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皇家血脉,再小的事也能闹大,何况根本不是小事。
这几日早朝特别热闹,御史几乎是排成一排弹劾晋王,参他有混淆皇室血脉之嫌,要求皇帝彻查。
晋王自然也有自己的人脉,每每替他出面争辩维护,与弹劾的御史在朝堂之上唇枪舌战,双方乐此不彼,倒是把国家大事都给抛在了一边。
朝堂之上乌烟瘴气。
万化帝缓缓扫过那些出头参晋王的,目光落在左边第一位的恭王身上,心底明镜般。
强健有力的手指敲了敲龙椅扶手,万化帝总算开口,沉稳道:“诸位爱卿所言皆有理,只是任何事都讲求证据,如今不过安孟氏一面之词,实在不足以说明什么。”
话音将落,就有御史言辞激烈长呼道:“陛下莫非是在偏袒晋王?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您不能因为晋王是您的亲弟弟,就罔顾律法朝纲呐!”
万化帝笑容不变,眼底沉了沉,笑道:“张大人的意思,是你已经掌握了晋王混淆皇室血脉的罪证?”
“这……”张御史偷瞄向最前面的恭王,惶恐道:“老臣并无证据。”
“既然没有证据,张大人就先旁边歇着吧,朕念你年迈,就不治你的失敬不察之罪了。”万化帝温和摆手。
言下之意——没证据就别瞎叨叨,哪凉快哪呆着去!
张御史讷讷谢恩,退到一边。
接着又是两方人马的战场,万化帝也不出面化解,只端坐高位,饶有兴致地看着一堆人扯掰,不顾形象地争得面红耳赤。
也有几位上奏的,大都是为了晋王混淆皇室血脉一事,只有一两个是为了攻打衡济岛的事上奏,弹劾晋王的,万化帝都给装聋作哑地挡了回去,关于衡济岛后续管理事宜的,他便认真对待。
如今衡济岛战役已接近尾声,如何管理这个海岛成了首要问题。
从军事上看,衡济岛四面环山,易守难攻,是不可多得的兵家制胜之地,作为日后海外贸易往来的关塞再适合不过。
从经济上看,它中间偌大的盆地气候温和湿润,四季如春,甚是适合农耕种植,且岛上物产富饶,说是聚宝盆也不为过,若管理得当,无疑能为大庸带来一笔不小的财富。
这样一个地理位置优越的富饶宝地,若是落入心思不纯的人手中,绝对是一大危害,是以管理岛屿的人,必须慎重选择。
万化帝对晋王一向信赖看重,本就有意让晋王去坐镇,他倚重的亲信大臣自是清楚他的心思,当即便推选了晋王作为大使,去驻守衡济岛,只是不等万化帝装装样子,那些弹劾晋王的御史就又闹腾了起来,再次将混淆皇室血脉一事搬出来说事,扬言道:“若陛下在此事查清之前,一意孤行派遣晋王前往衡济岛,臣等就血溅金銮殿,以死明志!晋王品性,担不得此次大任,还请陛下三思!”
周煜函百无聊赖地望着那些言辞激昂,慷慨陈词的御史,不着痕迹地抬手打了个哈欠。天天这么些陈词滥调,他都能倒背如流了。
万化帝眼底带上了寒意,道:“若诸位爱卿还是拿不出证据,又一直揪着这件事不放,就休怪朕不给诸位面子,你们越是阻止,朕就偏要一意孤行给你们瞧瞧!朕倒要看看,你们如何染红这大殿!”
“啪”地一拍扶手,万化帝怒而起身,“退朝!”甩袖而去。
众臣皆跪倒,三呼万岁。
散朝后,文武百官三三两两从议政厅出来,晋王面无表情,踩着沉稳的步伐踏出门槛,全然不理会背后的指点议论。
安世延望着好友挺拔的背影,想上去攀谈几句,却又没有勇气踏出步子,是他害了好友,好友早就提醒他要小心看管好妻子,是他没有放在心里,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懊恼低叹一声,在其他大臣围过来打听消息前,安世延匆匆出了宫。
如今备受议论的又岂止是晋王,孟雨颜也被传成了毒妇,安世延则被笑话绿云罩顶,只有安若澜稍微好点,旁人提起她不过说句可怜。只生生连累了孟国府与文信侯府的长辈,也被扯出来非议笑话。
可以说,孟氏一个人,让三家人都不好过。
禧鸾宫内,太后听着下人汇报的,最新的宫外传闻,忍不住长吁短叹,万化帝过来给她请安,她摒退了众人,忍不住抱怨责怪道:“都是你,非要将事情闹大,如今不只你那缺心眼的弟弟遭殃,其他人也跟着受苦受累,你让你素妍姨跟春卉姨怎么是好!”
素妍是安老夫人的闺名,春卉则是孟老夫人的闺名。
万化帝呵呵笑道:“不这样那小子记不住教训,再者,也不单单是为了教训那臭小子,儿子另有要事要办。”
太后知晓大儿子是有分寸的,便不再多嘴,念叨几句就放过他了。
回到侯府,安世延先去看望老侯爷,因为孟氏闹出这事,老侯爷直接气病了,已经躺在床上好些日子,多是他们几个兄弟跟安老夫人轮着照看,今日便是轮到安世延。
见到安世延,老侯爷激动不已,撑着病体起身怒骂:“你怎么不早早把那个贱妇掐死!”
如今在老侯爷的心里,孟氏不再是好媳妇,而是除之而后快的、侯府的污点。
老侯爷最看重的脸面地位,都因为孟氏一落千丈,老侯爷如何能不恨?
这话安世延已经听了不下百遍,早已麻木,只扶着父亲躺下,伺候他吃喝,应答他的各个问题。
安文彦来看望祖父,刚好走到门外,就听到了老侯爷那一席话,心里顿时如红碳翻滚般炙痛,再也踏不出一步。
有一个得了“失心疯”的亲娘,一个疑似戴了绿帽子的父亲,安文彦这段时间也不好过,拿他开玩笑的多不胜数,更有嘲笑他认错了爹的,各种言论充斥在耳边,若不是宓儿一直陪在他身边,他早已崩溃。
而祖父的一番话,更是让他无地自容,他跟父亲一样,都抬不起头来见人。
最让他难过无法接受的,是疼爱了十多年的妹妹,可能不是他的亲妹妹。
不敢再停留,安文彦擦了擦酸涩的眼睛,轻手轻脚离开。
黯然地离开祖父的院子,安文彦漫无目的地在前院里瞎转悠,转着转着,就转到了二门的影壁前。
阴霾的天空下,一切都显得黯淡。
他没有勇气踏进这个门槛,怕面对祖母与伯娘姐妹。
不知怔怔站了多久,清亮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安文彦抬眸望去,便见安若澜扶着门框站着。
他蓦地红了眼眶,根本不敢去想澜儿不是他的亲妹妹这件事。
“哥哥。”安若澜唤了声。
安文彦不愿在妹妹面前失态,慌忙收拾好心情,抹了把湿润的眼角,强颜笑问道:“澜儿要出府?”
安若澜望着他发红的眼角与鼻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摇头道:“我去前头看看祖父。”
她严谨内敛的哥哥,竟被逼得如此情绪外露,想必是心里苦到了极点。
曾几何时,她发誓会让哥哥安乐一生,却终是没有做到。
眼底隐忍着愧疚与恨意,第一次,她对自私自利的生母恨之入骨。
闻言,安文彦笑道:“你去了祖父一定会高兴的。”
安若澜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老侯爷虽好面子,急功近利了一些,但脑子还算灵活,他想明白了万化帝为何突然封安若澜做县主,也猜到万化帝肯定会保晋王跟安若澜,是以尽管孟氏犯下大错,尽管安若澜身世未明,老侯爷也没有迁怒安若澜,相反的,他对安若澜愈发亲近,如今也只有看到安若澜,老侯爷才有几分笑脸。
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安文彦故作若无其事道:“你快去吧,我约了几个同窗喝茶,时辰不早,也该出门了。”
“……”安若澜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点头。
她知道兄长在撒谎,如今流言四起,那些自命清高的公子哥读书人大多只会嘲笑讽刺哥哥,哪里还会有人愿意与哥哥一起喝茶?
她不忍心拆穿兄长的谎言。
只要这样哥哥会觉得好过一点。
望着妹妹离开的背影,安文彦终是忍不住流下泪来,擦干眼泪,他抬脚进了二门,往馨月苑去。
他知道母亲没有疯,所以有些问题他必须要问。
孟氏被关在馨月苑她自己的房间里,没有老夫人的允许,她一步都不能踏出,房门从外面锁上,日夜有人看守,窗户也被封上木条,她只有在每日三餐能见到送饭进去的丫鬟。
孟氏没有得失心疯,但她快要被逼疯了,她每日在房里大喊大叫,或是声讨斥责老夫人的恶行,或是命令看门的丫鬟放她出去,甚至叫夏荷跟秋菊去孟国府报信,想让娘家人来救她出地狱。
对如今的孟氏而言,侯府就是地狱,而这里的人,都是欺凌污染她的恶鬼。
“放我出去!你们这些污秽肮脏的恶鬼,你们休想让我变得跟你们一样!你们敢这样对我,我的父亲兄长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还有旭哥哥,他可是亲王,他一向最疼我了!”
安文彦赶到馨月苑时,看到的便是生母扑在窗前,歇斯底里的模样,那一刻,他恨不能失聪失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