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劝解下,本无死志的吉良义昭也见好就收,还刀入鞘。向来和他搭台唱戏,一个演红脸,一个演白脸的荒川义广yin阳怪气的开了腔:“吉良大人手下这些忠勇家臣,承受了松平家的凶猛攻势,损失才会如此巨大,某些和松平家关系密切之人却毫发未伤,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古怪?难免让人浮想联翩啊!”
对荒川义广的含沙shè影之词,在场的松平家旧臣心中不满,可也不愿跟他计较,毕竟吉良家惨重的损失摆着这里,人家说些怪话痛快痛快嘴也无可厚非。
只有蜂屋半之丞为人心高气傲,最看不惯荒川义广这副小人嘴脸,当下反唇相讥:“我们过去是松平家臣,可现在已经和松平家没有任何关系,都是一揆军的一员。松平家康要攻击哪一块也不会跟我们商量!吉良家军阵受到攻击后,我等离得虽远,却一力前去援救,某些人就和吉良家的军阵紧挨着,却望风而逃,把他们的侧面全暴露在敌人兵锋之下,就这还好意思指责我们!”
荒川义广被本之丞的直言快语刺得老脸通红,很不甘心却无力反驳,连忙转移话题,把矛头转向不在场的如云等人:“如山大师,这次你带领贵寺僧兵浴血奋战,居功甚伟,我等实在是佩服!贵寺的铁炮队装备jing良,为何不见参战?真不知如云大师是怎么想的,若有这几十门铁炮在阵上,松平家也不至于如此嚣张!”
如山对此事也深感不满。如云没有让铁炮众参加冈崎之围,理由是组建时ri尚短,技艺生疏,指挥不畅,而且火药铅弹储备不足,攻城时难有战果。只是让石川率铁炮众守卫本证寺,保证空誓等人安全。空誓等人居然同意了,因为他们觉得有铁炮众在,寺里很有安全感。如山反对无效,只能徒呼奈何。
此时荒川义广又拿这个来说事,如山便把众人的怨气往如云身上引,没好气的回答:“是啊,我等都想让铁炮众同到冈崎,怎奈如云坚持不放,空誓大师又对他偏听偏信,有什么办法?”
众人听后十分生气,纷纷指责如云鼠目寸光,敝帚自珍,如山的手下们又趁机添油加醋,一时间怨气冲天。如山看到成功地祸水东引,心情大好,盘算着如何再找机会给如云上眼药。
自从一向一揆爆发以来,藤井松平的家主松平信一就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在忠于松平家的众城砦中,藤井的位置最不利,它离本证寺最近,和市松负责修建的分院仅仅三里之遥,旁边的野寺和樱井也都是一揆势力,处于被敌人团团包围的险地。
意识到危险处境的松平信一枕戈待旦,目不交睫,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亲自领人加固砦墙,储备箭支火药,增派巡岗探哨,就怕自己成为一揆军的首要打击目标。
令他庆幸的是一揆军目标远大,想直取松平家的心脏---冈崎城,没有对他采取什么行动。听到探马回报说一揆军已经奔冈崎而去,忙碌了数ri的松平信一总算长出了一口大气,回到卧房,准备美美的睡了个囫囵觉。
刚进入梦乡不久,就被夫人给叫醒了——探哨有紧急情况回报。
“什么情况?”松平信一脑子里的弦绷得紧紧的。
“报告家主,对面的本证寺分院集合了不少百姓,大约有近千人,我一发现立刻就来回报了。”
松平信一赶紧登上城砦最高的瞭望橹,手搭凉棚凝神望向对面。
只见本证寺分院所在的小山下,闹哄哄的挤了不少人,男女老幼都有,手中都拿着镰刀绳索,背后背着筐篓,看来是要去收割庄稼。不是搞一揆攻城就好,松平信一又回到卧室
他知道对面分院是个小和尚主事,没想到还挺勤于农事,居然组织百姓们收割庄稼,够新鲜的——现在就收割有点早吧,稻子才刚刚成熟,等上三五天才是时候。这么胡思乱想着,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夫君,大事不好了”惊慌失措的夫人又把松平信一给摇醒了。
“又有什么事,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松平信一心中憋着一股怒火,他其实想骂的是:妈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夫人有点委屈,放低了声音,但慌张依旧:“本证寺分院的和尚们带着人在收割咱们家的粮食!”
“这些个贼秃驴,欺人太甚!”松平信一马上反应了过来,原来刚才那些拿镰刀的百姓是去收割藤井的庄稼!这还了得,对一个领主来说,没什么比粮食更重要了,可以说是他们的命根子,如果秋粮被偷走了,明年全家人都等着喝西北风吧!
松平信一赶紧把衣服一披,命手下去集合队伍,自己在夫人和侍女们伺候下穿好铠甲,提刀上马,带着几名骑马武士和一百多足轻杀出砦来。他恨恨地想,一定要给这些吃了豹子胆的土包子们一个教训,更要好好地收拾收拾给他们撑腰的。
从藤井砦到被明目张胆盗割的松平家农田也就三四里地,这些田地和本证寺的寺领紧挨着,快马奔驰也就一盏茶的工夫,但为了照顾步行的足轻们,松平信一等几名骑马者放缓了速度,就这样到那里也用不了多么一会儿。
就是这段三四里的路,成了松平信一的不归路。前面开始一段路都很正常,在最后的两百米上,路面上被挖了不少密密麻麻的坑,深浅不一,中间还被楔了不少木桩和竹钉,简直让人无下脚之处。想从旁边农田中绕过去,里面竹钉更多,而且有庄稼影响视线,不少足轻都被扎破了脚底板,只好又回到了大路上。
那些收割庄稼的农夫们一看松平家队伍就要过来,纷纷推起一辆辆装满偷盗收获的独轮车,就往本证寺方向走。松平信一急了,这都是自己家的粮食呀!骑马是走不过去,让足轻们过来清理,自己也下马拔刀去砍木桩,一边砍一边骂,仿佛是在砍那帮偷粮贼:“这帮狡猾的贼秃驴和土包子,敢偷我家的粮食!看我怎么好好的收拾你们!”
就在此时,在前面四十步左右的稻田里,突然冒出五六十名手持铁炮的僧兵,他们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斗笠和蓑衣上都缀满了黄绿sè的野草,为首的正是石川半三郎,他一声令下,铁炮众分两轮齐shè,目标都是正在砍木桩的松平信一,两轮shè完,飞快装弹,又是两轮。松平信一在第一轮shè击时就身中十数弹,被打成重伤,身边的数名骑马武士和足轻也都遭了池鱼之殃,各中数弹,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很多足轻都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呆了,看到家主和几名武士都受伤倒地,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在队伍后方的稻田里,市松领着他那五十名无甲足轻冲杀出来,竹枪齐刷刷刺出,口中齐声大喊“跪地者免死!”十几名最靠后的倒霉鬼被刺个对穿,其余的都把竹枪一扔,纷纷跪地投降。
市松和石川半三郎会师一处。市松和手下都换上松平军的衣甲,又从俘虏中挑了几个胆大之人,让他们分别背上昏迷不醒,浑身冒血的松平信一和几名武士,去藤井砦诈城。石川则领着铁炮众尾随在其后不远,准备一旦诈城失败就武力强攻。
藤井砦内众人一看家主受了如此重伤,震惊不已,只稍微一盘问就打开了砦门,市松兵不血刃的取得了一揆军的第一场胜利。
一揆军智取藤井砦,松平信一中弹不治身亡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西三河,不啻于给冈崎大败后士气低落的一揆军打了一针强心剂,一向宗的和尚们又活跃起来,到处宣扬藤井大捷,鼓动信众参加一揆,对冈崎之败则是只字不提。
如果对比一下此时西三河众人的心情,那应该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最得意的是石川半三郎,他可谓一战成名,取得了一揆军的一番功,成了三河最有名的铁炮达人。以前三河武士听到他的名字都摇头,现在则是竖起大拇指。借着此战之威,他再次提出了要把三大寺的铁炮集中起来归他指挥,这次再没人敢笑话他了,提议顺利通过。
最失意的则是吉良义昭,身为三河出身最高贵的名门之后,一向一揆发动后,被公推为首领,他复兴家业,向松平家复仇的心又活动起来。借一揆军之力一举攻克冈崎的愿望落空了,倾家荡产拼凑的军队也折损过半,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是松平家康的对手,可就是他平时瞧不起的石川半三郎和小和尚市松,居然兵不血刃的占了藤井砦,这无疑是给围攻冈崎的众人脸上来了一记大耳光,吉良义昭心中的失意可想而之。
最高兴的是如云,自己手下的哼哈二将居然不声不响地就拿下了藤井砦,取得了一揆军的首次胜利,这功劳肯定要记到自己头上。相比如山和众豪族在冈崎城下的损兵折将、铩羽而归,以后自己在寺里的势力肯定能更上一层楼,成为空誓之下第一人也指ri可待。更想到如山吃瘪的样子,如云心里如同吃了人参果一般舒坦。
最获利的则是市松了,他用计攻下了藤井砦,收编了松平信一手下的近百足轻,还得了不少武器粮秣。作为此战的一个意外的收获,他还赢了与铃木重朝的赌约。
其实一揆军决定攻打冈崎之时,市松就有了偷袭藤井的心思,在行动之前,他最担心的是石川对铁炮众的指挥不力。毕竟最关键一步就是用铁炮狙杀松平信一,从隐蔽处站起再连续开火数轮,都要求一个快字,石川最近在铁炮上进步不小,但恐怕还难以胜任。
市松心目中的理想人选是铃木重朝,这位少年铁炮达人刚到本证寺十天,三河一向一揆就爆发了,本可一走了之的他仍坚持履行合约,说好是半个月,就必须呆够十五天。铁炮队没去攻打冈崎城,也有部分原因是他的坚决反对,他认为训练时ri太短,经验不足的铁炮众很难在攻城中派上用场。
市松的请求被铃木重朝果断拒绝了,理由很简单:虽然他们杂贺众本来就是雇佣兵,谁掏钱就给谁卖命,可合约上明白写着他此次来本证寺是担任铁炮师范十五天,所以他只能当师范,不能为本证寺出战,想要他出战的话,这次雇佣结束后再花钱雇吧!
这个少年对诚信的偏执让市松十分欣赏,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种人不是早就在这个“下克上”的乱世绝种了吗?居然还有这样的奇葩。
不过欣赏归欣赏,为说服这个较真的家伙,好话说了一箩筐,却一点作用没有。口干舌燥的市松也急了眼:“没有杀猪匠,还能吃带毛猪啊,不要以为你们铃木一族的铁炮术有多厉害,没有你我们照样能干成!”
虽然这时候的ri本人很少吃猪肉,但铃木重朝还是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一听市松连铃木一族都给捎带上了,铃木重朝也火了:“不是我瞧不起你跟石川,我敢打赌,就你们俩的水平,想shè杀松平信一根本不够分量!
“好,打赌就打赌,要是我俩干不成,我就给你当众道歉,承认铃木一族的铁炮术天下第一!你要是输了,就得让我雇佣三年!”市松这个前世jiān商提出了一个明显不对等赌约.
“我们铃木家从来不认为自己的铁炮术是天下第一,你只需要当着本证寺所有人的面赔罪道歉就行。我输的话,雇佣三年太长了,只能一年!”
铃木重朝还是低估了市松脸皮的厚度,对他来说,别说当着本证寺几百人的面道歉,当年就是面对成千上万的公司员工,他说起瞎话来脸都不红一下。所以没有知人之明的铃木小正太,在应下这个赌约时,就输在起跑线上了。
既然铃木重朝这边行不通,就只能赶着石川这只鸭子上架了。以前为了节省火药铅子,减少铁炮损耗,训练时都是只瞄不打。为了提高铁炮众的准头,市松让石川他们进行实弹训练,花多少钱自己担着。
石川不乐意了:“这事儿是咱俩合伙干的,可打藤井还不是为了寺里,哪能让你个人掏钱。依我看,咱们谁也别掏,可着寺里的火药用吧!”就这样,半天之内,把本证寺的火药打了一大半,让库头如风心疼得脸上的肥肉直抽抽,一见他俩就躲着走。
不过最终这些花费都加倍捞回来了,松平信一在藤井砦里储备了不少火药,还有前一阵家康从冈崎城专门拨下的五只崭新的铁炮,都落到了市松二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