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天子周康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的爱子会说出这么一番话,震惊的看向自己的父皇,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感受,只是盼望父皇立时斥责爱子胡乱猜疑。
谁知,太上皇却是没有半点惊讶,只轻轻叹息一声,平和的看向孙儿:“朕就知道瞒不过你,你和朕的疏远,就是为你母后抱不平吗?认为朕太过恶毒,为了自己掌控朝政,就要牺牲为国为民付出一生的儿媳?”
“父皇,您这是为什么啊?水灵干预朝政是为了我大宋,也是因为她的确有治国之才。而且,当初也是您拜托水灵帮助儿臣打理朝政,您却……”没等周复回话,天子周康已经抢着追问自己的父皇,想到郁郁而终的爱妻,心中的痛楚再次翻了上来,一时间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父皇,皇祖父当初并不是针对母后,他要对付的不过是母后身后的势力,也就是武将集团。控制武将是我大宋的既定国策,皇祖父刚才不是说了嘛,文官控制朝政,最多大权旁落,不会有家国倾复之虑。”
出口替皇祖父向自己的父皇解说到这里,周复冷笑一声:“限制武将、不给他们掌兵之权,稍有苗头便大力修剪一番,甚至杀掉战功卓著的将领来消除威胁。母后就是想保住武将好不容易才得到的部分兵权、保住自己义父一家,才会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皇祖父,孙儿相信母后亡故之时,您的悲伤是真心的,但还是想问您一句:如果当初指使臣下动手之时,明知会送掉母后的命,您会不会罢手?”
“你既已经知道朕一贯的做法,又何必再问?难道还想朕说一句让你觉得安慰的话吗?”太上皇干枯的脸上微微抽*动了一下,面无表情的回答。
“父皇,你!”天子周康难以想像,直接导致爱妻亡故的两件事居然全是自己父皇的安排,想当初,自己还曾经前来德夺宫,请求父皇出面劝说众臣罢手,好笑之至!可悲之极!
“父皇,这样的事你早就应该想到,母后的娘家也好、旧交也罢,有多少军中将领?母后所代表的,就是大宋的武人势力。幸好母后是个女子,还成为了大宋的皇后,若是男儿身,只怕早就死在皇家手中,最多再来一个‘莫须有’罢了。”
周复微微一笑,用嘲讽的语气继续说道:“我朝压制武将,却一直和武将家族联姻,您能迎娶嫁过人的母后,也不过是祖宗家法使然。而且在表面上,武将的俸禄等财帛待遇远远胜过文官,就是为了笼络住武将,让他们能在关键时刻为国家效力,从当年的开国诸将到岳王等人,无不如此。以阴谋诡计算计自己的臣下,还要求他们为国尽忠,正如当年外祖父虞允文所说,这还真是我大宋赵氏的传世家风,真是好算计!”
“朕知道,在你们、还有那些打算厉新图志的新锐眼中,朕阴险毒辣,只怕比残暴的秦始皇好不了多少。”太上皇看着面前悲愤难仰的爱子,和脸色平静眼中却露出讥诮之色的孙儿,有满腔言语想倾诉,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历代先辈和皇祖父所为,都是为了保住我赵氏的江山和荣华。俗话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但武将手上有军队,只要再有宏图大志,这造反就并不是什么太难之事;以文官们的说法,武将大多不识君臣大义,只知呈勇斗狠。成不成的先不用说,但武将、尤其是才干着著的大将,对国家的威胁的确存在。”
周复平心静气,缓缓解说道:“历朝历代的开国君主,大部分出身是武将,或是拥有兵权的割据诸侯。我赵氏开国,不也是因为手上有军权,才能够夺了柴氏的基业嘛!”
“原来你也明白祖宗家法如此安排的原由,朕还以为……”
“就算孙儿再笨,可从小也是身受皇室的严格教育,总不至于什么也都不知道。”周复倒是没有自己父皇的悲愤,但心中却不知是痛、是怨,还是佩服,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孙儿倒是想起了民间的一个故事,不知皇祖父想不想听?”
太上皇长叹一声,点了点头:“你说吧。”
“一个富商,家里有很多金银珠宝,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产,请了很多家丁。后来,家丁中有一个勾结外人,偷走了不少金钱。富商气急,将所有家丁给赶走。结果,强盗知道了他家有钱,又没什么人可以看家护院,便打上门来。富商面对着强盗的刀枪,只得把所有的钱财交了出来,以求活命,可强盗怕他报官,还是把他给杀了。”
“你是在说,皇祖父和历代先祖就是那个愚蠢的富商,而金人就是强盗。不整顿军事,国家倒是不会亡于臣子,却会亡于外敌!”太上皇已经有些混乱的头脑中闪过一道灵光,苦笑了一下:“在你们眼中,尽全国之民心民力励精图治,以求北伐中原,收复山河才是正理,至于这家天下,不过是过眼云烟,当得何用!但你们可想到过,若是失去皇权,赵氏子孙又有多少可以存活?历代多少皇室,在亡国之后都是灭种的结局。”
“自从汉武崇信儒家,就将集权挥到了极致,历朝历代有哪个不是拚命的加强皇权、排除威胁,本朝开国以来更甚。可在如此危局之下,只为保住一家一姓之尊荣,却要付出我汉家子孙灭种之危机!就算保住了大宋一时的天下,将来在这煌煌史册上,赵氏会留下什么?也许皇祖父您真的不怕身后骂名,但孙儿怕。”
周复面色平静,可心海中早已是涛天巨浪,无数念头不断在头脑中翻滚,让他快的说了下去:“如果为了保住赵氏皇权,就要放弃保家卫国,拜倒在仇敌的脚下,用屈辱的和议来换取偏安一方,孙儿决不会如此为之。外祖父、还有那么多的仁人志士,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并不仅仅是为了保住我赵氏一门的荣华富贵。”
“大宋百姓素来柔弱,远不及金人悍勇。虽然有不少能人勇士,但历来大战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金人最多是再败个一次,但大宋稍不小心就有国破家亡之虑。”
太上皇此时已经十分的疲备,只觉得力气在一点一滴的离身而去,说话也是艰难之极,但心中有太多的话不吐不快:“为君者,不可只是想着自己的功业和虚名,必须时时刻刻记住以。仁。治天下,大宋只要与民养息、颁行仁政,让汉人能够休养生息,再过些年,就可以使得天下文化鼎盛,更加富庶、更加强大,到时候不战而屈人之兵,总好过兵凶战危、生灵涂炭。”
“正是为了‘休养生息’这四个字,母后当年才顶着骂名,一力支持和谈。但和谈是以钱帛和土地来换取时间,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最终成就复兴大业;而不是甘为胡人下臣,任其欺压、索取!皇祖父被金人吓破了胆,口口声声要父皇在你百年之后才能考虑动兵之事。今日,皇祖父已是油尽灯枯、即将永离人世,还怕什么刀兵之灾?不如让子孙们走自己的路罢。”
周复见太上皇到了如今,还是对金人恐惧至极,深怕后人开启战端,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厌恶,说话的态度转而有些生硬,到了最后还忍不住讥讽了一句:“希望皇祖父到了九泉,能够有脸面去见我外祖父和母后。只是,我怕皇祖父没法见的到在老百姓心中已经成神,早就升入天庭的外祖父和母后。”
太上皇赵构原本心中焦急,可听到这里,却猛然间省悟过来:“是啊,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今后的天下是他们父子的,我还能管多少?既然终究免不了归去九泉,又何必再理睬身后之事?就是真的国破家亡,我也看不到了。”
虽然心中明白,但还是无法真的释然,真的放开自己的担心,太上皇还是开口问道:“太子,我知道你志向远大,做事素来也是谋算在前,就不再劝说于你了。只是,两国战事不是儿戏,你有多大的获胜把握?”
“必胜之策根本不可能有,今后孙儿也不过是改革敝政、育将强兵、积粮备战而已。天下大势,再也逃不出‘政通人和’这四个字。不过,请皇祖父放心,孙儿不会过于心急,总要准备妥当,至少有了一定的把握方可开战。”周复淡然一笑,胸有成竹的昂然说道:“孙儿没别的本事,但在这政务、军略上却还不弱于一般人,至少能够任用贤才,以求复兴。”
“太子,你真的打算重用武人,放弃祖宗的既定之策?你就真的不怕家国倾复?”太上皇听完周复的打算,只觉得眼前一团团金星直冒,脑中锣鼓金钹乱七八糟的响成了一片,但心事无论如何也放它不下,还是支撑着病体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