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简单看了看苏南的装束,然后对其一挥手。
苏南见其如此客气,多有忸怩之态,不过还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声:“打扰大师清修,晚辈过意不去。”
此话刚出了口,他随即又想起了寺院里正被大火烧着,说道:“大师,外面着了很大的火,你何不出去避一避?”
那僧人道:“几十年了,几十年了,该来的,迟早会来。”
苏南一听,顿时诧异,满脸疑惑,随后问道:“什么几十年?”
那僧人苦笑不答。
隔了良久,苏南说道:“敢问大师法号如何?”
那僧人道:“老衲至苦,你是知道我名号的第三个人。”
苏南一惊,他怎么会有如此说法?
就算他爹娘不常来看他,也总该知道他的法号吧,再加上师父、师伯或是师叔,还有师弟师兄等,总共不下七八个,再说,他在寺里出家,寺里难不成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吧,这样算来,少说也有十几个,怎么我是第三个知道他法号的人了?
苏南一脸迷茫,说道:“晚辈不解。”
至苦大师苦笑几下,说道:“你我既然有缘,老衲就与你说了罢。老衲出家之前,俗名叫做王和埔,也叫朱和埔,你说奇不奇怪。”
苏南道:“对啊,名没有变,姓却变了,这是为何?”
至苦大师道:“老衲先父王士元,本名叫做朱慈焕,这你知道吧?”
苏南“啊”的一声:“你是说皇帝的五皇子朱慈焕?”
至苦大师微微点头,黯然道:“前朝沦亡,先父流离失所,又遭当朝朝廷的鹰犬追杀,只好隐姓埋名,浪迹江湖,一位姓王的前朝遗老给事中待先父甚好,遂改朱姓为王姓,名士元。先父小心翼翼,处处提防,一听见风声便举家搬迁,而一生安分守法,从未有过丝毫非分之想,可是……可是……”话声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苏南听了老和尚的陈述以后,连忙道:“我也曾经听说永王绝对没有什么不利于朝廷的动举,只因他是朝廷的皇子,当今皇帝便以‘虽无谋反之事,未尝无谋反之心’的理由将他杀害,当真是可恶可恨!”
至苦大师叹了口气,说道:“都是以前的旧事了,不提也罢。”
苏南默默点头,感觉这位老禅师虽出身于前朝皇族,而身世凄苦,在佛门清静之地礼佛,将自己关于密室之中,似乎也看得出他不愿与人交往,更别说向人倾诉,如今灾难降临,积郁于心底里多年来的苦楚却也说无可说,不知怎的,苏南对这位老禅师油然而生发出三分亲切,七分同情,真想为他的苦楚鸣不平。
苏南越想越不是滋味,说道:“当年朝廷无道,残害你的家人,总算老天有眼,大师得能脱险,可见大师福泽不浅。”
至苦大师听了苏南的话,轻轻一笑,摆手道:“那也未必,既不涉险,何来脱险?”
苏南顿时迷惑:“请大师指点。”
至苦大师道:“老衲自小在少林寺长大,听恩师所说,那时老衲只不过是只有三个月大的婴儿,夜里不知是谁悄悄把我抱到寺中,恩师出于同情,把我抚养长大,后来,在一次下山途中,机缘巧合之下,凭借儿时父母留下的印记物,我知道了亲生父母便是当年的永王,他们四处漂泊,举家搬迁了好几次,我几次上门相认,谁知道他们却始终矢口不认。我伤心透了,他们自小将我抛弃,不养我也就罢了,连认也不能相认。
“我是一个有父有母的遗弃儿,却比那无父无母的孙儿还要痛苦十倍百倍,我当时万念俱灰,只想早早地结束生命,后经恩师劝导,终于没做傻事。”
苏南鼻子一酸,暗泪涌动,对眼前这位老禅师更是同情。
至苦大师叹了口气,说道:“后来上了年纪,才发现他们这么做全是出于一片苦心,他们不和我相认,是为了能让我不像他们那样,受朝廷追杀,遭鹰犬搜捕,整日里提心吊胆,不得安宁,他们惟一想看到的,是我能像寻常人家一样过自己自由自在的日子,我却错怪了他们。”
话语中一半是懊悔,一半又是激动,似乎为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而高兴,而又为自己的年幼无知而懊悔。苏南心情沉重,不知该说什么好。
至苦大师眼睛湿润,停了好久,才止住没有流下,等情绪回转,说道:“老衲不善言语,平日所识不过恩师和大师兄二人。今日你来到敝寺,你我也算有缘,老衲一见到段施主,就将那些陈年往事都抖了出来,可见甚是投缘。老衲皈依佛门,一无所有,平生所学,也只有一本韦陀掌了,今日欢喜,便将这本《韦陀掌掌谱》送了段施主罢。”
苏南推道:“既是大师心爱之物,晚辈怎敢乱拿?你还是拿着吧。”
至苦大师一再相送,苏南见他情真意诚,只好却之不恭,说道:“多谢大师厚赠。”恭恭敬敬地接下书册,只见书面上被摩娑得褪了色,书页泛黄,没有一百年,也有五六十年了。
至苦大师双手合什,往正西方向俯首而拜,说道:“如来佛主,弟子俗念又起,实是罪过,弟子当自罚思过三日,以补罪愆。”
说着,他又拿起木槌“笃笃笃”地敲着木鱼,嘴唇微动,随即重新开始念起经来。
苏南心中愧道:“都是我不好,闯进了大师的禅房,打扰他清修,可是大师为何要自罚?这又是何苦啊。”
正想辩说罪过在于自己,却见至苦大师微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似乎察觉有什么异样,紧接着袖袍拂出,遮在他面前。
苏南一愣,不知道他这是何意,至苦大师的袖袍一伸出便即收回,不再敲木鱼,耳朵转动,似乎在听什么动静。
苏南面对着这老和尚如此的状态,他更是觉得诧异,不过因为人家在做法事,他心里明白当下不便出声间询,只好聚精会神,侧耳去听。
此时的禅房外很是幽静,什么异样也听不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