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阴宗后山,绕过一弯水涧,循着水流而上,不过多时,便瞧见一个石室。
石室外,不知多久没人来过,已经积累了一曾青苔。
一个白衣青年凝神站在石室外,扶着石室的门把,手竟然微微颤抖。
身后,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缓步靠近,最后也站在门外。
两个男人,各怀心思,似乎,谁也不肯去触及那扇石门。
白衣青年正是长安,石室内,是朝思暮想的那个身影,此刻就站在门外,却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门。
“秋儿喜欢安静,所以我寻了这么一处僻静的地方,不让其他人靠近!”
长安身边站着的正是黄骅,这些时日不见,头发斑白了几分,身形虽站得笔直,但也难掩其中的萧然。
长安怔了一下,看着眼前的男子,愧疚之意登时涌上心头,若不是因为他,只怕黄秋此刻还他身边,就算还是那般的随性、感伤,但至少还能常伴膝下。
石室门把手上,许是因为用力过度,掌背上青筋凸显,泛着惨白色。全身的力气仿佛抽了一般,这扇门沉沉的压在心中,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黄骅摇了摇头,轻轻一探手掌,“吱”的一声轻响,石门应声而开。
“去陪陪她吧,也许,她也想你陪着。”
长安呆呆的点了点头,木然的朝着石室内踏出一步。
石室墙壁上,镶嵌着数颗夜明珠,夜明珠的光辉驱散着石室中的黑暗,淡淡的光芒在长安眼中放大,化为斑驳的光泽,在眼中闪烁。
长安回头看了一眼,黄骅已然转身离去,身形依旧如从前般从容,只是握着玉笛的手在微微颤抖。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长安叹了口气,玄阴宗之主,叱咤风云的人物,也免不了凡俗之人的情绪。
冰冷的空气侵袭着身子,长安渡着步子朝着石室中走去。绕过一段屏风,入眼处一张寒玉床,黄秋就那么静静的躺在那里,脸色透着几分安详。曾在梦里千百次想象再次遇见她的模样,此刻如此真实的印在眼中,反倒有种不真切的感觉,这个触手可及的影子,一如魔咒一般,摧毁着他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空寂的石室,冰冷的寒玉,孤独与冷清充斥着每一分空间,曾经的她也如此一般,把自己深藏在冰冷的角落。打量着那张白皙的脸,一重重情绪就这么扎在心中,分不清是伤心还是伤情。这一刻心思反而安静了下来。
长安就这么守在寒玉床前,静静的凝视着这个女子。
一晃七天过去,长安竟纹丝不动,就这么在寒玉床前枯坐了七天。
直到一声轻响打破了石室中的宁静,黄骅推开了石室的门,走到了黄秋身前,轻轻的替黄秋理了下鬓发,神色也顿时变得柔和了起来。
“已经过去七天七夜了,陪我出去走走吧。”黄骅打量了长安一眼,说道。
长安点了点头,正想应是,可喉咙干涸,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神似乎陷入了困顿,似乎提不起一丝生气。
若再过些时日,是不是会因心神枯竭而死。长安忽然想到,心中竟有几分解脱的感觉。
出了石室,眼前一切霍然开朗,明媚的光线刺得长安连眼都睁不开。
黄骅与长安就这么并肩走着,朝着外面走去。
走了一阵,长安却发现前方出
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尤大伟?”长安呼道。
“拜见宗主。”
尤大伟朝着黄骅行了一礼,目光却径直望向长安。
黄骅却视若无睹,直接绕过尤大伟,朝着前方走去。尤大伟看了长安一眼,随后又转眼看向那水涧深处。
“你在这里做什么?”长安问道。
尤大伟摇了摇头,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囊,道:“宗主吩咐下去了,凡是宗门弟子,绝不能踏足绝溪涧半步,免得扰了小姐安宁。小姐平日里最喜欢这‘浮光掠影’调香,无香不眠,我这怕她睡不安稳,想将这香囊送至小姐身旁。”
长安闻言点了点头,道:“为什么不直接交给黄宗主。”
尤大伟大脸登时沉了下去,道:“宗主说了,小姐现在暂时不需要这些东西了. . .可这香囊乃是. . .”
尤大伟将香囊攥紧,似是握着极为重要之物。
看着尤大伟模样,长安心中升起莫名的心酸,尤大伟虽生的五大三粗,但这主仆情义,却是极为忠厚。
闻着鼻息间传来的恬淡香味,长安缓缓说道:“你将这香囊交由我,我替你放在她身边。”
尤大伟闻言,登时脸上一喜,直接将香囊放在长安手中。
长安打量了香囊一眼,上面纹着一朵金色的莲台,绣工极为工整,隐隐传出的香味,令人心旷神怡,心神安定。
“这香囊你是怎么来的?”
尤大伟面上闪过一丝难色,犹豫了半饷,方才说道:“我在青木镇酒肆里帮忙干了半月的粗活,他们店的老板娘亲自帮忙调制的。”
“青木镇,酒肆!”长安叨叨几声,便转身走进了绝溪涧。
※※※※※
暮霭沉沉,玄阴宗低沉的气氛更添了几分压抑。
玄阴殿之上,黄骅独自站在上面,正眺目远望,目光所及之处,烟云笼罩,闷雷隐隐,风雨欲来。
一阵疾风忽起,无数沙尘飞扬,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长空,将大地照亮。
黄骅迎着狂风,站得笔直,闪电倒映在眼光之中,萧索而茫然。
一声狂傲的笛音划破长空,直冲天际,与天空中的阵阵狂雷交相辉映。初起时犹如大鼓沉闷,仿佛一方战戟,鞭笞在大地之上。行至动情处,笛音穿石洞金,洞彻云霄。
“咦!”
长安闻笛声而动,迈步出了房门。黄骅的笛声这是第二次听到,第一次听见时,初来玄阴宗,笛声玄逸淡然,气势恢宏。而此番笛声似乎满腔愤怒,郁郁而不得发,听到深处,勾起满腔心事。
“哗哗!”
淅沥的雨声将黄骅的笛声打破,转眼之间,大雨瓢泼而下,玄阴殿外,几处明灭不定的篝火也被浇灭,天地间彻底的陷入黑暗之中。
黄骅依旧站在屋顶,仍由风雨击打在身上,双手负于身后,神色沉郁不定。
“来!”
长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殿顶上方,手中提着两坛酒,将其中一坛递给了黄骅。
黄骅一把接过酒坛,揭去泥封,仰
头就喝。玄阴宗的酒性烈如火,此刻黄骅就着雨水鲸吞而饮,却没有一丝停顿。
长安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将手中酒坛举起,朝着口中倒去,苦涩的酒液浇入口中,流进肺腑,填满着心神的空洞。
风雨飘摇,两个人就这么沉然而饮。
“哗!”
一阵酒坛碎裂的声音传出,黄骅将手中的酒坛重重的摔在地上,脸色竟变得扭曲,双手紧握,无形的压力朝着四周散开。
长安首当其冲,举着的酒坛似乎承受不住这般威势,应声而碎,剩余的酒液倾倒而出,洒在长安脸上,顺着雨水流下屋檐。
良久之后,黄骅方才无力的叹了一口气,神色也恢复平静,一如往常一般深沉。
长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黄骅虽为魔宗之主,平日里性情颇为稳重,此刻流露出的情绪却一反常态。如今黄秋深陷昏迷,作为黄秋的父亲,情绪难免会有些失控吧,长安如此想道。
两人就这么站在雨中,任由雨水冲刷着身子。大雨足足下了一个多时辰,两人衣衫湿透,却恍若未知。
“宗主,请教一个问题!”长安眯着眼睛,目视着前方,神色却有几分迷惘。
黄骅点了点头,道:“说吧。”
“敢问宗主,何谓长生?”
听闻长安此言,黄骅神色却震了一下,道:“天地同寿是为长生,长生者,登临仙途,掌天地大能,俯视万界生灵。”
长安痴痴一笑,神色泛上几分苦涩,接着说道:“晚辈也曾听一位前辈教诲,长生之道,乃是肉身不朽,意志长存,证天地道法!可晚辈心中却有一惑,修道者,所证之天道,视苍生如蝼蚁。五行对立,相生相克,造化之道,万物轮回,皆在天道掌控之中,吾等如何奋力挣扎,不过是天地棋局中一粒棋子而已。”
长安侃侃而谈,黄骅看向长安的神色却是一再变化,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此话,你从何听得?”
长安此番话,的确耸人听闻,修道者一生参悟修行,一步一个脚印,生怕走错一步,万劫不复,身陨道消,眼前少年不过修行数十载,竟敢怀疑所修之道,所行之路,其中见地却在这天地方外。
长安想也不想,直接说道:“晚辈也是寥寥一念,心中有此疑惑便说了出来。”
黄骅看了长安一眼,神色顿时变得严谨了几分,道:“世间本无正邪之分,世人皆言魔修一道为邪道。正是因为有了邪魔一道,人们才有了判断正的标准,所以有了正。就好像天之道,本就是些虚无的东西,万千修士趋之若鹜,也不过是一纸飘渺的信仰。天道,不过是衡量信仰的一个标准,并不能左右人们的行为。究其所有,天地这局棋还是人心在下,七情六欲主宰者这盘棋的走向,而我们,亦或许只是这匆匆轮回中的一个过客!”
长安举目望着天空,雨过天晴,空中星辉斑斓,长安的眼光,仿佛透过这些星光游离方外。
黄骅站在长安身后,眼中闪过几分光亮,一丝丝回忆蔓上心头。当年也如眼前少年一般意气风发,追逐修为功法,仙宝神器,不可一世。如今回首看来,正是这蒙蒙天道,令他迷失了本质,错过了最重要的东西。
一声嘘叹,漫目望去,入眼处一片虚无,心中角落,存在的执念释怀了不少,多年的心结,在这一刻彻底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