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的日子来的很快,三日后,万化帝下了圣旨,要求军队五日内开拨,前往边境抵御胡人。
万化帝最终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坚持要卫国公跟卫刑一起带兵出征,卫国公知道,这一切都授意于恭王,恭王是想一举将卫国府拔除。
随着万化帝对婉妃愈发宠幸,对恭王愈发信任,朝堂上呈现一面倒的局势,若非晋王一直找借口拖延回衡济岛的时间,恐怕朝堂会成了恭王的一言堂。
而随着出征的圣旨下来,万化帝也再三催促晋王回衡济岛。晋王一拖再拖,还请了太后出面说情,都没能改变兄长的主意,加上恭王安排在衡济岛的钉子闹事,他不得不启程前往衡济岛。
晋王知道恭王是要动手了,心下焦虑担忧的同时,却又无可奈何。他提出要妻子陪同他一起去衡济岛,却遭到了拒绝。万化帝以不想他因为儿女私情忽略正事为由,将孟雨颜强硬扣留在盛京,这无疑是要将孟雨颜作为要挟晋王的棋子。这让晋王心中又多了一丝恼怒,却又不得不遵命。
太后知道皇帝被迷了心智,也不再劝说他,只每日在佛堂中诵经念佛,祈求上天保佑大庸江山,皇后更是被毫无缘由地禁足,不得踏出殿门一步。万化帝还封了婉妃为贵妃,让她代皇后管理后宫。
短短时日,恭王将前朝跟后宫统统握入手中。
大军开拨之际,也是晋王离京之际,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明白,大庸快要变天了。
由于时间太过仓促,多余的四季荷膏根本来不及做出来,安若澜只好在帮卫刑收拾行装时,多塞了一大堆伤药跟补气养生的药丸进去。
尽管她想替他整几马车上好的吃穿用等物件,但行军打仗行李不便携带太多,她只好精挑细选,将一些最常用到,最实用的东西替他打包装好。
临别前一晚,夫妻俩抵死缠绵,都是依依不舍,就这样抱着絮絮说了一晚上的话。
翌日,天朗气清,碧空如洗,是难得的好天气,也是适合远行的日子。
将卫刑送到城门口,安若澜红着眼眶,把那些念叨熟了的叮嘱再次挂在了嘴边。
“我知道你是认真起来就什么都不管不顾,连饭也会忘记吃,觉也忘记睡,但是打战要力气,行兵布阵要精神,不吃好睡好怎么打好战?我不管你多忙情况多紧急,总之你一定要吃饱睡好,不然你不用回来见我。”
“我准备了很多上好的伤药,你也不用省着,大伤小伤只管用就好。你放心,我准备的足够多,就是你跟父亲一起用也是够的。还另外准备了一些,你可以分给下属用,在军中多两个朋友总比多两个敌人要好。”
“还有香囊,我知道你在衡济岛时总不离身,这次也帮你准备了好几个,都有安神养气的功效,你睡觉时放在枕边,能助你安睡。”
“因为是在军营里,穿的都是甲胄,常服我就没有替你准备,**准备了五套,都是最柔软舒适也耐穿的面料,你先穿着,破损了我再托人给你寄去。还有一套金丝软甲,是出嫁前义父从海上带回来的,我也给你带着了,你一定要记得随时穿着,听义父说着软甲连箭头都射不穿。”
“听说西边日里热得很夜里却冷得很,晚上你一定要注意保暖,千万别染了风寒,那软甲还能保暖,你休息时也能穿着。”
“还有……”
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可不管叮嘱交代多少,她都觉得不够。只要不是在自己能看到的地方,就算安排得再妥帖,她依旧不放心,更何况他要去的还是战场。
卫刑一直紧握着她的手,没有半分不耐,眼里是因离别而沉淀的深沉爱意与不舍。
凝望着他深邃澄澈的眸子,安若澜心里总算安稳一些,所有的担忧最终只化作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卫刑郑重点头,紧了紧她的手指。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他知道她都懂。
号角响起,到了出发的时候,安若澜下意识地握紧他的手,下一刻又强迫自己慢慢放开。
她从来不知道松开五指的动作是这样艰难。
她无法压制心中翻滚的不舍与担忧,但她还是努力挤出一抹笑,道:“去吧。”
这一刻,她就像站在望不到底的悬崖边,从崖底涌出的山风将她刮得鲜血淋漓,然而她却要站在崖边做出淡然的姿态。
那山风就是这离别的痛楚。
卫刑如何不理解她心底的不舍与煎熬,因为他也是一样的。以前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把儿女私情看得比保家卫国要重要,深知对此嗤之以鼻,然而现在,他却想要做让自己也看不起的人,如果不是心里那一点岌岌可危的热血,恐怕他早已在她强忍泪水时丢盔弃甲。
百般滋味在心头,涌动的不舍与爱恋让他摒弃了以往的赧然与羞窘,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在她额角落下一个又一个热情眷恋的吻,直到旁边的母亲提醒他归队。
安若澜错估了自己的勇气,当他转身离去,衣角在空中翻飞,她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但她没有叫他,只是目送他回到队伍前面,看着他矫健地翻身上马。
卫国公作为这次领兵的主将,宣布启程,浩浩荡荡的军队沿着官道,向西而去。
安若澜慢慢跟在军队后面,在漫天的灰尘里行走,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多远,直到将旗消失在地平线的那一头,她才停下。
她没有什么能为他做的,但至少这段路,她想陪他一起走。
卫刑没有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无法回到队伍里。卫国公策马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头,无视他忍到通红的双眼。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原谅儿子这次的软弱。
卫国公夫人找到安若澜时,她狼狈不堪,身上的衣裙都被尘土染黑,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上更是灰迹斑斑,挂着一条条泪痕,没有半点大家小姐的娇贵模样。
卫国公夫人既震惊又心疼,让她上了马车,拿帕子用茶水沾湿,替她擦脸,嘴里劝道:“母亲知道你心里舍不得,但这种事以后经常会有,你要习惯,不然你怎么熬过去?”
她没有说那些糊弄人的安慰话,因为她知道媳妇是个明白人,也坚强,不需要那些无用的安慰。
安若澜感激地笑了,取过帕子擦着脸道:“母亲放心,我知道的,只是第一次,难免控制不住情绪。让母亲见笑了。”
卫国公夫人摇着头笑了,道:“没有什么见笑不见笑的,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公公每次出征我都要哭的惊天动地,还要跟他大吵大闹。你做得很好,你比我坚强,也比我明理,能娶到你是卫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这是她的心里话,尽管儿子对儿媳颇多依赖,甚至超过她这个母亲,但她一点都恨不起来,因为儿子比以前更孝顺体贴尊重她,媳妇也乖巧孝顺宛如亲闺女,她满心只有欢喜。
安若澜不觉赧然,微红了脸道:“母亲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伟大的女子,若澜远远不如。”
前世她只觉得婆婆粗俗,不管婆婆对她多好,她都看不起她,而现在,特别是刚送丈夫出征,她心里只有无限的的敬佩。
每一个颅洒热血的将士身后,都有一个日夜翘首盼望的女人,她们白日故作坚强,夜里辗转反侧,聚少离多的痛苦让她们坚毅而勇敢,有多少提心吊胆的日日夜夜,就有多少久别重逢的喜悦泪水,能坚持下来的每一个人都值得人敬佩。
比起只会在后宅阴谋算计的女人,她们沉默的等待跟包容的爱,才是最美的。
安若澜为自己能加入其中而感到自豪。
卫国公夫人看到她被泪水洗涤后变得更明亮坚定的眸子,心里动容不已。她是过来人,知道这样的眼神代表了什么,感动之际也不免怜惜。
将人揽进怀里,卫国公夫人拍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想哭就哭吧,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没有人会嘲笑你。”
温暖的怀抱让安若澜鼻子一酸,但她没有哭,只是回抱了同样心底不舍的婆婆。比起她,婆婆肯定更担心难过,因为她的丈夫跟儿子都在战场上,所以她不能再让她多一份担忧。
婆媳俩互相抚慰,心底的距离又进了一大步。
回到城里,安若澜没有立即回卫国府,而是去了南城门,晋王今日就是从南城门出发,她要去送送他。
卫国公夫人不放心她,跟着一起去了。
到得南城门,晋王还没有离开,正在与家人朋友道别。
晋王先是对一干信得过的朋友下属交代清楚,而后才与妻儿说话。这几年他没能陪在孟雨颜身边,反倒让夫妻两人的关系缓和许多,特别是安若澜出嫁后,两人感情又恢复许多。
此时,晋王眼中满是不舍,握着孟雨颜一只手低声叮嘱道:“我不在盛京,你行事切莫小心,若是有何为难之处,就进宫寻母后帮忙,皇兄如今虽然听信恭王的话,但对母后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孟雨颜点头,道:“你不必担心我,衡济岛上也有恭王安插的人手,你行事也要小心,不要中了那些阴谋诡计,更要提防有人暗算。”
晋王胸口滚烫,慎重点头,又对两个儿子嘱咐一番,这才带着几丝遗憾,打算启程。
安若澜等到他们都说完了,才下了马车走过去,施了一礼笑道:“听闻姨父今日离京,若澜来送您了。”
见到她,晋王与孟雨颜都十分激动,然大庭广众之下,他们又不便做出惹人怀疑的举动,便只能压抑着欢喜感动,淡淡笑道:“若澜有心了。”
看到安若澜狼狈的模样,又想到大军今日开拨,卫刑也在其中,孟雨颜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你这是刚送完卫刑过来?”
对于卫刑出征的事,孟雨颜十分不满,但她一个深宅妇人,连自己的丈夫都留不住,又谈何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受苦。
安若澜并未隐瞒,笑着颔首。
晋王皱了皱眉,但他没有都没有说。他也曾是个军人,知道作为男人,作为将士的职责,所以他能立即卫刑的决定,尽管不满。
所幸安若澜神色间虽有不舍,却并无怨恨悲痛,晋王与孟雨颜心里才好过一些。
卫国公夫人也过来与晋王夫妇打招呼,祝晋王一路平安。反正现在的卫国府与晋王府在世人眼中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也无需避讳许多。
只是安若澜扫了一眼,发现除了一些官员,竟没有其他人来给晋王送行,就连文信侯府跟孟国府也没有来人,这让她不觉心底戚戚然。
晋王看出她的心思,笑道:“如今是特殊时期,越少人卷进来越好。”
安若澜理解地点点头。
晋王一派跟中立一派在朝中的处境愈发危险,许多晋王一派的官员因鸡毛蒜皮的小事被革职查办,中立的几棵大树也被暗示告老还乡,越来越多的人改投恭王麾下,如今朝堂上彻底成了恭王的一言堂,若是不想被连累,确实要与晋王府跟卫国府拉开距离。
这不是人情淡薄,而是情势所逼。
有外人在,尽管晋王有许多话想跟安若澜说,但却不得不憋在肚子里。深深望了女儿一眼,他只说了几句客套话,就上了马车离开。
再次目送亲人远去,安若澜心里再次涌起伤感。她也再次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尽管重来一次,很多事她依旧无力改变。
与孟雨颜母子三人互相安慰几句,卫国公夫人带着安若澜回到卫国府,将闹腾的卫韶给放出来。
一家人里,卫韶是最反对卫刑去边境的,她甚至吵着要代替兄长出征,不得已,卫国公夫人只好把她关在房间里,连送行都不敢让她去,就怕她真的跟着大军去西边边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