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世延的手在发抖,为了不被旁人发现自己的紧张,他紧紧攥着手指,连呼吸都压抑着放到最轻。
跟他一样的还有晋王跟周煜函,两人的心同样高高悬起,只是面上半点不显。
所有人屏气凝神,瞪大眼望着水中的两滴血。
一秒的时间也被拉长。
白底瓷碗中,两滴血液在清水中缓缓靠近,融合。
“融了,融了!”人群中蓦地爆发出阵阵惊叫,有抑制不住欣喜的,也有震惊不敢置信的。
安若澜又惊又喜,下意识抬眼望向安世延,两人惊喜的目光正好撞在一起。
比起安若澜,安世延更要激动几分,是他的女儿,真的是他的女儿!
然转念一想,若澜儿真的是他的女儿,那日颜姐的话又是何意?
不愿再追究下去,他只想相信眼前看到的。
提心吊胆的几人则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万化帝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心底升起几分兴趣。
恭王剑眉紧皱,低喃:“不可能,怎么可能!”
冲上前去,沾了清水一尝,确实无异。
难道安若澜真的是安世延的女儿,安孟氏是在说疯话?
一时间,恭王有些分不清辨不明了。
眉头倏然松开,恭王嘲讽弯了弯唇角,即便安若澜真是安世延的女儿,他也能让事实变成谎言。
在文武百官议论之际,恭王抖了抖衣袖,暗中对身侧的文官使了个眼神。
那文官会意,当即朗声道:“陛下,臣有奏,这滴血认亲之法虽能辨明亲缘关系,却不一定做得了准,依臣之见,为保我大庸皇室尊严,还是另寻方法验证更为妥当。”
闻言,恭王一方的人自是连声附和。
晋王不禁冷笑,“原来诸位大人喜欢自打嘴巴,赞成滴血认亲的是你们,如今结果出来,怀疑的也是你们,如此反复无常,莫非诸位希望晨霜县主是皇家血脉,希望我皇室颜面尽失?”
这顶帽子太大,恭王一派的当即吓得噤了声。
恭王气定神闲背着手,道:“旭弟莫气,陈大人既然有此一说,就说明他有怀疑的理由,事不明,则言不正,正是为了维护皇家颜面,才更要查清查明,以免日后再有人以此攻讦,旭弟也希望能还你与晋王妃一个清白吧?”
这是掐中了晋王的死穴,他确实不想日后妻子再受人编排。
可眼下,若是恭王再出难题,他要如何破解?
安若澜早被挤到一旁,晋王与恭王的对峙她看在眼里,心里也暗暗焦急。
这时,方才提出质疑的陈大人又道:“下官确实心有疑虑,不知陛下与两位王爷可曾听过神女之名?”
当即有大臣叱道:“什么神女圣女的,简直一派胡言,坊间传闻岂可拿来作为依据!”
殿内立时一片附和之声。
“神女?”卫国公与周煜函却是心下一跳,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他们不由得想起了那日秦以清的话。
那日秦以清被他们假扮的阎王吓得六神无主,就曾提到过神女这个名号,当时他们就留了个心眼,却不想时隔不久,他们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看来有必要好好调查一番了。
两人暗中交换一个眼神,都下意识地望向万化帝。
万化帝指尖敲了敲龙椅扶手,沉吟道:“朕久未出宫,倒是不知何时有了这么一号人物。陈大人不妨说来听听,神女乃是何许人也?”
陈大人正遭受其他官员的声讨驳斥,闻言赶紧擦了把冷汗,行礼道:“启禀陛下,神女之名在民间流传已有数年,据说有起死回生,勘测天机之神力,在百姓心中地位甚高,只是至今无人知晓神女的真实身份。”
“哦,如此玄乎?”万化帝笑了笑,眼底却无笑意,道:“陈大人说神女在百姓心中地位甚高,难道比朕还高?”
陈大人刚擦干的额头又爬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
其余人等也皆是垂眉低眼,不敢吱声。
笑话,这种时候出声就是找死。
弯起的嘴角又往上勾了几分,万化帝道:“陈大人此时提起神女,莫非是认为今日之事神女牵涉其中?”
闻言,陈大人迟疑地望了恭王一眼,得到允许,才清了清嗓子,道:“臣正是如此认为,臣听闻神女的圣水不仅能肉白骨活死人,还有其他功效,且圣水无色无味,即便混入水中也无法察觉。”
言下之意,他怀疑滴血认亲用的清水里加入了圣水。
霎时,殿内又是一片哗然,众大臣议论纷纷。
晋王眼底冰寒,几乎按捺不足心中怒气。
就在这时,安世延忽地恸哭一声,跪倒在地悲愤哭道:“陛下!恳请陛下赐臣一死!臣不愿再受侮辱!”
他狠狠磕了几头,把额头都给磕破了,顿时鲜血直流。
这转折来的太突然迅猛,众大臣惊呼一声,一时没反应过来,都愣在当场。
万化帝最先回过神,当即眼底一亮,不舍道:“安爱卿快快起身!你有何不平尽可道来,何苦伤了自己!”
这一声爱卿叫得顺口,在场一干大臣皆是震惊不已,陛下何时与安世延这般亲近了?
不管旁人反应,安世延期期艾艾起身,拿袖子抹了把眼泪,道:“陛下,臣本不愿多做计较,然!实在是有人咄咄逼人!坊间百姓不明真相,嘲笑臣戴了绿帽子,臣忍了,臣愿意滴血认亲,以正视听,可眼下又是如何?结果已经摆在眼前,却还是有人处处刁难,这是在侮辱臣,侮辱臣的女儿!难道臣有个出色的女儿,就这般天理不容么!”
说到悲痛处,他声泪俱下。
安若澜险些被自个的口水呛死。
不说她,就是晋王跟周煜函都惊得掉了下巴。
这真的是他们认识的,那个老实正直的安世延么?
望着不停抹泪,一副悲愤欲死模样的安世延,万化帝在心底默默竖大拇指。
清咳一声,万化帝也做出一副万般自责的神色,叹道:“爱卿受委屈了,也怪朕不好,心血来潮封什么县主,不然也不会闹出今日之事,都怪朕啊。”
安世延慌忙磕头,道:“臣惶恐,此事怎能怪皇上!”
又悲痛道:“是贱内善妒,因着臣没有办法替她请封诰命,她不甘落在女儿后面,才疯疯癫癫的闹出这么些事,是臣没有管教好,让她病了还出去乱跑。”
安世霆跟安二爷都是机灵通透之人,闻言忙配合道:“五弟莫自责,此事也怪不得你,弟媳的病时好时坏的,你一时看顾不过来也是情有可原的。”说罢流露出同情惋惜之色。
孟国公跟孟家大舅的脸色沉了沉,却终是没有开口,然两人的反应却落入恭王眼中,恭王心中立时有了计较。
安若澜眸子一转,也挤出几滴泪水来,上前扶起安世延,望着他的伤口泣声道:“五叔,如今若澜虽称您一声五叔,心中还是敬爱您如父亲,您别难过,五婶的病会好起来的,我跟帮彦哥哥会好好照顾五婶……”
说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
“澜儿!”安世延也不知是真有所感,还是完全做戏,当即拉着安若澜的手哭得更起劲了。
父女俩执手痛哭。
这幅父女情深的场面,引得不少官员摇头叹息,心生同情。
内阁大臣江大人道:“陛下,臣说一句公道话吧,如今这水也验过了,血也相融了,臣观安大人与晨霜县主父女情深,实在不像是作假,还请陛下就莫要再为难这对可怜的父女了。”
说罢深深做了个揖。
中立派的顶梁柱站出来说话,其余人也都躬身道:“恳请陛下不要再追究此事了。”
万化帝为难道:“不是朕要追究,实在是……”他长叹一声,望向恭王低声问道:“瑞皇弟以为如何?你一向公正严明,你如何看?此事可还要查下去?”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恭王嘴角直抽。
被迫接住被抛过来的难题,恭王抽着嘴角笑道:“安大人与晨霜县主父女情深,相信世人不会再怀疑他们不是亲生的父女,臣只想对安大人说一声恭喜,有女如此,实在三生有幸。”最后四个字是咬着牙吐出来的。
说他公正严明,就是说他不近人情,那他偏偏就要通情达理!
话音刚落,万化帝立即拍案道:“既然真相大白,此事便到此为止,若是日后再有人拿此事兴风作浪,不说朕严惩不贷,就是恭王也不会轻饶你们!”
这就堵死了恭王最后的退路。
恭王呵呵干笑:“陛下所言极是,再有人拿此事侮辱本王的弟弟,本王决不轻饶!”
万化帝哈哈大笑:“说的对!咱们三兄弟也许久未聚聚了,今日瑞皇弟与旭皇弟就都留下,朕要与你们不醉不归!”
大笑着起身,下来揽过恭王与晋王的肩膀,哥俩好地往外走。
还不忘回头吩咐到:“劳张太医为安爱卿疗伤,可不能怠慢了朕的爱卿。”
张太医拱手应是。
恭王僵笑着,被万化帝揽着肩膀拖远。
情况急转直下,大臣们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不管怎么说,三个老大一走,在场所有大臣都松了口气,赶紧擦了把额上的冷汗,逃也似地散开。
安家兄弟交换一个眼神,忙将安世延扶到太医院疗伤。
安若澜自然是跟着自家父亲叔父。
卫国公与周煜函走在最后,两人暗自咂舌,也都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太医院的偏厅内,安世延头上被敷上药,缠上纱布,张太医嘱咐近期伤口不能见水,还要每日过来换药。
包扎完,张太医便出去了,留了空间给安家一行人。
安世霆拍了拍安世延的肩膀,心有余悸道:“今日多亏了你,不然侯府在劫难逃。”一想到当时的情景,他就冒冷汗。
安世延淡淡一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虽吃了些苦头,他心里却很快活,因为澜儿还是他的女儿。
安若澜沉默望着他头上的伤,没有开口。
安三爷也呼出口气,道:“不过你也太实诚了,做做戏就罢了,何必真的磕得头破血流的。”方才在大殿上,看到那伤口他都心惊肉跳。
安世延讪讪笑道:“不当真又怎能哄得住人。”
其实当时也不全是做戏,不全是为了侯府,也有他的真心。
他也容不得别人说澜儿的闲话。
安若澜垂下头,手指缠着腰间的丝绦,双眼含泪,嘴角却是弯起的。
安四爷站在一旁,与安世霆几人的放松不同,他眼带焦急。咬了咬牙,他故作随意笑道:“说来也是奇了,那血竟然融了,不知五弟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为兄真是好奇得很啊。”
闻言,安世延脸色倏然沉了下来,言词道:“四哥在说什么,澜儿就是我的女儿,我并未用任何旁门左道之法!”
安世霆也沉下脸,道:“老四休要胡说,澜姐儿自小在侯府长大,难道她是不是侯府的姑娘,你还不清楚?”
安四爷最怕的就是兄长,闻言缩了缩脖子,还是不死心道:“可弟媳……”
“四哥有所不知,孟氏确实得了失心疯,四哥还记得前段时间孟氏曾被送回孟国府养病么?那时就已诊治出她神智不正常,偶会胡言乱语,是以才将她送回孟国府。”安世延冷然打断他的话。
安四爷细细回想,还真有这么件事,当即不再多话了。
安若澜不着痕迹地望了四叔一眼,留了个心眼。
滴血认亲的结果一出来,孟氏就被认定得了失心疯,在安家庆幸,恭王恼怒之际,晋王却陷入了重重疑云之中。
他清楚记得,当年是他亲手将两个孩子调换过来的,他可以肯定澜儿是他的女儿,可为何澜儿的血能与世延的相融?
他想起了钟四爷,那个让他什么都不用做的男人。
与此同时,远在海城的钟四爷数着铺满软榻,荔枝般大小的黑珍珠,摇头叹息道:“愚蠢的古人啊,O型血与其他血型都能相融的,没文化,真可怕!”
一摆手,豪气道:“给爷收好了,这可是你们少东家以后的嫁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