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声辘辘,是驶往越秀那边的方向。
马车在一座三间三进的四合院停了下来,大门紧闭着,门楣上并没有悬挂匾额,微月撩开车帘看了四合院一眼,扶着吉祥的手下车。
“洪松吟一直就住在这里?”微月望向从马匹上翻身下来的章嘉,低声问道。
“就在这里,似乎刚到广州的时候,就置下这院子了。”章嘉道。
微月眼睑低垂,略微沉吟片刻,才吩咐吉祥,“去请门吧。”
吉祥福了福身,拾步上了门前台阶,拉住大门的铜环,敲了几下。
等了有半盏茶的时间,旁边的小门才咿呀打开了,一个小丫环探出头来,见到微月衣着不俗,是大户人家的打扮,眼底闪过讶异,“这位奶奶,请问您找谁呢?”
“我们小姐要拜访你们家姑娘。”吉祥温声道。
小丫环犹豫了一下,问道,“请问奶奶府上是?”
微月微笑道,“你只管跟你们姑娘回话,是故人拜访来了。”
“那……那你们稍等一会儿。”小丫环又把小门给关上了。
吉祥皱眉,“这丫环不懂规矩,竟然也不懂将客人请到大厅奉茶。”
章嘉也在一旁嘀咕,“一点家教都没有。”
微月却含笑看了紧闭的大门一眼,“看来洪松吟防备意识很高,大概从来不曾开门待客的吧。”
“就她的身份,也没脸开门见客吧。”章嘉眼底浮起一丝鄙夷,似乎还有些愤恨。
没多久,大门便缓缓打开了,刚才那位小丫环笑眯眯地请微月他们进去。
章嘉不愿进去,在马车车辕坐着翘起二郎腿,“我就在这儿候着你们。”
微月笑了笑,跟着那个小丫环进了四合院。
她姿态挺直,跟在那小丫环身后不急不慢地走着,顺便观察了一下这个四合院的装修和摆设,虽不算精致,但也算是不错的了。
洪松吟真打算这三年就一直住在广州,直到洪任辉送澳门释放,再一起回本国去?
小丫环领着她们进了二道门,守门的丫环看了微月她们一眼,很警惕。
洪松吟的贴身丫环香草在正房的台阶前,看到微月,盈盈地福了一礼,“方少奶奶。”
微月含笑不应她。
香草给那小丫环使了个眼色,小丫环笑嘻嘻地退了下去。
洪松吟竟是在屋内见的微月。
屋里很明亮,偶尔有风透过窗棂拂动纱幔,高几上摆着一盆时令花,开得正好。
洪松吟斜靠在软榻上,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宽袍大袖,衣襟大敞,脸上透着红晕,眼神还有些散漫,斜眼看着微月,低低地笑了出来。
实在是……放浪形骸!
这是微月唯一的感觉,洪松吟每天的生活都这么奢靡不堪吗?
“哟,这不是方少奶奶吗?”洪松吟没有起身见客,只是以手肘撑起头,笑容娇媚地看着微月,一点不觉得惊讶,“哎,我差点忘记了,你已经不是方家的少奶奶了,这该怎么称呼你好呢?称你一声姑娘?也不适合,你都已经是妇人装扮,称你一声潘小姐,更是不适合,你可是被潘家赶了出来的。”
微月笑了笑,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屋里没有酒味,洪松吟这似醉似梦的姿态是为何?“洪姑娘似乎挺幸灾乐祸的。”
“你得到报应了,我怎么会不高兴呢?”洪松吟咯咯地笑了起来。
“真是让你失望了,没能将我陷害成功,要是你的枕头风再吹多几下,说不定富德大人就不顾一切将我定罪为天主教了。”没有丫环奉茶上来,微月也不在乎,看着洪松吟的目光溢满了笑容,一点颓败不高兴的神情都没有。
洪松吟脸色不变,“是啊,不能让你被发配到伊犁,真是让我心里堵着难受。”她目光如刀看了微月一眼,“但能让你从方家失去一切,我心里倒也凉快。”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从方家失去一切?”微月含笑问道,“你这样报复我,不惜将你父亲留给你的家产一大半送给了富德,再委身成为他的外室,就是为了看我怎么死吗?”
“是你害得我父亲被圈禁在澳门,我怎么可能放过你!”洪松吟的声音低了下来,隐隐透着深入骨里的恨意。
“令洪爷被圈禁在澳门的人真的是我么?我手中虽有他包办茶叶的证据,却不是我将证据送去官府,洪姑娘这怨恨从何而来?”微月笑吟吟地问着,“你们父女算计方家,想要拉方家下水,我也不过是求自保,而没有让你们得逞,如此而已。”
洪松吟脸色微微一变,射向微月的眼神更加怨恨,“我看你对方十一也并不是用情至深,为何要阻拦我?方十一若是肯娶我,我父亲就不会被圈禁在澳门,不会被遣送回去。”
“难道让你嫁给方十一,你父亲就真的能不被圈禁在澳门?洪松吟,你父亲之所以会被定罪,不是因为别人,而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也是因为你。”微月冷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着。
洪松吟猛地坐了起来,目光凶狠瞪着微月,“没错,就是因为我无法嫁给方十一,方十一才袖手旁观没有对我父亲伸出援手,潘微月,只要我还能留在大清,我就不会放过你。”
“你这是因为内疚,所以才仇恨转移到别人身上吗?”微月笑了一下,眼底尽是讥讽睨着洪松吟。
洪松吟站了起来,白皙粉嫩的双足也没有趿上鞋,就这样走到微月面前,“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们在英国的日子有多难过吗?”
“我不知道!”微月站起来与她面对面,目光清寒冷厉,“我只知道,官府之所以那么快定你父亲的罪,是因为你将你父亲的犯罪证据亲自送给了李寺尧,换来你自己不必被圈禁在澳门的罪罚,怎么?觉得内疚了?所以才将怨恨转移到我身上?洪松吟,你真是个自私得可怕的人,我这次会被你陷害,是因为我没有你心狠手辣。”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她和洪松吟是同类的人,都是自私的,只是她没有洪松吟的狠绝,竟然连对她那么好的亲生父亲都能出卖。
洪松吟的脸色变得铁青,神情狰狞可怕,“不是,我只是不得已才走的最后一步,如果不是你逼得我无路可行,我不会这样做的,都是你的错!”
“我何错之有?这根本是你说服自己的借口,你只想到自己不要被你父亲连累,即使你口口声声说要嫁给方十一,为的也只是能够留在广州的资格,你早就知道,你父亲状告李永标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你不劝服你父亲收手,反而怂恿他将李寺尧也告了上去,为的难道不是得到你父亲的那些财产?”微月厉声叫道。
“你以为将我置之死地,就能替你父亲报仇,你当你父亲是傻的不成,会不知道你的伎俩?”微月冷笑看着她,“洪松吟,你是为了对付我勾引富德,还是因为想找个靠山,希望三年后不用被送回去英国呢?”
洪松吟狰狞的面孔渐渐恢复平静,她拉着宽大的衣袖掩住自己的脸,咯咯地笑了起来,“潘微月啊潘微月,你如今就算知道这一切又有什么用?你已经不再是方家的少奶奶了,就算不能让你发配到伊犁去,我也算出了心头一口恶气。”
“难道除去方少奶奶在和个头衔,我就会变得一无所有?”微月反笑问道,“在你看来,我就是这么一个任你随便捏圆搓扁而不会还手的人?”
洪松吟眉眼都是看不起微月轻蔑,“那么,不再是潘家小姐不再是方少奶奶的你,要拿我如何?”
“该是你欠下的,我自会找你讨回。”顿了一下,微月笑了起来,“既然大家都把事情都搬上台面来说了,不如你也直白些说了吧,你究竟是怎么说服紫荆去自首的?我不相信你能收买她,你能利用紫荆来陷害汤马逊继而陷害我,只怕不是一时想出来的计谋吧。”
洪松吟一挥衣袖,露出白皙浑圆的半截酥胸,却丝毫不觉羞涩在意,“只能说是连天都在帮我!我原先也不知道那个紫荆是天主教的,更加没想过要去与她结识,只不过,既然你好心派人跟着我,我不礼尚往来,怎么过意得去,到没想到你会和洋人认识了。”说着,语气一冷,“你要怨就怨你运气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朝廷要剿灭天主教,偏偏你认识的洋人家里,有一个天主教。”
“所以就早在知道我和绯烟有来往的时候,就借故接近紫荆了,也是你去官府告密,说汤马逊是天主教?”微月眼睫微敛,低声问道。
“我只是跟富德大人稍微提了一下,说不定这个汤马逊是天主教的传教士……其实如果不是紫荆去自首,官府根本没证据证明汤马逊就是天主教,只怪这个奴才太蠢了,我不过是告诉她,如果她去自首,也许汤马逊就能放出来了,她什么也没问清楚就往官府去了,就是为了让那个妓女能够和汤马逊长相厮守,说什么要报恩,真是笑话,自己都顾不了自己了,还谈什么报恩!”
“你利用了紫荆不想连累汤马逊的想法,怂恿她去自首?”微月抬眼看了她一眼,这个洪松吟比她想象的要聪明和心狠手辣。
只是为了报复她,竟然能将无辜的人拖下水,这样的狠,她做不到,她向来只是有仇报仇……
“最重要的是,能够让你失去一切,其他人不过是棋子。”洪松吟呵呵地笑着。
“嗯,我知道了,洪姑娘,今日打搅你了。”微月笑了笑,即使心中有万丈怒火,她也隐忍不发,本来打算以牙还牙报复洪松吟,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她不是很想留在广州吗?她不是还有三年时间留在大清吗?那就走着瞧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