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海啥都能忍,唯有对调戏玉钏的事不能忍。去年秋天有一回。一个弟兄喝醉了酒。在玉钏腿下掐了把,掐得很重,玉钏失声叫了出来,福海大怒,要把那弟兄拉出去砍了。那弟兄却是三阎王手下的人。老三想劝却不敢。玉钏虽恨那弟兄无礼,还是站起来把福海拦了,只道那弟兄无意碰了她一下,是她惊怪娇气了些,并不怪那弟兄的。--遂自做主张罚了那弟兄三杯酒,就算拉倒。
事后才知道,那弟兄叫狗剩,只因着多年来随着福海老三抢抢杀杀,年过三十尚未娶亲,玉钏便扯着二先生的太太。为狗剩说了门亲--姑娘是点金地李家的,
狗剩大为感动,认亲那日,给玉钏跪下了,要认玉钏干娘。玉钏道:"你年纪还长我许多,我岂能做你的干娘?" 老三和二太太偏说:"咋就做不得?做得,做得,小娘大儿子在那大户人家多着呢。"
于是,二十刚出头的玉钏便有了个三十多岁的干儿子,福海也顺理成章得了个千爹的名分。其后,狗剩为千爹、千娘真是卖尽了气力。一年前,和折山的杆子头目白脸狼谈判,狗剩单枪赴会,把白脸狼手下三十多号人马拉进了点金地一最让福海意外和高兴的是,还拉了架德国造的连珠抢。在山中枪就是命,甚或比命还金贵,连珠枪自是命中之命了。
是夜,福海对玉钏道:"当初真亏了你的心善。没让我杀狗剩,若是杀了,哪有今日这孝顺的干儿子。"
玉钏笑道:"凡事需得大度,你总还是大度的--这干儿子正是你大度的造化哩。"山中的规矩也按玉钥的意思改了些。福海本有一戒:不得抢掠民女。
玉钏却对福海道:"山中弟兄也是有血有肉的大男人,也要做那男欢女爱的事,你不让他抢,他就不抢了?只是不让你知道就是。外出做事。你又不能总在他身边,弟兄们不抢只奸,更是害人。倒不如带些民女进山,让她们看看,觉着好就留下;觉着不好,放她们走;既稳了弟兄们的心,叉不伤人,岂不皆大欢喜?"
福海认为有理,把玉钏的话和二先生、三阎王说了,二人也都赞同。
嗣后便实行了,陆续掠了些民女进山,有的留下了。有的走了。留下的,弟兄们以礼相待,走了的,包些洋钱相送。这么一来,一些走了的竟又回来了。许多弟兄因此有了家室,对玉钏的感激之情自又多了一层。渐渐地弟兄们都不再把玉钏称作嫂嫂,只唤作娘娘。娘娘在山中是天良的代表,一切好事都是娘娘的;杀人放火,惩戒弟兄,一切坏事都是福海的。
玉钏因此渐感不安,终有一日。于床上枕边,对福海说:"这怕于你这总当家不好哩。"
福海亲昵地接着玉钏道:"有啥不好?我做总当家自然是要扮个黑脸的,你做内当家,当然是扮白脸的,一黑一白,一刚一柔,正所谓天作之合。日后。这善事好事,你还得多做点才好--能拢弟兄们的心呢!"
山中岁月过得飞快,两年过得就像两个月。
这期间,孙旅长的兵马一次围剿,一次招安,都失败了。围剿那次,十几个弟兄守着那架连珠枪,没待孙旅长的人马接近一线天,便把围剿破了。招安那回,福海和玉钏商量。
玉钏马上想起了在孙旅长酒桌上受的辱,自然是坚决反对,还切齿对福海道:"若说咱是匪,孙旅长就更是匪,他咋有脸招咱的安?再说,这畜生又言而无信,反复无常,当初和民团李司令合伙打钱团长,待把钱团长的队伍打出了城,马上翻脸,枪口一调就打李司令,这事三弟比我更清楚,你不妨问问咱三弟。"其实,在此之前,福海已问过了老三,且打定主意不受孙旅长的招安,和玉钥商量,只是试试玉钥的心是否还在凤鸣城里。
玉钏这么一说,福海自是满意,便说:"那就依着娘娘的意思,把孙旅长派来的那小子砍了。"
玉钏却道:"这又不对了,两国交兵还不杀来使哩,咱怎么就把人无缘无故杀了?放那人走,给他说清。咱不受这招安就罢了。姓孙的不服,让他只管来剿,--还说不定是谁剿了谁呢"
福海搂着玉铆呵呵大笑:"好我个娘娘,口气比我这当家的还大一圈哩。"
玉钏小手捏成拳,在福海胸上轻轻捶着,娇嗔道:"可不就整整大了你一圈么,不大上这一圈,哪放得下你那吓死人的大东西呀?"说罢,一阵银铃似的笑。
福海在那笑声中把玉钏抱上床。
不曾想,山外的变化真是快,无恶不作的孙旅长终于被打败了,当年周团副,如今的周旅长也派了人进山招安,派来的那人还偏是白少爷,白少爷偏又做了周旅长的上尉副官。
进山时,白少爷不说姓白,只说姓王。白少爷来的也突然,事前毫无风声。那日。玉铡去忠义堂找二先生聊天,进门后,极是意外地
瞧见了白少爷,一时间,玉钥呆住了,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白少爷倒还镇定,见玉钏进来,只偷偷瞅了一眼,又去和管事的二先生说话。
白少爷说:"......我们周旅长不是当年的孙旅长,最讲诚信。这次招安是很认真的。我们周旅长说了......"
二先生却打断丁自少爷的话头,指着进了门的玉钥道:"王副官,你别忙说。这玉钏娘娘是我拒马峡女主,你要见见的。"白少爷这才立起略微欠了,欠身。
玉钏,慌意乱。怕自己于慌乱之中言语不慎惹下事端,只向白少爷胡乱点了下头,就要出去。白少爷却不让玉钏走,急急地对二先生道:"这位娘娘既是山中女主。我便要说与她听,敢问二先生。可否让你们女主留下,听我细细说?"
二先生点点头道:"自然可以。"
玉钏这才硬着头皮在屋里坐下了。巧的是。这3福海为排解白脸狼和山中弟兄的纠纷,去了虎踞关,老三出山做活,都不在点金地老营。
玉钏开初很有些紧张,坐在福海惯常坐的太师椅上摆弄手绢,白少爷都说了些什么并不知晓;更不敢正眼看白少爷,生怕稍不留意露出往日旧情,给白少爷带来杀身之祸。后来,胆子才渐渐大了些,将肘搁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托下巴,不动声色地盯着白少爷看,里细细回想着当年的情形。
当年的白少爷比现在面前这冷白少爷要胖一些,白一些,也是这样能说会道。什么"扫平军阀,再造共和",什么"中华民国乃民众之国"。她还和他争辩哩差点儿红了脸。
真像是昨天的事。
可不就是昨天的事么,白少爷来了,身上穿的是件长衫,脚下却是黄色的洋皮鞋,怪不顺眼的。白少爷拿来《三字经》、《百家姓》,还有一本半新不旧的国语课本,教她认字呢。白少爷说了,私奔的日子定在十八。再不变了,就算天上下刀子也走。白少爷还说了。已在省上买了房,是两间东屋......
恍然若梦。梦一醒,已是天上人间了......
眼前的白少爷却是瘦了,且比往日黑,也不知是不是那身军装衬的?白少爷不是在省上教修身么?不曾在观春楼大骂孙旅长和周团副这些军阀都是匪么?现在咋就做了匪副官?这二年他都是咋过的?那省上买下的两间东屋有没有女主人?
玉钏极想知道,却不敢问,也不便问。
白少爷仍在说。白少爷说周旅长任了镇守使。白少爷说周旅长的军队真是安国保民的。白少爷说城中的百姓都很拥戴周旅长......
见白少爷说到了拥戴问题,玉钏终于找到了插话的由头,故作平淡地问白少爷:"你和你太太也拥戴周旅长么?"
白少爷显然明白了,看着玉钏笑道:"我这做副官的能不拥戴自己的长官么?--只是太太却没有,如有必也是拥戴的。"玉钏这才知道白少爷至今未娶,只怕还在等她,心中不禁一阵酸楚难忍。装出要吐的样子,扭过身子去捂嘴,顺手抹去了眼中溢出的泪。回过头来,玉钏再不敢听白少爷的诉说,只道心中发酸,要回房去。那时玉钏已有了身孕,二先生是知道的,二先生也没再留。
白少爷却在玉钏起身宴走时立起道:"娘娘。你莫走。再听我说两句!招安的事,娘娘你得好好想想呢,你们总不能在山里呆一辈子。"
玉钏强忍着又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道:"这......这事你莫找我,我当不了家。你......你只管和二先生、徐福海去谈..."?"晚上,福海从虎踞关回来,玉钏未及说起此事,二先生已先来了。见面便道,周旅长派了个王副官来招安,问福海是不是见见?
福海瞅瞅玉钏。
玉钏淡然道:"还是先不见吧。"福海当即摆摆手。二先生走后。玉钏才把今日这个周旅长和当年那个孙旅长
的不同之处向福海说了,只道这周旅长的招安八成有诚意,给的名分也不算小。是上校团长,要福海好好想想。又说,山中小天下,山外大世界,真要成就一番事业,迟早总要开出山。福海问:"你这意思是想受周旅长的招安了?"
玉钏点了点头:"不错,咱不能老是占山为王,杀人放火,为你的前程,也为了咱弦子日后出息,咱真得和王副官好生谈谈这事。"
福海沉默不语,倒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不住地吸烟、咳嗽。玉铡便去给福海捶背,边捶边说:"你别以为我是为自己,想奔城里去。我诚心是为你和以后的孩子想的,若是你认为不妥,只当我没说就是。"
福海连连道:"我知道,我知道,不过,这事关系太大,我得好生琢磨哩。"
玉钏说:"你想这事要奔着自己和弟兄们想,只当没我,别老记着我要怎样。我怎样都不要,只要个你,你若打定主意不受招安,我还是你的压寨夫人。等你认为出山是条正道,我便随你出山去做团长太太。"
福海把玉钏揽在怀里问:"玉钏,你......你兢别管我咋想,你......你先说吧,你是愿出山去做团长太太,还是愿留在山里做这压寨夫人?"
玉钏想了想,反问福海:"你要不要我说实话?"福海道:"当然要你说实话了。"
玉钏抱住福海的脖子,在福海脸上亲了一下,很明确地说:"我......我想出山做团长太太。"
福海满脸困惑:"在山里不是挺好的么?皇后娘娘都当上了,几百口子弟兄,连我在内,都看着你这娘娘的眼色行事,你为啥还想出山去做团长太太?"
玉钏两只美丽的眼里一下子暴涌出泪来:"福海,你......你想想这是为啥?"
福海想不出。
玉钏推开福海,叫了起来:"我这娘娘是你和山里弟兄好意抬举的,风鸣城里的一城男女仍是把我认作观春楼里的娼妇!我在他们眼里永远是个卖身卖笑的贱货!"
福海愣住了。
玉钏抹着泪。又说:"你呢,你......你徐福海不也是个命贱的主么?我为娼,你为匪,正应了一句老话一一男盗女娼,咱、咱......咱这一辈子就只怕都要让凤鸣城里的人瞧......瞧不起了......"没说完竟泣不成声了。
福海这才明白了玉钏的心思,脚一跺。对玉钏道:"玉钏,你别哭了,明天一早,我......我就去和王副官谈 好好谈。只要他们有诚意,我包你从山里的娘娘变做城里的团长太太。"玉钏抬起泪脸道:"只是......只是,你也不要为我赌气。"福海取了手绢,为玉钏揩去脸上的泪:"我不是赌气,我只想为你争口气,让凤鸣城里的百姓都知道,当年观春楼里的玉钏如今比谁都强,也是上校团长的太太了,看他们谁还敢提观春楼 谁敢再提,老子这上校团长马上带兵灭了他!"
玉钏当即想到,当年为她破身时,周团副只是个小小的团副,如今已成了旅长兼镇守使。若是受了招安,福海今日做团长。往后还不知做到什么更大的长哩!夫荣妻贵,她这辈子也
算做了回光彩像样的人。
玉钏这才破涕而笑,手往福海鼻子上一按,嗔道:"倒好像你现在真做了团长似的......"
二
福海以山里最好的礼遇款待了白少爷,接下两天便和白少爷认真谈判。
虽说为了玉钏,福海已决意出山,但防范之心福海还是有的。福海投接白少爷带来的那张上校团长的空头委任状,而是要白少爷带话给周旅长,请周旅长亲自进山点编队伍。而后,发足三个月的粮饷,在山里练好兵再拉出山。
白少爷见招安有了眉目,心里高兴。连连应道:"这行。这行,点编时。就算周旅长有事不能来,吴副旅长必能来的--粮饷也不成问题。"
福海又说:"点出多少人得发多少枪哩。"
这话一说,白少爷搔头了,白少爷想了想道:"枪的事咱最好先不谈,--发枪是出山之后的事,在山里就发了枪,你们一变卦,周旅长还咋做人?外人不道他通匪么?"
老三当即拍了桌子:"不相信我们还谈个鸟!"
福海和二先生接过老三的话头,口口声声大谈信义。
白少爷本无谈判经验,三个对手又如此纠缠,实是应付不了,这才说:"这事实是关系太大,我做不了主。得回去问周旅长......"
第三天,白少爷回去了。走时,玉钏随福海、二先生将白少爷一行送到点金地村口。
眼看着自少爷的身影渐渐远去,玉钏禁不住又有些伤感,心里盼着白少爷再来。又真怕白少爷再来。
晚上和福海对坐饮酒,多喝了几杯。玉钏把多月未动的古琴取了出来,说是要为福海弹琴助兴。福海觅玉钏高兴,不便扫玉钏的兴,让玉钏弹了。玉钏如醉如痴弹《高山》《流水》,弹到后来。竟把两根丝弦弹断了。
福海这才有了些惊异,抚着琴问玉钏:"你今日是咋啦?"玉钏笑道:"没啥一今日我这弹法不同往日,是北派的弹法,正为你这团长壮一壮出山的行色哩!"
福海疼爱地抚着玉钏的肩头说:"玉钏,我知道你这是高兴,可我还是要给你泼点冷水哩 受招安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也并不是我徐福海一人的事,只怕还要费些周折。"
玉钏轻柔地摆弄着福海的耳朵。娇声道:"这我知道哩一你若真是鲁莽行事我还不依呢。"
事情果然生出了周折。自少爷一出山,福海就和二先生、三阎王吵开了。
二先生和三阎王这两位事事依着福海的结拜兄弟,这回偏不依从福海了。二先生因为家在点金地,是点金地的老人,而且又生性淡泊,自然不愿冒险出山;三阎王早年和孙旅长、李司令一起打过周旅长,这几年又胡乱杀人恶名在外。也是死活不愿出山。福海不便把玉钏改变身份,幻想出人头地的真心思讲给二位盟兄弟听,只说这山里终是小天下。山外才有大世界,男儿一生得为大世界活着,不能这般蝇营狗苟。
二先生不信这话,摇着头道:"小天下也好,大世界也好,人只能活一回,只能有一种活法,犯不上如此折腾哩!"
老三也说:"大哥,谁不想要那大世界?想便能要到么?我只怕咱一出山。还没在那大世界里站住脚就被人家吃了。孙旅长靠不住,这周旅长只怕也是靠不住的,我敢用这脑袋和大哥打赌!"
福海笑道:"谁和你赌脑袋,你自己说过,你那脑袋本是我借给体用的,难道忘了不成?"
老三苦苦一笑:"大哥。我今日可没心思和你开玩笑呢!咱说真格的,这山好歹不能出--就算周旅长真靠得住,咱也是寄人篱下嘛,哪像在这里,能由着咱们的性子来?"
二先生点点头道:"三兄弟这话不错,男子汉大丈夫。宁为龙头,不为凤尾,在我看来,就冲着大哥你的血性,只怕也不是个做凤尾的人。若是出山后和周旅长闹翻,你又咋办?"
福海平静地说:"这些我都想过了,山外世界自有山外世界的规矩,周旅长的保民军也自有一套军纪,咱要决心走正道,必得收敛心性,吃些委屈,这是该当的。说起鸟头凤尾,我也有一想:任谁要成就一番事业,还不都得从风尾甚或鸟尾做起么?哪有一上来就当凤头的?"
二先生和老三都不作声了。
福海又说:"你们担心姓周的招安有诈,我倒认为有理。这咱不能不防。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么,我不到万全之时断不会把弟兄们带出山的。"
二先生长叹一声:"大哥,你要真是已经打定了主意,我也就不再多说啥了,你和三老弟只管走--愿走的弟兄你们都带走,我却是哪儿也不去了!"
福海笑道:"受了招安,我们就是官军,你老二还在山中为匪,我们倒是剿你不剿?"
二先生说:"这你倒不必多担心,一俟你们受了招安,我这点金地再不会是个窝匪的巢穴,山中可耕之地足以养起一村老少爷们了。"
福海想了想:"这样也好,就想都走也办不到,--不少弟兄都有家室,老老少少也得有人照应,二弟留下正好可以照应他们,免得在外的弟兄悬心。"
二先生深谋远虑说:"还不光如此呢,我这也是给你们山外的弟兄留条退身之路,一旦你们在山外混不下去了,这里还有你们的老营。"
福海赞道:"对的,这样最好!"
继而,福海想到,这次出山受招安本是为了,玉钏,三阎王实在不愿出山,也是不好相强的,转而又对三阎王道:"三弟,你不愿出山也留下吧,待大哥我闯下一片世界,你再来寻我!"这么一说。三阎王反倒下了决心,气狠狠地说:"大哥别这么埋汰我。我这头本是太哥的,大哥去哪,我......我自得去哪!日他娘,这条命玩到哪日算哪日!"
福海拍了拍老三的肩头:"别这么说,出山不是送死,咋就这么丧气?大哥我把话说在这里。我的命在,你的命在,任谁敢动你一根汗毛,大哥用枪子和他说话!"
老三眼中噙上了泪:"大哥,你这......这话我信。"
福海快乐地道:"那就别说啥了,我做团长,你就做团副,也给你闹个中校、少校的衔,日后混好了,那就是将军,像那周旅长,起码是少将!"
二先生提醒说:"前时投奔咱的白脸狼,只怕也要给他弄个衔的"
福海想了想:"给他个营长当吧!"
当下。福海和二先生、三阎王又是一番合计。把营连排三级官长的名单列了。心理上已觉着自己是半个官军了......
晚上,福海把白日议就的一切和玉钏说了,玉钊也认为这样安排最好,二先生一来不愿走,二来老营确要留人。以应不时之需。
然而,对封许官长的名单,玉钏却有看法,认为白脸狼进山时曰太短。尚算不得体己弟兄,且又经常惹是生非,不是可重用之人,倒是狗剩,名分上是他们的干儿子,又是把白脸狼拉进山的人,营长让狗剩当才好。
福海笑道:"你说得不错,我何尝不想这么办呢?只是狗剩虽好。统不下白脸狼手下那杆人马;再者,咱要出山,前程未h,就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玉钏问:"万一白脸狼心存异心咋办?"
福海道:"我也防了一手。就把狗剩派给白脸狼去做营副。"玉钏这才没再说啥。
因为福海决心已定,招安的事进展顺利。
没多久,自少爷又进山了,还引来了大鼻子吴副旅长和一千卫兵。吴副旅长带了一堆空白委任状来,大宴之后,借着酒意,按福海和二先生、三阎王排定的名册,提笔就写,校尉军官委了几十个,并说定了,次日在点金地村头点编弟兄,点出多少人发多少人的饷。福海几个头领当夜就忙活来,脚不沾地的四处乱跑,要点金地和周围山中凡带*的,明日全去站队。且要带上宰人的家伙。怕有人不来,福海事先声明,凡来站队的一人发大洋一块。第二天中午,点金地村头热闹了,老少爷们来了黑压压一片。七八百号真匪自不必说,还有好几百号当地乡亲也都来了。手上掂的家伙也是千奇百怪,有切菜刀,有顶门棍,甚或还有秫秸秆。
福海怕吴副旅长挑眼,中午又死灌了吴副旅长一通酒。灌得吴副旅长连站都站不住,待到点编时,吴副旅长只好让两个卫兵架着。吴副旅长醉眼噱陇一点,竞点出一千二百三十八名匪来。于是。吴副旅长便说,够编个独立团哩
既是独立团,这枪支饷项就可观了。酒醒之后,吴副旅长
苦着脸对福海说:"我们安国保民军旨在安国保民,断不能像孙旅长的军匪那样祸国殃民,不说枪支。饷项都困难哩。"
福海问:"那咋办呀?"
吴副旅长想了想说:"这样吧,先发一个月的饷,作为弟兄们出山安家之用。至于枪么,周旅长说得明白。从孙旅长的败兵手上缴了些,可以发二百杆,条件是,必得在队伍到了凤鸣城外再发。"
福海大失所望,冷冷一笑道:"那就甭谈了,你们周旅长有一个旅。老子有一个团,老子这团还有连珠枪,你们只管来剿好了。"
吴副旅长忙道:"哪里,哪里,就是真谈不成,咱也不打,打啥呢?打了两败俱伤。"
福海说:"那好,你先生请回吧,代我谢周旅跃这番好意了。"吴副旅长却遭:"徐团长,你甭急么,谈判谈判。就是好好谈么。"
福海火了:"谁是你的团长?八字还没一撇呢"
吴副旅长不火:"好好,我的徐爷,你再想想,我也再想想,看看还有哈好办法没有?我不走。就在这候着。只把王副官派出山,传个信,让周旅长也去想想。"
福海答应了。
玉钏得知这番情形,料定周旅长有诚心。周旅长的队伍当年就不坏,连风尘中人都关心,逼着死鬼郑刘氏给月经期间的姐妹们挂红灯,放例假。周旅长更不用说,曾答应给她赎身的。今日周旅长一心要收编福海的弟兄,只怕也有她昔日情分的缘由吧?却不敢和福海戳破这层纸,只要福海少些疑心。万不可把事弄砸了。
徐福海说:"这我知道一一你既想做团长太太,我就断不会往砸处走的。不过呢,谈判这种事你不懂。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我不翻脸,他不让步;我脸一翻,他就得再思谋、思谋。"
玉钏想想也对,便没再说啥。
福海偏又搂着玉钏亲了一口说:"你放心,只管等着做你的团长太太好了。"
玉钏就势吊到福海脖子上撒娇道:"我若做不成这团长太太,就再不让你碰我!"
福海连连说:"那我就去做这团长了 玉钏,你看着好了,他们马上还得来谈哩"
真叫福海猜对了,两日后,白少爷又进山了,和吴副旅长叽咕了一番,重开谈判,答应先发两个月的饷。并先送一百杆枪来,以示诚意。但是,吴副旅长提出两个条件:一,山中弟兄须在十日内开出山;二,山中弟兄为示诚意,得把玉钏送到风鸣城里做人质。
第一条,福海当场应了,第二条死也不应,谈判叉僵下了。玉钏更觉得周旅长招安的真诚,便对福海道:"人家看来是真有诚心的 咱防人家,人家自然也得防咱嘛。我就先去几日,你们不也就过来了么?你就权当我是走了趟亲戚。"
福海不语。
玉钏又道:"你是怕他们欺我么?我想他们不敢哩只要有你在。他们断不敢碰我一下福海依然不语。
玉钏实是想先走一步,一来为福海和山中弟兄探个虚实;二来,也会会白少爷,把昔日废了断的全了断它。自然还得见见
周旅长,让他看在当年给她破身的情分上,日后不要难为福海。福海沉思半天,终于说话了:"玉钏,你认定周旅长是真心么?"
玉钏点点头:"我认定他是真心。"
福海脚一跺道:"那好,一百杆枪我不要了,领了两个月的饷,就把人马拉出山。你不必去做人质!你比一千杆枪都金贵!世上枪多的是,玉钏只你一个。"
这山也似的情义叉撼出了玉钏的泪水。
玉钏想到自己刚才还在挂念着白少爷,便觉着对不起福海,扑到福海怀里呜呜地哭着说:"这......这世上只你一人对我这么好,我......我昕你的 啥都听你的,你现在就说不受招安了,我......我也不怨你......"
福海在玉钏乳上摸了一把过了呢,你那身子只让团长碰如此一来,谈判告成。
开玩笑说:"我哪敢呀?你可说再不让匪碰了......"
一周之后,一万多块大洋的军饷运进了山,福海发了大洋,又把多年积下的钱财分了,带着五百来号弟兄浩浩荡荡整队出山,那阵势已有了几分官军的模样。
到这当儿了,二先生依旧放心不下。再三交代福海:"一看事情不对,千万不可犹豫,只管往山中退。"
福海说:"我知道。弟兄们出了一线天,你给我立马封山连珠枪留给你,我呢,也见机行事!"
二先生遭了声"珍重",在福海和玉铡面前跪下了。
福海忙把二先生拉起,搂着二先生,暗暗落下了两行泪来。玉钏心中也是难过,红着眼睛别过身子。
只三阎王颇不耐烦,在一边连连说:"走都走了,还磨蹭个啥?在山外不如意咱再回来就是,看这哕嗦劲!"
这时,残阳如血,西天正红...
徐福海弟兄出山这日,风鸣城中一片忙乱。
周旅长的旅部兼镇守使署紧张开会,开的热烈异常。进山谈判的吴副旅长、白少爷一派力主剿灭徐福海;原孙旅长的独立团团长、现安国保民军参谋长一派主张改编徐福海;双方争得不亦乐乎。主剿者认为,徐福海这帮山匪极是狡诈,且经年为害,不借此机会彻底除之,必有后患:匪们因着官军的名义有了更多的枪弹,倘存异心,一朝重回山中。势必如日中天不可收拾。何况编例一开,还会诱引出新的匪来,歹人会想。为匪也能修得正果,只要动静闹大,就会收编,长此下去,必造成收编一批。生出一批的恶劣效应。主编者则认为,官府要讲信用。不能出尔反尔。今日把出山之匪剿掉自然痛快,可日后就没人相信官府了。再者。安国保民军也需扩大势力,多些力量有何不好?若怕匪们存有异心,自可小心防范,一俟发现不轨,再行消灭不迟。周旅长看着手下的军官争,只在会议厅里来回踱步,并不表态。
商会里,赵会长和城中绅耆也在聚商,意见大体一致,主剿不主编。镇守使署还在吵着,商会这边,赵会长已代表众绅耆草拟"万民状"了。赵会长和众绅耆吃尽了匪们的苦头,为一次次剿匪,破费了不少钱财,可不想再留下后患了。孙旅长两次借剿匪进行的敲诈不算,这次周旅长真格剿匪,也照旧要商会出钱,给匪们送进山的"军饷"是城中各商家分摊的,就连原要送进山的一百杆破枪,也作价两万要商会出--这真滑天下之大稽:匪们绑他们,抢他们,他们还得买枪去武装匪们!
当时说到把一百杆枪送进山。最先反对的就是赵会长。赵会长认定此举不可取,要周旅长慎重。
周旅长却道:"我这枪也不是白送的,是想用这一百杆枪换出玉钏,只要玉钏出来,我不怕匪们不出来!就算他们不出来。我也对得起玉钏了。"
周旅长这么一说,赵会长才无话了。
周旅长只因着当年的青楼情分。能对玉钏这么尽心,他赵会长欠着玉钏的救命之恩,更得尽心尽意--说到底,剿匪倒在其次,救出玉钏才是根本。
不曾想,徐福海那匪甚是狡猾。大许摸透了他们的心思。宁可先不要那一百杆枪。也不放玉钏出山。这对玉钥虽然不利。对剿匪却又有利了,而剿平了徐匪。自然也就救出了玉钏。因此,赵会长极力主剿。不主编一一编了不好办。徐福海真成了团长,玉钏这辈子也就难逃徐福海的手心了。
赵会长再也忘不了那年在山中和玉钏分手时,玉钏那番悲苦欲绝的饮泣。
根除经年匪患在此一举。今日匪既出山,再无生还之理。赵会长拟就万民状,引着几个有些头面的绅耆。去了周旅长的镇守使署,打定主意,在递交万民状时。要追着周旅长下定剿的决心。
镇守使署的会却还没散。一个年轻副官让赵会长一行先在会议厅旁的屋子坐下了。
刚坐下没几分钟,就听得会议厅里有了日娘捣奶奶的骂声,继而,又听一阵乱响,身着军装的白少爷捂着流血的鼻子栽将出来。
赵会长扶住白少爷,未及问明事由,已昕得周旅长在会议厅里拍着桌子在吼:"这像什么样子?剿也好,编也好,都好
好谈么,岂可动手打人?自少爷虽说言词不当,也是老子请来的,也为咱立了功的!"
就吼到这,周旅长气呼呼出来了,大约是寻白少爷的。果然是寻白少爷的,要白少爷进屋继续开会。
白少爷不愿进屋了,在屋门口对周旅长说:"你们要编只管编吧,我不说你周旅长骗我,只说我白某人瞎眼就是!"
周旅长皱着眉头道:"我还是那句话,编也好,剿也好。是我的事。我只担保把玉钏给你,其他事你莫多嘴"见赵会长和几个有头面的绅耆也在,周旅长抱拳道了声"各位稍候",叉回了会议厅。
赵会长这才问白少爷:"周旅长和那帮军官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看光景是要剿呢?还是编呢?"
自少爷沮丧道:"只怕要编哩。"
赵会长和众绅耆都感意外,脸全拉下了。
白少爷叉说:"我这回只当又做了场梦吧!可......可这梦做得还值,虽没能和玉钏说上几句话,总还见了几面,死也无憾了。"说罢泪水直流。
赵会长心里也难过。拍着白少爷瘦削的肩头说:"先别说这冷心的话,办法还有,周旅长毕竟不是孙旅长,人好,而且......而且要救玉钏的心和咱是一样的。"
白少爷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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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赵会长不便把周旅长当年给玉钏破身、许诺为玉钏赎身的旧事扯出来。又安抚了白少爷几句,也就算了。
会又开了一阵儿,终于散了,定下的计划是编是剿谁也不知道。赵会长和众绅耆追问周旅长。周旅长避而不谈。只道是军事机密,行动之前不可谈的。
赵会长无奈,只好把"万民状"递上去,言明商家百姓主
剿的意思,且吞吞吐吐说:"如......如若这回旅长您仍是不剿平这帮山匪,只怕......只怕日后再要向城中百姓筹饷就......就难了......"
周旅长脸一黑道:"你们这是要讹我么?"赵会长和众绅耆慌了,都说不敢。
周旅长哼了声:"我谅你们也不敢!"
赵会长和众绅耆见周旅长不吃硬的,又来软的,大谈百姓受匪害之苦。不剿了真是不得了,了不得的。
缠到末了,周旅长终算透了句话:"这会儿,我不能说剿,也不能说不剿,一切得看发展;若是徐福海那匪不存异心,收编过来不再作乱自是好事。若是徐福海存了异心。老子就剿了他,为民除却一害。"
赵会长一行这才谢了周旅长,诺诺退去。
临别。赵会长叉对周旅长道:"不管咋着都不能伤着玉铡啊!"
周旅长心照不宣的冲着赵会长点了,点头,应道:"这是自然!谁敢伤了玉钏,本旅长要他抵命"
队伍进了一线天峡谷,二先生手下的人便把内峡口封。福梅行在峡谷底,眼见着头上悬崖绝壁上有人影晃动。出了峡谷,有个十余户人家的小村落,是经年通匪的所在,福海不走了,令弟兄们当夜在此安营扎寨。
第二天再开拔,福海又把白脸狼手下的几十个弟兄留了下来。是白脸狼主动要求留下的。白脸狼说。不防一万,还防万一,内峡口封了,外峡口也得有人守着,一旦有变,才有退入山中的双重保证。福海认为有理,不顾周旅长派来的金参谋的反对,硬留下了白脸狼一千弟兄不说,还把几十杆好枪留下了。玉钏认为不妥,说是走到这一步了,再无必要如此多疑。
福海道:"我不是多疑,是觉着不踏实。"
玉钏说:"既要留人,也该留咱三弟--你不想想,白脸狼若是不想出山。叛了,你,也叛了官府,咱说得清么?"
福海道:"这我想过,他不敢--内峡口有二先生把着,他就是叛了我,也进不了山。"
玉钏还是认定应留老三。
福海烦了:"道你不懂,你就是不懂,老三是我的团副,哪有不和我在一起的道理?况且,我们马上还要和周旅长有一番交涉,他也要去给我扮个黑脸的。"
玉钏这才服了。没再言声。福海多疑。老三更是多疑。第二日只离开外峡口不到十余里,老三就不愿走了,扯着
福海的胳膊道:"大哥,这事太玄乎,咱把连珠枪留在了山中,几十杆好枪又给了白脸狼,现时咱五百多号人还没一百条枪,再往前走,人家把咱后路一抄,咱退无可退,守无可守,整个儿完蛋!"
福海心里也虚,便问:"依你咋办?"
老三摇了摇头:"我......我也不知该咋办,只觉着不能再走了,现在若有意外,咱还有把握退进山,他们想拦也拦不住,再朝前走会出啥事我不敢说哩"
福海想了想:"我们再走二里,到李圩子歇下,那地方你知道的,有寨圩子,遇事好抵挡,不行往山里走也是方便的。"老三点点头:"先说歇下,实则住下,就在那里和周旅长重开谈判。咱已经出山,自然显示了诚意。周旅长也要拿出些诚意的,咱接着前时那个碴子要枪,一百杆枪不送来,咱死活不走。"
福海笑道:"给一百杆枪咱就走了?"
老三不解福海这话的意思,只盯着福海的脸看。
福海手一挥道:"给了这一百杆枪,咱也不走,咱点出的人马是一千多号呢。就以李圩子为老营,招兵买马,把一千多号人整齐,来个就地操练!"
老三抚掌大叫:"好,好!"
福海又说:"我们这么干也得有个说道,可以带话给周旅长,只道弟兄们抢惯了,恶习一时难改,非经一些时日的训诲不能带入城中,以免骚扰百姓,周旅长纵有不满也无话可说。"
那日中午到了李圩子,队伍真就不走了,一住就是三天,非逼着金参谋立马叫人把一百扦枪送来。福海和老三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说,枪不送来就带弟兄们退回山中;一个劝,莫急。莫急,周旅长会把枪送来的,人家堂堂镇守使能说话不作数么?
金参谋不认当初的账,摇着头道:"你们当初咋谈的我又不清楚,周旅长让我带兵我就只管带兵。"
老三怒道:"这一百杆枪原说送进山的,你这带兵的参谋会不知道?我们当初没要这枪。是为了表示诚意。你别他娘的装孙子"
金参谋也火了,叫道:"那才不是啥诚意哩,是因为徐团长不愿让徐太太先迸城。"
老三逮住理了:"好你个狗日的,刚才还说不知道,这咋又知道了?可见你们没真心!"转身对福海道,"大哥,咱不求他,咱走。还回拒马峡做咱的山大王!"
金参谋哪敢放老三和弟兄们走?气得跺了半天脚,连连说:"我走,我走。你们都是爹,我惹不起一一我去给你们要枪去!"金参谋走了。
两天过后,金参谋叉回来了,没带枪来,却带了周旅长的
话来,要福海和老三同去凤鸣城中谈判。节外生枝说,山中的点编不算,山中点出的是一千多人,如今只带出五百来号,这不行。老三又和金参谋吵,说带出的只是一部分,另八百口子过些日子就会作为第二批人马开出山。
金参谋不和老三争,只说:"你们和我吵没用,有啥话就去和周旅长说。"
只好去见周旅长。福海想,反正迟早总要见的。
老三多了个心眼,当着金参谋的丽,把福海拦下了,红着眼道:"大哥,你不要去,只我一人去就够了,我三天后若不带枪回来,你定要把弟兄们拉固山去,万不可有丝毫迟疑"
福海知道老三又防了一手,点点头说:"也好,就三天,你不回来我就走人,只要我徐福海在,谅周旅长也不敢怎么你!"老三一瞬间似乎有了什么不良的预感,不安地说;"大哥,我......我总觉着这事哪儿有点不对头,闹不好只怕要把你大哥借与我的这头玩丢掉呢"
福簿一惊:"那就不去...一我们都不去!"
那当儿,老三已从福海2中知道了玉钏的想做团长太太的心思,便看着玉钏挤挤眼,笑道:"我得去哩,咱都不去,嫂嫂这团长太太就做不成了。我此一去,一半是为了大哥你,一半却是为了我嫂嫂"
玉钏不相信三阎王此去会有啥危险,轻松地嗔道:"若是为我,三弟你就甭去了一一我宁可不做团长太太。也不能让三弟把头玩丢了哩......"
老三又笑;"为了嫂嫂,就算把头玩丢掉,我也认了!"当日,老三带着刘三生和另外两个弟兄随金参谋去了,去的潇洒,德国造的二把盒子"吧嗒、吧嗒"地打着屁股蛋,枪把上的红缨甩得老高,远远看去像飞起的红蝴蝶。
福海和玉钏把他们送出好远,直到老三和刘三生并那两个弟兄的身影再难寻见,才双双转回圩里......
李圩子是群山脚下的一个村寨,四周有寨墙,南北有寨堡子。整个村寨约有二百多户人家,家家通匪,是福海在拒马峡外最大的窝村。以往,福海手下的弟兄绑到小票并不都弄进峡里,有时就放在山外窝村,图个勒赎方便。为怕肉票知道置身所在,绑来时黑布蒙眼,放回时仍旧黑布蒙眼,故而不是内中之人,并不知窝村所在。
玉钏不晓就里,见李圩子百姓对福海的弟兄颇为欢迎,便以为是福海受了招安的缘故,就对樯海说:"看来,咱受招安的路还是走对了。做官军总强似做山大王的。"
福海笑道:"这就是你的无知了,这里的百姓拥戴我,恰因为我是山大王。我做山大王对他们有好处,做了官军就要剿他们,他们自然不想让我受那招安的。方才还有人来劝哩,要我再别和官府谈判。"
玉钏忙说:"哎,福海,咱已走到了这一步,你可不能再听他们的呀!"
福海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当晚吃罢饭,福海要玉钏早些安歇,想独自出去,玉钏只道一人害怕,福海才留了下来,留下后总是心神不定的样子,连话都懒得和玉钏说。
玉钏心中不快,故意把福海推到门口说:"要走就走吧,别老挂着脸让人看了。难过。"
以为福海不会走,没想福海竞走了,说是怕刷旅长趁夜偷
营,得巡视一下寨圩子的情况,这情形在山里是从没有过的。在山里,玉钥说啥是啥,福海总是极顺从的,就算有天大的事。玉钥要福海留下,福海便留下。
福海走后,玉钏颇感伤心,觉着出山已有五日,福海疑神疑鬼不思进城不说还冷落了她。气恨恨地想,早知如此,倒不如不出山的好,在山里她是娘娘,弟兄们敬着。福海捧着;到了这。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又让福海时时忧心,真有点不值得了。当初刘小风说得不错:人生在世钱势倒在其次,只一颗心是最要紧的。在山里,她任啥没有也有福海那颗心,日后却怕难说,城中花花世界,福海又是个上校团长,要真看上一个、两个俏妮儿,弄回家来做小老婆,她又能怎样?商会赵会长不就娶了三房太太么?娶了三房太太,不还老往观春楼跑么?当年周旅长只是个团副,为嫖个女人就能那么花钱,福海现今成了他的部下,会不会学他的样呢?
这么一想,就头一次后悔起来,竟没有了做团长太太的好情绪。因此便觉得。在这李圩子多拖几天也好,拖得大家都不耐烦了,老三谈判再不成功,就叫福海一起回山吧。福海本是为她出的山,她要回山,福海自然还会听从......
于气恼中胡思乱想着,草草擦洗了一把,玉钏便上了床。在床上躺着,气渐渐消了,可仍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禁不住又去咀嚼城里的往事。真切记起了自己头一次进城的情形,一 印象最深的不是城墙、城门的高大,街上的热闹,倒是自己脚上穿的草鞋。仍感到自己穿草鞋的脚在小巷湿漉漉的石板地上走。一走一滑的。自打在观春楼门前扔下那双草鞋,她就变了,身份,成了一个卖身的娼妇。今天却又不同了,今天。她和福海骑着高头大马,就要重进凤鸣城了,再不是那个穿着草鞋的小姑娘,也再不是那个受人*的娟妇,而是正经的团长
太太。她相信,凤鸣城里的男男女女,必得为她今日身份的变化目瞪口呆。
这便叉改了主张。盼着福海还是能把受招安的这条道好歹走完,至少能到风鸣城里去一回,让她骑在马上,以团长太太的身份在风鸣城里的举人街上走一遭,只走一遭就行。还一厢情愿地设计着,要是能在山中做着女主。又能时常到风鸣城里走走。最是惬意......
在美丽的想像中已朦朦胧胧要睡去时,屋门外响起一片脚步声。玉钏以为是福海回来了,披衣起床,想去开门。不料,尚未穿上鞋,又听得"扑通"一声闷响,像有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玉钏有点害怕。走到门旁。愣了半天没敢开门。
门外有许多弟兄在叫喊,门被砸得山响。
玉钏听出相熟弟兄的声音,才怯怯地下了门上的插棍。
门一开,几个弟兄架着一个血头血脸的人进来了,进来就问:"大哥呢?"
玉钏说:"你们大哥怕官军偷营,正在圩中巡视哩"
为首的一个老弟兄叹道:"唉,真被大哥估着了,姓周的果然没安好心,咱一线天的后路已被他断了。"
玉钏大吃一惊,忙问:"谁说的?"
老弟兄指着地上那个血头血脸的人道:"狗剩。"
玉钏这才知道那人是自己的干儿子狗剩。一下子软软地跌坐在地上。
跌坐在地上后,玉钏役往起站,忙用衣襟去揩狗剩脸上的血。
老弟兄说:"娘娘,别忙了,得快去找大哥。"玉钏连连点头:"你......你快去。"
老弟兄转身就跑。
玉铡又把他唤住了,结结巴巴说:"后......后路被抄的事。你......你先别嚷嚷,嚷嚷出去,乱了人心,也会急坏你家大......大哥。"
老弟兄"唉"了一声,出得门去,一溜烟不见了。
玉钏努力静了静心,要身边的弟兄帮她给狗剩包扎伤口,自己立起身走到床前,伸手扯过一条干净床单撕了。
守在狗剩身边的弟兄道:"娘娘。狗剩怕不行了,要和你说话哩。"
玉钏甩了床单,重在狗剩身边蹲下。
狗剩张了张嘴,喊了声干娘,断断续续地道:"白脸狼,可不......不是好东西。被周旅长买通了,在......在山里就买通了,守......守外峡口不是为咱,是为周旅长。我......我到今日才发现,但一......发现,他们就向我下了手,捅......捅我三刀,把......把我推下了山崖,以为我死定了。我......我偏没死,就......就来报信了。"
玉钏问:"他们知道你到这来么?"
狗剩道:"不......不知道。他们正怕我报信才下......下的手。他们大概是想在你们往峡中退时再打......打你们。"
玉钏强忍着泪道:"好了,你......你别说了,咱会有办法的。"狗剩笑了:"有办法就好,就......就好......"
就说到这,狗剩再无话了。待福海回来,狗剩已气息全无。福海看着咽气的狗剩,自知已走上绝路,恶狼似的在屋里转了半天。气狠狠下了命令:"日他娘,开拔,立马开拔!"玉钏小心地问:"向哪开拔?"
福海吼道:"自然向山里开拔,还能向哪?"
玉钏更加小心地说:"只怕不行吧?山口那地形咱不是不知道,咱往那开是死路一条。你得再想想,万不可莽撞。再者,据狗剩说,白脸狼时下还想瞒咱,咱就装作不知,派个弟兄混进山,给二先生报个信,让二先生从山里接应行么?"
福海想了半天,摇头遭:"就目下看来,从白脸狼眼皮底下混进山断无可能,要进山得想别的法。"
福海思谋半天,终又有了主意。
命令改了,不开拔了,福海连夜派了个能攀绝壁的弟兄攀过一线天进山,让内峡口的二先生带人沿两边山崖往外赶,用连珠枪扫掉外峡口的白脸狼,打开入山之路。同时命令圩中弟兄不动声色,只当不知道这番事变,待得昕到外峡口枪声一晌,便向山中速退。
然而。一切已来不及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