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去哪里?想出去吗?”周复突然开口问道。
“不,我去配药。”
“你想毁了丹房,还是想干脆炸掉这里的一切?!”
“陛下不必担心,罪人还没那样的不知轻重。”那名死囚停下了脚,却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平静的回答:“当年大宋亏对幽云百姓、亏对虞王殿下,但虞王却还是至死无悔!罪人虽不敢比虞王,但至少还懂得国恨大于家仇,这里是大宋的希望,罪人不敢有所损害。今天本是罪人轮班,该上工去了。”
“你就这样放弃了?朕已经说过,若你有冤,朕必为你平!”
那名死囚愣了一下,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突而转身,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周复,连尊称都给忘记了:“你开玩笑的吧?”
“开玩笑?”周复重复了一句,但脸上却露出了坚毅之色:“朕是喜欢取笑,但从不用这种事来戏耍。朕是天子,至少还知道君、无、戏、言!!!”
“可韩节是老蕲郡王韩世忠之孙、现任蕲郡王,老王妃梁红玉仍在,杀了她孙儿,她必不会善罢干休!”
“如果你的冤枉是真的,朕绝不会放过韩节!杀了梁夫人的孙儿,绝了韩家的后,朕去向梁夫人赔罪,朕去蕲郡王家庙,去向他的灵位磕头谢罪!”周复依然是淡淡的口气,但每一字都如同重锤砸在大家的心上:“但大宋律法在上,就算朕身为天子,也不可违背!”
“陛下!”
看着周复一身凛然之气,连马忆灵在内,在场的所有人全都跪拜于地。
那名死囚没想到峰回路转,平冤的希望就在眼前,更是伏地涕泣不止。
“不必多礼,平身吧。”“周复平静的吩咐众人起身,然后说道:“大家事忙,各自还是忙自己的去。欧阳爱卿,你把此人带到工场的办公山洞里去,朕在那里询问于他。”
“是,臣遵旨。”
经询问后,周复等人才得知了这死囚的冤屈所在。
这名死囚名叫乔月山、字文约,今年方才二十三岁,浙江温州平山县人。他家世代书香,虽然祖上没有出过什么高官,却也是诗礼传家。一家人虽然只有三口人,但其乐融融,倒也过的甜密幸福。
乔父有一至交吴文正,家住临县安海县,家中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吴海天比乔月山大了三岁,与其同在县中读书,也是至友。女儿吴云秀天生丽质,从小随父亲学文断字,也是一个才女,在安海县小有声名。早年由父亲做主,与乔月山订下了白头之约。
一对年轻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对这门亲事自然是一百个满意。
乔月山年纪轻轻已经有了秀才功名,也参加过省试,可惜未能考中。原本,他一直刻苦攻读,想要一举成名,可以光宗耀祖,却不曾想,祸从天降!
六年前,现任蕲郡王韩节到安海县游玩,无意之中见到了随母亲出门置办嫁妆的吴云秀,一时惊为天人。打听了吴云秀的家世之后,韩节便命安海县县丞鲍易代为作媒,想纳吴云秀为妾。
鲍易登门提亲,吴家婉拒了婚事,说明自家女儿已经许了人家,不可违背婚约。
谁知,那鲍易恨吴家拒绝婚事是断了自己投靠之路,便向韩节进了谗言,说吴家是因为韩节为人不好,才不愿意将女儿许嫁。
韩节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就连当今天子也对他十分宽待,早就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任性妄为。听人说自己为人不好,自是勃然大怒,决心要教训这不识好歹的人家!
没多久,那鲍易便制造冤案,将吴父陷入强盗案中。可吴父虽是个文弱之人,却有着刚强的性子,宁死不肯交出女儿,被打成重伤,被乡邻保出之后,没多久就因伤重死在家中。临死前吩咐儿子,一定要遵守与乔家的婚约,不可以妹妹的幸福换取安宁!
吴父死后,鲍易再次登门,却被吴家母子给骂了出去。恼羞成怒的他再次构陷吴家,吴海天也被抓入牢中苦受毒刑。
吴云秀眼看父亲因自己而亡故,现在兄长入狱,嫂嫂怀着孩子、天天哭泣,便哀求母亲把自己送给韩节,以救出兄长。
结果,个性也十分刚强的吴夫人大怒,将女儿责骂了一顿,不许她有这种念头,并明言:若云秀敢干出什么傻事,自己立时自尽,让云秀背上不孝的罪名。
为了保住吴家一脉,吴夫人请来媳妇的父母,说明了情况,写下休书,让媳妇暂时回家,等事情过了再回来。
吴父不想连累自己的至友,蕲郡王韩节提亲之事并未告知乔家。
直到吴父不幸故世,乔月山与父亲一起前去拜祭,才得知真情。乔老爷也是个刚毅之人,立刻提出愿意迎娶吴云秀过门,以使吴家逃过鲍易的迫害。
得到吴夫人的肯之后,乔家开始准备婚礼,个性刚硬的乔老爷为了感激老友厚谊,故意大操大办,隆重的迎娶了吴云秀。
此事被韩节知道之后,他根本没有反思自己之前的行为已经构成大罪,却认为乔家此时敢迎娶吴云秀,是在驳自己的面子!
气疯了的韩节,立刻找到了平山县县丞任晓鹏,要他陷害乔家。可任晓鹏却还有些骨气,不肯帮他害人,直接拒绝。
韩节随即找到了平山县所属的温州府刺史汤安书,要其帮忙害人。汤安书虽然不想干这种事,但却抗不住韩节的压力,还是下了手。
没多久,乔家父子都被抓入温州府牢中,汤安书劝他们不要和韩节对着干,胳膊拧不过大腿!但被乔家父子坚拒。汤安书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只是把二人押在牢里不放出去。
韩节现汤安书并不打算除掉乔家父子,十分不满,便要鲍易想办法。这鲍易自认为抱上了韩节的大腿,自然无所畏惧,便给韩节出主意,买通狱卒想要毒死乔月山。
却没想到,送入牢中混了毒药的肉食被乔月山送给了自己的父亲食用,被毒死的是乔父。鲍易再出一计,让那韩节逼着汤安书以乔月山毒杀父亲、犯了人伦大罪为由,判处了死刑!
已经彻底绝望的吴云秀再也不想连累家人,来狱中看过乔月山之后,便瞒着婆婆去向韩节哀求,愿意顺从于他,请他放过自己一家人。
韩节得到了吴云秀,自然不再有兴趣管这乔月山,便放过了他。乔月山逃过一劫,延期到秋后问斩。乔月山见妻子已经有很久没来探监,心中奇怪,但夫妻恩爱,他从未怀疑过妻子的心。
已经被免职的平山县县丞任晓鹏后来偷偷来狱中看他,方才告知:云秀为了不让韩节得手,在与韩节同房前自尽!乔母在连遭打击之后已然病故,还是邻居和朋友同情乔家,方才为她了丧。
家破人亡的乔月山本来打算一死,到地下去找寻自己的父母和妻子。
但任晓鹏劝他为了家人也要活下去,否则他们就白死了,还给他出了个主意:兵部工场正在在各地牢中挑选死囚,这是个机会!如果能幸而不死,就能活下去。而且有可能见到高官,或许还有鸣冤的希望。
就这样,乔月山主动报了名,在几位好心人的帮助下,他一个文弱书生也被选中,送来了工场。原本他只是想着熬过生死关,或许还有报仇的希望,三年生死期眼看就要到了,却遇上了皇帝亲临!
听完了乔月山的陈述,在场的数人都把目光转向了天子周复:如果乔月山所述为实,按大宋律法那韩节必死无疑!此案也会牵连不少浙江的官员,甚至连刑部复核的官员也跑不掉,这又是一次惊天大案。
周复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看向站在面前的乔月山:“乔秀才,如果你所述为实,朕必会秉公而断!但事关重大、案情复杂,必须慎重,你可明白?”
“罪人不敢有异议,请陛下安排便是。”乔月山也知道此案十分难办,只要皇帝有查实的决心他就心满意足了。
“吕正义,你带两人将乔月山送交刑部尚书洪适,让他派人彻查此案,一个月之后给朕一个明确的交待。”周复吩咐完之后,皱了一下眉头:“给我提醒洪适,此案重大,清查出来之前必须保密;要是案情查不清楚,或是乔月山出了什么事,他的脑袋就别想要了!去吧。”
看着吕正义带着乔月山离去,一边的马忆灵忍不住了,她在娘家之时,常常听大家提起韩世忠的大名。嫁入皇宫之后,常与这些功臣之家的人接触,自然也知道韩家的现状,小声的问道:“惇哥,你真的要杀了韩节吗?”
“不是朕要杀他,他是自作孽不可活!”周复阴沉着脸,声音低沉的回答。
欧阳亮在一边也是满脸的忧虑,想到此案的后果,连他都有心惊肉跳的感觉:“陛下,如果此案查清,乔月山所述为实,按我朝律令,如此重罪要不仅是韩节要死,而且还会累及家人!韩家有朝廷免罪文书,其他人倒可以没事,可真要是杀了韩节,朝廷对功臣失信;不杀韩节,陛下对臣民失信,到时将十分的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