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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明成祖 王占君 10234 2024-11-18 02:02

  明洪武二十三年(公元190年)的正月,塞北的冬季,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白毛风刮着漫天大雪,人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飘下的雪花凝冻在身上,人们几乎成了雪人。阴云积聚得越来越厚,天色似乎也早早黑下来。这是一场艰苦的远征,明军二十万人马在风雪中向北蠕动。

  脚下的大漠,使行进更加困难。那松散的沙堆,使你前进一步都要退后半步。一匹枣红色的战马上,血气方刚的燕王朱棣,不畏风雪扑面,紧驱跨下战马,坚定地向前。他那一双浓眉下,是两只闪烁着光芒的睿眼,棱角分明的嘴巴四周短短的胡须,使得这位三十岁的王爷,显得比他实际年龄要成熟许多。

  “四弟,四弟。”身后传来呼唤声。

  燕王勒住坐骑,等了片刻,他的三哥晋王赶上来,与他并辔齐缰了。朱棣偏过头问:“三哥,何事?”

  “四弟,你看这漫天风雪,茫茫大漠,日色将晚,我们这样追逐元军,还不是如同盲人瞎马,不会有结果的,还是找个村落扎营,等明日雪停风住,天晴气朗了再说。”“三哥,这样的大雪天,敌人才没有防备,我军正可出其不意,将其一举全歼。”

  “想得倒美,像这样的天,这样的路,不等追到敌人,我们自己就先垮了。”晋王有些耍赖,“四弟,为兄我是一步都走不了啦。”

  “那三哥意欲如何呢?”

  “你给我五万人马保卫,我带兵这就返回刚刚离开的野驴店,等明日看天气情况,我再决定前进与否。”

  “三哥,这样吧,部队的战斗力不能削弱,我留下五千人马保护你。”

  晋王不放心:“万一元军杀来,区区五千人马如何应敌,还不把我活捉了!”

  “元军逃向大漠深处,怎会还有元军出现!好吧,给你留下一万人马。”

  晋王不顾朱元璋的旨意,带一万人马返回了野驴店,而燕王率十九万大军,继续向大漠深处追击。

  迤都,是蒙古大漠深处的一处集镇,常居有数千人口,是个较大的货物集散地。元将乃儿不花和他统领的五万人马,就在这里扎营。雪还在下,风还在刮,天色已渐次黑下来,半里路外便模糊一片。元军的哨马跑出不过两里路便返回大营:“报告将军,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副将吐鲁责问:“你这样快就返回,谅你也未走多远路,万一明军在远处,你不是失误吗?”

  “吐鲁将军,你看这样大的风雪天,明军早就钻进营帐中喝酒吃肉躲避风雪了,谁还会像傻子一样,摸黑在风雪中行军。”

  “万万不可大意。”吐鲁命令,“你再去哨探,至少要哨出十里方可回程。”

  “算了乃儿不花制止道明军不会在这样的风雪中行军,我们安心扎营,明日早些起程就是。”

  吐鲁见主将做出决定,也不好再说什么,就也钻进自己的帐篷里。而乃儿不花则是找来几个镇店上的酒娘,在大帐中饮酒作乐。

  明军在风雪中前进,先锋大将傅友德的哨马疾驰来报:“禀王爷,前方迤都发现元军大营。”

  “好!”燕王朱棣兴奋异常,“总算没有白追,通告傅友德将军,悄悄接近敌营,不得惊动敌人,对其大营合围。”

  半个时辰后,明军将元军大营团团包围起来。朱棣将弓箭手全都调到队伍前面,而且箭头上都绑上硫黄火种。同时他还下令,全军将披风翻转过来,大红里子朝外,洁白的雪地上,红彤彤的一片。

  元军副将吐鲁出帐来,猛然发现已被不计其数的明军包围,慌慌张张去向乃儿不花报告。正在听歌看舞的乃儿不花推倒酒坛子,出了帐门,面对眼前的情景,真是犯傻了。他万万没想到,这样大的风雪,明军竟然跟踪追击。看看四外火红的包围圈,明军至少也有几十万人。若打,只能是徒劳,败局已定,乃儿不花倒是乖巧,下令全军投降。五万元军不战而降,朱棣兵不血刃获得全胜。

  乃儿不花、吐鲁二人向朱棣跪拜燕王千岁,我等诚服,愿为大明顺民。”

  “本王此番征讨,是要毕一役收全功。”朱棣问道,“你们这支军马中,还有一员大将孛林帖木儿,他为何不在降军中?”

  “千岁,他也是大将,不归我管辖,自带一万马军,驻扎在撒撒儿山,距此尚有百里之遥。”乃儿不花回道。

  “好,你为本王带路,连夜奔袭孛林帖木儿。”

  “什么?”乃儿不花以为自己听错了,“千岁,如今已是定更时分,你一路奔波未得休息,要进攻也待明日吧。”

  “不,定要一鼓作气。”朱棣站起身来,“万一你全军投降的消息被他得知,他带兵逃得不知去向,岂不失去了大好时机,那样本王就是大明朝的罪人。连夜出发,绝不待时。”

  乃儿不花虽说不情愿,但作为降将他也不敢反对。只得强打精神,乘马引路。在天明时分,到了撒撒儿山大营。孛林帖木儿尚未起床,犹在酣睡之中。巡哨的元军见有大队人马到来,上前来盘问:“何处人马?不得再向前行。”

  乃儿不花在前大胆,怎么连本将军都不认得了!你家将军何在?”

  “将军尚在寝帐内熟睡。”巡哨官拦挡道,“还请将军止步,容小人进帐通禀。”

  身后的朱棣早已不耐烦,挥起手中金刀劈下还敢喋喋不休阻拦本王,见你的鬼去吧。”一道血光闪过,巡哨官糊里糊涂做了无头鬼。朱棣随即纵马冲入元将的寝帐之中,孛林帖木儿被惊醒,从床上坐起,揉着双眼还在懵懂。朱棣金刀已到,斜刺里劈下,孛林帖木儿斜肩带背被劈成了两半。树倒猢狲散,主帅一死,元兵哪里还有抵抗能力,几十名偏将被俘,一万元军全部缴械。消息传到南京,朱元璋喜笑颜开,对朱棣赞不绝口。

  皇宫内苑的御花园花木扶疏,鸟语悦耳,微风拂过,送来阵阵花香。猗澜亭上,摆了一桌御宴。朱元璋是为获胜归来的燕王庆功,这种家宴的规格是相当高的,只有明太祖、燕王出席,太子朱标作陪。本来正式的庆功宴,有百官参加业已在大殿上举行过了。这席家宴朱元璋是何用意,太子未免犯了思忖。

  朱元璋举起金杯:“燕王此番北征,大获全胜,朕甚为欣慰,我朱家后继有人,又何愁江山千秋万代。”

  “父皇对儿臣过誉,儿臣实不敢当。”燕王恭顺地回答。

  朱标也举起杯来:“燕王令元兵闻风丧胆,实为国家栋梁,父皇嘉誉得是。”

  “太子称赞,更不敢当。”朱棣言不由衷了,“太子协助父皇处理国家大事,不得分身,若太子领兵出征,定当更胜一筹。”

  “这就未必了。”朱元璋设此家宴,就为了说话方便,“太子诸般皆好,就是过于善良,日后执掌乾坤,当向燕王学习,性情要更加勇武。这样才能震慑百官和文臣武将,使他们不敢存有二心。”

  朱标心中很不以为然,但口中不得不说:“父皇教诲得是,儿臣谨记在心,日后当多向燕王请教。”

  朱棣显然是颇为得意太子殿下,请教,二字实不敢当,但父皇的勇武将时刻牢记,永远给强敌以沉重的打击。”

  朱标对此并不买账,对朱元璋他不敢有微词,对朱棣他就要反击了:“燕王之言未必事事在理,打江山时勇武固然第一,而坐江山时当以仁孝治天下。一味勇武,只恐失去人心。”

  “太子此言不妥,”朱元璋当即给予驳斥,“勇武从来都是治国首选,太子之弱就在于仁慈至上,若不痛改,朕真担心你能否坐稳江山。”

  这话的分量可就重了,已是说明朱元璋对朱标的太子地位提出了质疑,朱棣心中窃喜,而朱标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只得赶紧表态:“父皇严训,儿臣铭记肺腑,当及早释父皇所虑。”

  酒宴有些不欢而散,这使朱棣增强了易太子而立的雄心。而朱元璋的心中,也隐隐萌生了废标立棣的种子。这一夜,朱标没有睡好,太子宝座巳经动摇,他预感到了危机。他早饭也难以下咽,还在宫中苦思良策。刘太监前来传旨,要他即刻见驾。

  朱标忐忑不安地未见朱元璋,依常礼躬身:“儿臣参见父皇,呼唤儿臣有何吩咐?”朱元璋以往是不会对太子求全责备的,今日对朱标没有大礼参拜,心头顿生不快:“太子,把地上的戒棍拾起。”

  朱标低头看,一根三尺长的红色木棍横在地上。这根戒棍,满身都是半寸长的铁刺,想拿起它真是无从下手,朱标在木棍前犹豫不决。

  朱元璋离御座,俯身将戒棍拣起,手扎得很痛,他不住倒嘘凉气:“太子怕刺扎手,待朕为你将刺全都拔掉,你即可轻易地拿起它。”

  “儿臣不敢让父皇如此费心。”

  “说什么不敢,朕不是已经为你做了。”朱元璋说时带着气,“胡惟庸的刺,朕给你拔去了;李善长的刺,朕也给你拔掉了;郭恒的刺,朕也拔去了。还不能遂你心吗?”“儿臣不敢有微词。”

  “还说什么不敢,你在人前人后散布,说朕杀人过多,难道朕不是为你日后坐江山时能平安吗?”

  “父皇,儿臣是发过这样的议论。”朱标明白,要想掩盖是办不到了,倒不如索性阐明自己的观点,“儿臣以为,胡惟庸案和郭恒案,被杀者多达数万人,是有些过了。比如韩国公李善长,距胡惟庸死已过十年,牵连他实属勉强,可怜他被父皇称为汉之萧何一般的功臣,不但自己金书铁券救不了命,反而全家七十多口皆死于非命,这不叫所有的功臣心寒吗?”

  “看起来朕所听到的密报并非虚妄,你真的就是这样说的。你怎么就不想一想,朕这是为你着想。你如果像燕王一样勇武,朕还用得着煞费苦心,为你扫清这些不安因素?你,你,真真是个不懂好赖的废物!”

  “父皇,治天下当以德服众。君正则臣自然贤明,若只嗜杀成性,岂不积仇日深,仇家日众,江山反倒不稳。”

  “你,你,气杀朕也!”朱元璋没想到朱标竟然直接顶撞他,抄起身边的坐椅,甩手抛出,向太子狠狠砸去。

  朱标闪身急躲,坐椅未能砸到,但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拔腿就逃,在通过门洞时,凉风透骨,他止不住地打寒噤。回到宫中,太子便病倒了。自此朱标竟一蹶不振,卧床不起。世子朱允坟衣不解带在病榻前侍奉,煎汤熬药嘘寒问暖,精心照料,旦夕不离。宫中虽有御医,朱标贵为太子,但他大限巳到,药如投石,渐渐病人膏肓。在公元19年的夏季,朱标这位有希望继承帝位的太子,竟然先朱元璋逝去。

  朱允坟直哭得肝肠寸断,涕泪交流,恨不能随父同去黄泉路。朱元璋安慰道:“孙儿,你的孝心尽人皆知,有目共睹。太子无寿,你便哭死也于事无补,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皇祖父,还是孙儿不孝,未能留住父亲的性命,莫不如追到地下陪伴父亲,使父亲不致寂寞。”

  朱元璋有些烦了:“你这是何苦,人死犹如灯灭,去也就去了,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

  以后将近一个月的日子里,朱允坟还是不能摆脱痛苦的羁绊,朱元璋为了让他走出这个阴影,特地带他到郊外打猎。同行的还有燕王朱棣,这是明太祖有意安排的。

  天是阴着的,细雨如丝不停地飘落下来。徐徐吹来的北风,送来些许的凉意。兵士们在追逐圈猎野兽,骑手驾着战马往来奔驰,马尾在风中飘舞摆动。朱元璋心中立刻有了主意:“燕王、孙儿,朕要出一上联,你二人须对出下联。”

  朱棣爽快地回应遵旨。”

  “朕知你才思敏捷,要孙儿先对。”

  “皇祖父,孙儿文思不佳,怕是难称您的意。”

  “对好对歹,你且对来。”朱元捧早巳有题在胸,“朕这上联是,风吹马尾千条线。”朱允坟看看随猎带来的几只羊,细雨打在羊身上,随风传来一阵阵膻味,便随口对道孙儿的下联是,雨打羊毛一片膻。”

  朱元淳听后紧皱眉头,心中的话没有出唇,这孩子对的下联毫无阳刚之气,而且词意低下,怎堪委以大任。

  朱允坟已感觉到朱元璋的不悦,胆怯地问道:“皇祖父,果然孙儿所对,不能令您满意。”

  朱元璋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对朱棣说:“燕王,朕要听听你的下联。”

  燕王其实早已想好,他假装略加思索儿臣的下联是,日照龙鳞万点金。”

  朱元璋不住点头:“好,气势用词俱佳,堪称上好的佳对。”

  朱棣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谢父皇夸奖。”

  朱允坟却不服气:“皇祖父,这天色阴沉细雨连绵,无有太阳,何来日照。况且,龙在何处,谁又见龙鳞。”

  “孙儿呀,你就是太实了。”朱元璋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做文和做人一样,不能太实啊。”

  “实有何不好,诚实乃做人之本。比如这对子,孙儿眼中只见有羊,故而对出如是下联。而龙又何在,燕王叔父的下联孙儿不敢苟同。”

  朱棣一旁冷笑着说:“世子,你还不明白吗,我的父皇你的皇祖父,不就是当今的真龙吗?”

  “啊!”朱允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叔父是这样打比方。”

  “好了,不说对联了。”朱元璋决心再考证一下二人的才华谁高谁低,“朕再出个题目,你二人各作七言绝句一首。朕不要求像曹子建一样七步成诗,但也越快越好。”朱棣信心十足父皇请说题目。”

  “就以日月为题。”朱元璋还是疼爱朱允坟的,“还是孙儿优先,此番可一定要拔个头筹。”

  “孙儿遵旨。”朱允坟认真地思索起来。

  朱元璋为了缓和他的紧张情绪,安慰道:“慢慢想,莫急,一定要把词想好。”

  又过片刻,朱允坟高兴地说:“皇祖父,孙儿想好了。”

  朱元璋鼓励你且诵来。”

  朱允坟随之吟道:

  细雨连綿落不休,不见日月照当头。

  虽然隐没江湖里,仍有清光照九州。

  吟诵完毕,朱允坟期待地看着朱元璋,希望能得到好评。但是朱元璋无动于衷,只是对朱棣说:“燕王,该你了。”

  朱棣心中早巳有谱,清清喉咙,抑扬顿挫地朗诵起来:

  红日升腾耀碧空,朗月如盘照苍穹。

  万民景仰齐称颂,錦绣江山属大明。

  “好,气势恢弘,日月为明,甚合朕意。”朱元璋赞不绝口。

  “儿臣献丑了。”朱棣心中得意,还故作谦虚。

  朱允坟在一边很不自在,这还用说吗,谁好谁劣,已是明明白白。他并非愚钝之人,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忧虑。

  当日下午,朱元璋在东角门,召开了百官的临时朝会。他环视一下全场,人已基本到齐,便直截了当地说:“众卿,大明不幸,朕家不幸,太子竟然夭亡。国基欲固,储君不可久旷,今日宣众卿来朝,就是为议此大事。何人可为太子,请各位直言奏来。”然而,无一人坑声。

  朱元璋一看冷场,便又加鼓励:“百官无论官阶高低,尽可直抒己见,言者无罪,皆一家之见。”

  但还是没人搭话,因为人们还清楚地记得,在大封藩王之时,御史叶居升曾经谏阻,道是藩王们封国过大,甲兵卫士太多,军权过重,恐日久天长尾大不掉,以致造成类似汉代的七王之乱、晋代的八王之乱。本来这话是有道理的,也是维护明朝长治久安的良策。可朱元璋却大为恼怒,当即将叶居升打人大牢,以致这位御史竟然囚死狱中。自此大臣们吸取教训,对皇储王位等事噤若寒蝉,以免引火烧身。

  朱元璋一见无人应答,干脆就直说了:“既是众卿顾虑重重,朕不妨明告。古称国有长君,方足福民,太子英年早逝,朕遍观诸子之中,唯燕王勇武兼备,德懋才高,让燕王继立太子,众卿以为如何?”

  还是无人言声,谁心里都明白,这种态度不好发表。赞成哪个,一旦另一个继位,不都是自己没事找祸吗?

  朱元璋恼怒了:“平日里你们高官厚禄,养尊处优,国家大事临头,却都明哲保身,朕要你们何用。如果无人反对,朕就定燕王为太子了。”

  “慢,臣有言启奏。”

  总算有人开口了,朱元璋定睛细看,却是大学士刘三吾:“刘爱卿,有何见解,只管奏闻。”

  “万岁,立燕王为太子,实在欠妥。”刘三吾明确提出反对意见。

  “何以见得?”

  “历朝历代,立储无不遵循嫡长之例,若立燕王,又置燕王两个兄长,秦王、晋王于何地。舍长立少,势必留下祸端,于大明长治久安不利。”

  “可秦王、晋王能力皆逊色于燕王,他二人只能屈居王位了。”

  “不然,立储尚有更为合适之人。”

  朱元璋故作懵懂:“是何人,朕怎就心中无数?”

  “已故太子的世子朱允坟。”

  “他合适吗?”

  “万岁,故太子朱标育有五子,虽然嫡长早殇,但其次子允坟已长大成人,万岁倘若舍长孙立四子,于礼不合。孙承嫡统,乃古今通例,臣为大明江山计,请立朱允坟。”

  有人领头了,文武百官也就胆量大了。纷纷发表看法,无不赞成立朱允坟为皇太孙。朱元璋无奈,只得含泪忍痛抛弃朱棣,违心地同意立朱允坟为皇太孙。金殿上这场册立之争,当然朱棣细情尽知,对失之交臂的皇位,他既痛惜又遗憾,但他心中的欲火并未泯灭。

  洪武三十一年(公元198年),七十一岁的朱元璋离开他坐了三十一年的皇位,撒手归天。二十二岁的朱允坟,登上了大明皇帝的宝座。然而他即位伊始,就面临着皇权与王权的斗争。朱允坟有识无胆优柔寡断,但他清醒地认识到,各地藩王的存在,对他的皇权是眼前最大的威胁。他将当年两名侍读,即他认为最近的亲信,齐泰和黄子澄,分别擢升为兵部尚书和太常寺卿,就朱元璋的治丧事宜,向他们征求意见。

  朱允坟问道:“二卿,朕不想让各地藩王来京奔丧,也想借机展示一下朕的权威,不知可否?”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万岁是天下之主,想做什么谁敢不遵!”黄子澄自然要支持。

  在对新皇的支持上,齐泰也不甘表现得比黄子澄逊色:“万岁只管传旨就是,看他们谁敢不遵旨意!”

  “那么,朕以何名义降旨呢?”朱允坟明白,来为其父皇奔丧,是各地藩王的权利,也是合乎人情常理的,“不让他们来,总得有个正当理由。”

  “这有何难,”齐泰出主意,“就说先帝有遗诏,让他们各守本土不得来京,以免外敌人寇。”

  “可朕的皇祖父,并无此遗诏。”

  “万岁,那还不是现成的。”齐泰急于表现,“臣草拟一个不就有了。”

  朱允坟迟疑,又问黄子澄:“黄大人,如此可否?”

  “当然可以,”黄子澄鼓励,“万岁不要犹豫,即刻发丧诏告天下,并向各藩王传旨,各守本土不得擅动。”

  朱允坟这才下了决心:“好,就依二卿之意,发诏传旨。”

  各地藩王接到圣旨,大为不满,但亦无可奈何,只能留在封地遥望南京对先皇焚香祭拜。而燕王朱棣接到圣旨后,就没那么听话了。他将自己的亲信叫到面前,问他们该如何对待。

  名僧道衍,作为朱元璋派给朱棣的师傅,在数名亲信中位置最为重要,他不开口别人怎敢抢先。道衍反问:“王爷的意思呢?”

  “我要给这个小皇上一点颜色看看,他禁止奔丧,我偏要进京,看他能将我怎么样!”

  道衍思忖少许:“试探一下也未尝不可,通过奔丧这件事,可以探明皇上对王爷的态度,以及他为人处世的风格。”

  术士袁珙和金忠,二人皆系道衍所荐,自然同他保持一致:“大师所言极是,但以防万一,王爷应带足够的兵马前往。”

  只有长史葛成善意劝阻王爷,已有圣旨在先,一定要去,便是抗旨不遵,亏理了。”

  “抗旨,他又能奈我何!”朱棣坚持己见。

  葛成还在规劝:“王爷,皇帝新立,何苦硬要出头作对,俗话说枪打出头鸟,愿王爷三思。”

  关键时刻,道衍一番话促使朱棣下了决心:“王爷,依贫僧看来,与皇上的决裂只是迟早的事,迟决裂还不如早决裂。这样也好促使王爷早下决心,从皇上手中早日夺过皇位。”

  “就是此理,”袁珙赞同,“王爷龙行虎步日角冲天,本来就是太平天子之相,当为帝也。”

  金忠与他二人唱和先皇本当传位于王爷,只是由于朝臣反对才改弦更张,现在到了王爷与皇上摊牌的时候了。”

  只有葛成另有看法王爷称带兵前往,带多少兵合适?带少等于没带,带多了难道开战不成?现在开战时机是否有利?还请王爷三思。”

  “我带一万人马进京,”朱棣已是下定决心,“谅新皇朱允坟小儿他也不敢将我怎样。”金忠支持之意果决:“王爷每日派一快马报信,以免臣等悬望。万一有变,也好应急。让大师随行,也好遇事商议。”

  葛成暗暗叫苦,他担心朱棣这一去就回不了北平了。

  朱棣带一万大军赴京奔丧,业已离开北平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南京。兵部尚书齐泰,急速进宫向朱允坟禀报:“万岁,燕王不遵圣旨,带领一万马军,声言为先皇奔丧。”朱允坟正在听取侍读大学士方孝孺讲解古文,眉头一皱,放下手中书燕王他是秉性不改,看来早晚必是祸患。”

  “万岁何不将计就计。”

  朱允坟不解何意?”

  “让燕王尽管来到南京,令其将军队屯扎城外,准其单人进城,就势将其擒拿,以绝后患。”

  “这……”朱允坟未免思索。

  “不可。”方孝孺反对,“皇上新登大宝,德望至为重要。这样做岂不等于是诱杀燕王,何以塞天下之口。”

  “说得是。”

  “万岁,燕王他抗旨进京,且带兵前来,是为图谋不轨,理当问斩。”

  “牵强。”方孝孺断然驳斥,“万岁皇权在手,何惧燕王二心,他的命还不是在圣上手心里攥着,要除之也要光明正大,何必鬼鬼祟祟地搞阴谋。”

  “万岁,燕王早晚必为祸患,此番公开抗旨,就是挑战万岁权威。若不做反应,则会让诸藩王以为圣上胆怯。”

  “万岁,可令齐大人派一支人马,水陆并进,数至几万,拒燕王于途。如再抗旨,则杀之有名。”方孝孺提议。

  “此法甚佳。”朱允坟很赞赏,“就请齐大人即刻点兵。”

  齐泰的主张没有被采纳,心里自然不痛快,作为兵部尚书,他立刻回衙点派兵马。命都指挥谢贵统领马军三万,由陆路出发北上。再令都指挥张信统战船五十艘,水军一万人,自南京扬帆溯运河而上,同时截阻燕王的北军。两支人马,在淮北相遇。

  谢贵、张信到了阵前,厉声质问燕王千岁,先皇驾崩,留有遗诏,藩王各守本土,旨已送达多日,为何不遵圣旨,带重兵前来,意欲何为?”

  朱棣振振有词为父奔丧,平民等同此理,更何况先皇乎。依常理当在弥留之际见上一面,这临别人土前还不当见一面吗?”

  谢贵仍然是话语严厉王爷,国事大过家事。论国事先皇留有遗诏,令诸王防守封地。论家事父命亦不可违,且万岁又有严旨,不得带兵到京。王爷如一意孤行,臣只能奉旨行事,以兵拒之。而王爷则成不忠不孝之人,何去何从,尚请王爷三思。”

  “这……”朱棣未免语塞,“不能见先皇最后一面,实属不孝。”

  张信有些同情:“王爷,我二人奉旨行事,皇命难违,亦爱莫能助。”

  一旁的道衍悄声耳语告之:“王爷,他是有备而来,敌众我寡,为今之计,只能返回朱棣也别无他法:“二位将军孤不怪,请容我遥拜致祭。”朱棣下得马来,面对南京方向,伏地三叩首,口中连呼先皇,儿臣不孝,不能送别,禁不住泪流满面。

  谢贵、张信面对此情此景,心中也觉凄然。

  道衍上前将燕王扶起:“王爷节哀,还当保重身体。”

  朱棣悲悲切切站起,望着滚滚奔流的淮河,连连叹息:“父皇,儿臣距南京仅一步之遥,却不能睹遗容,当为终生遗憾。老天哪,何以如此不公,我又为何生在这并无亲情的帝王之家。”

  道衍劝解:“王爷慎言,不可过于伤感。”

  朱棣以袖拭泪,扳鞍上了战马,命部队转头向北。一万人马,缓缓北行。朱棣犹自不情愿地转过马头。与道衍并辔踏上北归的旅程。

  道衍见朱橡闷闷不乐,开导地问:“王爷何以如此忧郁?”

  “大师,想我们一万大军风风火火而来,却是垂头丧气败兴而返。这不令天下人耻笑,更令诸王垢议?”

  “王爷此言差矣。”道衍认真剖析,“我们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说明皇上十分在意我们的行动,对王爷必然还会有后续动作。我们回去后要加紧准备,以防不测。至于旁人议论,那就由他们说去。常言道好汉不吃眼前亏,重要的是保存自己。至于诸王,他们还无人敢于公开抗旨,唯独王爷做到了,也向天下昭示了王爷的仁孝之心。”“能够达此效果?”

  “贫僧所料不差。”道衍鼓励王爷此举定能收天下之心,皇上禁止诸王奔丧是于理有亏。王爷的遥祭,已令谢、张二将军同情,您是胜利者。”

  “说什么胜利,可惜孤的战船都未能进人长江!”

  “王爷,来日方长。今日抱憾而归,他日风云际会。王爷大军到时,投鞭可断长江。那时长驱直入,径取南京,相信为时不远矣。”

  道衍这番话,激起朱棣万丈豪情,他回望一眼尚可见的淮河波涛,心潮起伏,暗暗下定决心,要早日鞭断长江,直取南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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