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云翀的话,几乎令萧依寂想要大笑,由心的大笑,但那随即而来的担心,亦是源源不绝,听到上官云翀几次说道叶雨枫的表情,不由得剑眉微剔,思忖起方才在树林中听到的那声惨叫,更是令他愈发的坐立难安。那一张微带笑意的俊面在脑海中不断闪现。
“别担心,碎月既然敢丢下我们,只身返回陌红楼,就有一定的把握,绝不会出事!”洛吟霜朝萧依寂报以一笑,柳眉一剔,似是十分镇定,但在她的心里,却是如同翻江倒海般的难过不已。只是他不知道,他们的对话,他是抱了必死的心。
“这份罪过,本应由我承担!”萧依寂落寞轻启,星眸中立时一阵难过,舒了口气,便朝内厅张望,希望能够从反射的影子上,得到一丝安慰。
“依寂,就算你不相信碎月,也该相信你二师兄的本事;若是连他都医不了的伤,恐怕在这个江湖中也就无人能医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不要给他压力!”洛天鸿幽幽脱口,剑眉一蹙,星眸全然都是笃定,他相信叶雨枫,甚至比相信自己更多,就凭那一手奇准的认穴功夫,和仅凭气味便可辨别百草的能力,便不是江湖宵小可比。尤其,叶雨枫行事作风极为沉稳老练,谦然不傲,即便如他,与之一起长大,都难以猜测叶雨枫的真正实力。
萧依寂木然地点了点头,倚在门旁。厅堂之内再次变得悄然无声,一道道炙焰的气浪,又内厅激荡而出,却毫无半点响动。然而,这样的安静,却仍是让萧依寂的心头不是滋味,一种无处宣泄的暴戾,几乎令他感到一阵阵的无力。体内的伤势虽然在战气的包裹下,渐渐好转,仍是隐隐作痛,尚不能再动手搏斗。
门外月光似水,皎洁如练,松涛阵阵呜呜咽咽。不徐不疾的夜风,吹得花摇草动,隐约之中尚有唧唧鸟鸣。夜空高远,点缀着无数闪烁的小星,乱如散沙。正如他此刻的心情,五味杂陈,说不出的心酸。今日之事,在他的脑海不断重现,碎月为了不让自己与洛吟霜回到陌红楼,将毕生积蓄悉数交给洛吟霜,命月啸阻止,却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找到了萧君醉的墓。他也曾问过仇天正关于自己爹娘埋葬的地方,然而每一次都被仇天正冷言勒令不许再提。
他也曾怀疑碎月的真实身份,也曾怀疑碎月是敌非友,但当他亲眼看到一个举世无双的高手,站在他的位置上,浴血奋战,用最下三滥的招式杀人,那一霎那,他几乎愧疚得无地自容。那一刻起,在他的心底,一种疯狂的感觉不断滋生,面前那个瘦弱如蒲草的身形,是他注定的另一面,一个他想做,却永远做不到的另一面。
这个江湖,终究不是他想得那么简单。他思忖恍然,只有无情的人,才能生存,任何的一丝情感,都会令一个绝顶高手,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如同他,如同碎月,如同楼天涯……
直到宋清啸被黑衣人带走,他才明白,即便自己在江湖中再危言耸听,令人闻之变色,自己仍然没有报仇的能力,甚至,真正的仇人是谁,自己都没有能力弄清楚。在江湖的血雨腥风中,想做一个冷傲孤清的高手,恐怕不仅仅要身负绝世武功,更多的……
他不想在想下去,亦不愿再想下去……
心念及此,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徒然苦笑,神色悲恸已极。
“啊……”蓦地一声凄厉惨叫由内厅传来,带着一口,含糊不清的话,变得呜咽,最终只剩下无力的呻吟。
这一声惨叫着实惊得众人一怔,上官云翀最是耐不住性子,听到声音,便冲了进去。但仅是不到片刻,上官云翀便踉跄着步子退了回来,清秀的俊面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两道斜飞的剑眉仅仅蹙在一起,眉间竟是现有三分痛苦神色,还未及众人询问,便哇的一声,吐了一地,黄白交加,酸臭的味道直令众人退了两步,才急忙询问,道:“云翀,你看到什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上官云翀仅是摆摆手,示意众人先不要再问,想要启齿,但想到方才情景,只觉自己胃内翻腾的厉害,一直恶心的感觉上撞,便又弯腰吐了起来,直将自己胃里吐得一干二净,苦味酸臭味夹杂,更是令他一阵阵作呕。
“先喝杯茶,坐下慢慢说,别急!”洛吟霜轻咛一声,娇躯一旋,不知从何处已是端出一杯半凉的茶水,递了过去。她知道这事情急不来,但见上官云翀如此表现,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上官云翀感激地点点头,找了个干净的空椅坐下,却又似想到了什么,噌的一下站了起来,面色惨白而凝重,显是因为刚才呕吐,经不起折腾,唇角几次抽动,最终却放弃了。
“云翀,你到底想说什么?”萧依寂按耐不住心中急切的心情,疾声追问道。
“我……我……”顾盼犹疑,不知所措地瞟着众人,剑眉紧蹙,用尽全身力气,却仍是只有一个“我”字。
“说,看到什么!”南宫烈雪倏忽间厉喝一声,宛如大啻平地春雷,惊得上官云翀手上一抖,险些将茶杯掀翻在地。
上官云翀被一声劲喝吓得心头一震,萦绕不散的恐惧也是倏地止住,俊面一悲,星眸渐渐泛红,口中带着哭意说道:“碎月……碎月恐怕是撑不下去了!我方才听到惨叫,就冲了进去,就看见满地满床的血,桌上摊着二师兄的针灸包,还有……”话音至此,上官云翀似是哽咽得说不下去,直舒缓了两口真气,才断断续续的继续说道:“还有一些碎肉,我本来好奇碎月到底伤有多重,心想着看一下就走,没想到,我看见碎月身上,千疮百孔,大的伤口上,露着骨头。二师兄不知在用什么,一片片将碎月伤口周围的皮肉去掉,我一时没忍住……”
上官云翀话还未说完,便听到内厅传来一声极为淡然的咳嗽声,轻轻咳了两声,才幽幽说道:“上官云翀,再没有经过我允许进来半步,等我出去有你好看!”叶雨枫冷冷呵斥完,话锋一转,才话音无奈说道:“我需要一个帮手,你们谁进来……”
思至上官云翀方才的话,众人俱是身形一滞,面面相觑。
“二师兄,我来帮你!”萧依寂话音未落,身形已是绕过那堆黄白之物,朝内厅匆匆而去。
绕过迎壁,萧依寂的星眸不由一亮,一蓬明亮的光,迳由深垂的珠帘纱帐内射出来,八盏明亮纱灯,整齐的排在床边,一股股热浪正是由此发出。由于内厅灯火亮如白昼,纵然隔着珠帘,但里面情形,仍能清晰可见。青白色绒毯上,片片令人触目惊心的血渍,血仍未冷,和着烛火,反射出道道耀目血光。咸腥的血气扑面而来,腐烂的碎肉随处可见。萧依寂只觉胃内一阵翻腾,却强自忍了下去,胃内心底仍是觉得十分难受。
他是见过血的,也见过死人,甚至折磨过人,但此刻,满目的血肉,直欲令他逃走,一种自责愧疚的感觉,油然从心底升起,若他可以在强大一些,也许躺在这里的那个人,应该是他。心念及此,缓步朝床边移动,每行一步,浓烈得血腥味,呛得他不住的干咳起来。
“看什么?过来帮忙!”叶雨枫冷冷呵斥了一句,微微侧目,见萧依寂俊面悲然,心头一滞,才又说道:“过来帮我压住碎月,我一个人做不到!"
萧依寂略微颔首,提了一口真气,强压下心中其他想法,几步便来到床边。晃过叶雨枫俯着的身体,纱灯中的烛火微微有些晃动,那一双无神凝着痛意的眼神正茫然地看着他,见萧依寂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不由牵动一下唇角,苦笑道:“我就知道,进来帮忙的一定是你!”
萧依寂只是凝注不瞬地望着他,只见碎月此刻卧在床上,清理过的伤口,已经被叶雨枫用纱布包扎起来,裸露在外面的伤口,血肉模糊,筋骨俱露,在那破损的皮肉周围,乌青立现,显是中毒表现,在碎月的身下,殷红鲜血染了一床,干涸得有些粘腻,裹着碎月的身体,触目惊心。强压在心底里的一团怒火,在他看见碎月身上那些恐怖的伤口时,便全然发作起来,星眸一闪,口中恨恨地说道:“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碎月听闻他如此说,仅仅是报以一剂浅笑,声音虚弱至极的说道:“萧依寂,你不是一直都怀疑我吗?这有什么?江湖罢了,这种厮杀,免不了的!”他说的轻描淡写,但那神色将的痛意,却是折磨得他痛不欲生,削薄的唇角,已渗出两行鲜血。
碎月话声甫落,萧依寂便是心头一悚,看着勉强笑意的碎月,心内一酸。沉吟半晌,剑眉一挑,冷冷说道:“我是怀疑过你,我不会凭白相信任何一个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