已经暗下来了。
“莲香,怎么办?我将屋子都抵押给外人了。”吴眠很失落地说。
“这个,小姐您可投奔亲戚。”
“说的也是,莲香,你会一直陪伴我吧?”本来很想告诉莲香姑姑可能早已不再了,但是怕她担心。
“小姐,用罢膳您先歇下罢!”莲香却不着痕迹地掩饰开了。
“好!”吴眠呵呵一笑,扒拉起饭来。完全没注意到莲香脸上淡淡悲戚的神情。
莲香走后,秦妈进来了。见了吴眠,有些惊慌地说:“小姐!您赶紧收拾收拾逃命去罢!”
“怎么了?秦妈。”吴眠放下筷子。
“俺们当家的才自那儿归来,言老爷因拒不降敌,已自绝于阵前。如今那清贼下令将家眷一干人等均拘拿入监,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秦妈,您此话可真?”吴眠呐呐地问。晴天霹雳!再也没有比这个消息更糟糕的了,她突然就乱了阵脚,失去主张。
如果说,再次来到这个世界,很大部分来自于想报答郑老爷的恩情的话,那么现在他走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还能干什么,一切又重新让她陷入了迷惘。
真的很想要一个答案。佛说:有因必有果。一切结果必定有其成因。那么,她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导致上天竟然要与自己开这么大的玩笑!
“老爷临走,可有留下只字片语?”
“有。有书为凭。”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褐色的封套来。
吴眠小心地放进怀里,问:“我若逃走,你们怎办?”
“您便放心罢!俺们自当避难去。”
“如此甚好。秦妈,您自取些银两吧!”吴眠说完,朝着莲香的房间走去。
一推开门,却见到莲香也正在收拾东西。“莲香,你已得知了?”
“得知甚么?”莲香眼圈儿依然红红的,不解其意。
“我们就此亡命天涯。”吴眠有些谓叹。
“小姐,莲香不知何意?”
“那你收拾物什是为何?”
“小姐,早知纸难包火,莲香便如实相告罢。莲香未作同小姐亡命之打算,那船工欲讨我作妻,是菩萨赐给之福,我已答应,今晚便是成事之时。”
“什么!莲香,你如何会答应的?”吴眠惊得瞠目结舌。好家伙!整整大了莲香二十多岁呢!
“小姐,莲香已是败柳残花,意欲何为呢,只盼着能找着户好人家,过着安安稳稳的小日子,此生足矣。”
“不对吧?”吴眠这才捋清状况,“你……莫不是以身抵债吧?”
“小姐!绝无此事!真是两心相知。”莲香怕吴眠不信,忙赌咒似的举起了右手。
吴眠半信半疑地看定了莲香的眼睛。听别人说,就算心会说谎,人的眼睛是绝对不会说谎的。
“如此说来,你已不能伴我闯荡江湖了。”
莲香将一个包袱递至吴眠手上,勉强笑了笑,“是的,小姐。他日相见,再叙情意。”
“莲香,你能否确信此人之心?此事为一生之大事,切不可莽撞行事。”
“小姐,万事放心。莲香虽识字不多,心中却亮堂,能分人之好歹。知晓进退,明白事理,定不落人把柄;安分做人,小心行事,要过好今后路。”
还能说什么呢?作为好朋友只好祝福她了!莲香一向是很懂得分寸的,她做事,我放心!只不过就是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到底哪儿不对劲呢,吴眠也说不上来。
“那……莲香你记着,若是受了委屈,定要向我诉说,我不轻饶他!”
“嗯……。”莲香的泪涌了上来,上前抱住吴眠,唤道:“小姐……。”未语泪先流,泣不成声。
“既是嫁人,又为何哭泣?”吴眠又疑心起来。
莲香忙抬头,抹了抹泪痕,道:“哦,小姐有所不知,女子嫁人之时必哭一番,名为‘哭嫁’,若不然,娘家便真当你如泼出之水了。四里乡邻亦闲话,忘恩负义之徒矣。”
“真的?”
“莲香不敢有半句谎言。小姐,时候不早,您趁着夜色上路罢!府上一切我与秦妈已打点妥帖了,大可安心。”
“如此你先行一步,我再察看一番。”其实吴眠要考虑的,是自己该去哪儿。
莲香听了,一步一回头,慢慢地去了。留下吴眠一人,静默了半晌,才就着那烛火打开那包袱,见莲香细心地收纳了自己的衣服、鞋袜、还有素仪送的玉佩,又是一阵感叹。
犹豫再三,吴眠还是举起了手里的烛台,推开了西厢房的门。
烛光所照之处,吴眠骇然发现了一具悬着的尸体,二娘以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吴眠攀上凳子将二娘抱下来,平放在地上。尸体已经僵硬,面容呈紫黑色,舌头吐露半截在外,双目外凸,狰狞可怖,看来死去多时。
虽说吴眠胆子大,此时仍不免生出一丝胆怯来。颤颤地伸出手去,抹下二娘的眼皮,嘴里还念念有词:“二娘,您莫怪我,不是我不想厚葬您,实在是逃命要紧,今后不管在何方,定会给您烧纸钱、祭拜您的……。”
自己到厨房找到所有的油脂类东西,炒菜的油、酒类、松脂、蜡烛,全部扔进了柴房。
一切准备妥当,吴眠潇洒地将手中的火把扔进柴房,事先被倒满油的柴草瞬间被点燃,又正是天干物燥的气候,火光一下子便“嘭”地冲天而起,不消片刻,火舌便迅速四下窜去,已绵延数间房屋了。
等到人们惊觉,已经晚了,整座郑家大宅湮灭在熊熊大火之中。闻讯赶来的木材店老板,奔至夷为平地的郑宅前,捶胸顿足地干嚎起来。吴眠混迹于看热闹的人群中,冷冷地看着。
第二日,基于百姓纷纷扬扬的传言,官府便派人来勘察,据称在灰烬中找到一具变为焦炭的女尸,经辨认确为郑家小姐。至此,郑家九族已灭,毋须追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