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老太转身离开,脚步瞬间多了几分轻盈。目光中除了决绝,又添加了一种叫信念的东西。
如果说刚才的她还是一只张开双翅护雏的母鸡,虽然决绝,但是难免心慌无助。
现在的她却是一头准备好尖牙利爪的母狼,纵然周围群虎环绕,她却已经无所畏惧。
因为他的态度告诉她说:别怕,我会一直在。
她很感激,也很满意,转身顺着甬道准备离去。
可是有人不满意,比如华光寺的花光和尚,比如历经两朝的黄公公。
虽然邱自得的态度在他们预料之中。
花光和尚轻轻捻动一下胸前的佛珠,四个身穿大红袈裟的和尚从他身后走出,挡在邱老太的身前。
四个和尚都是一样的装束,一样的年轻,一样的神态,连眉目、动作也都一样。同时低下头立单手在胸前,口中诵道:“阿弥陀佛!”
邱老太不惊不怒,神情较方才已经淡然许多,漠然地看着花光和尚道:“副国师,你手下的弟子拦住我的去路,却是为何?”
花光和尚走出人群,深深一揖到地:“老太君的去路我们怎么敢挡?只是你怀中的婴儿乃是妖族余孽,我等奉命而来,不敢空回。还请老太君不要执迷不悟,为了一己之仁而误了朝廷大事!”
“朝廷大事!”邱老太突然放声大笑,惊飞了桃树上的一只野鸟,摇动了一枝血红桃花。
“朝廷大事?一个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小孩子,怎么就能误了神州的朝廷大事?你说他是妖族余孽,我却说他是我邱家子孙。我也不管什么朝廷,什么大事!我只知道,这是我的家事。”
“你一个出家人,跑出来管家事?还是别人家的事!”
“律令大人,擅闯民居,阻人道路,依大殇律该判何罪?”
大律令方正貌如其名,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似乎永远都是一副严肃模样,听了邱老太的问话肃然答道:“擅闯民居者流放百里,不过……花光国师的弟子乃是为吊唁而来,严格说起来算不得擅闯民居。”
“吊唁?”邱老太扬天大笑,忽地单手一指四个小和尚身上的火红袈裟:“有穿着大红吊唁的吗?佛祖连这些道理都没有教给过你们吗?”
“一向方正的大律令都如此为他人开脱,怪不得天机榜说天道要大乱了呢!”
“老太君休要胡言乱语,讲这些大逆不道之言!”黄老公公一脸恚怒,出声呵斥道。
“胡言乱语?”邱老太放声大笑:“黄公公莫不是觉得我老太婆老的不中用了?可是我却听说我这不中用的老太婆的名字也上了天机榜,悬赏两千万银石呢。不知道幕后之人究竟看上了我这把老骨头哪一点?”
说到幕后之人四个字,邱老太把目光死死地盯在花光和尚的脸上。
花光和尚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天机榜乃是妖族祸乱神州所为。正妖不两立,也是为此,才希望老太君能将怀中的幼儿交给在下。老太君放心,我们定会设法去除此子身上的妖根而不伤其命。出家人慈悲为怀,不打诳语。老太君不要再执拗于此了!”
“不打诳语?呸!老身我最不相信的就是和尚。一个人无家无业,无妻无子,自爱尚且不能,如何慈悲爱众人?别人敬你阐宗,我却只把你们当做一帮沽名钓誉之徒!”
花光和尚一直平静的脸上罩上了一层阴沉,低声颂佛号:“老太君如此重伤我阐宗弟子,小僧也无话可说……”轻轻地又捻动一颗胸前的佛珠。
四个年轻和尚同时伸手,从肥大的袍袖中拿出一件非金非玉的银色圆环,两手合十将圆环套在其上,嘴里念念有词,神情恭敬且肃然。
四个银色圆环好像被空中无形的力量牵引,悬在四个和尚的手掌上慢速旋转。
随着旋转,四股神圣不可侵犯的大光明之力慢慢散开,交叉着形成一面四方旗模样的光网,将邱老太的去路挡住。
邱老太冷哼一声,佝偻着的身体突然挺直。
一股磅礴之力圆环般的将她罩在其中,而后直冲云霄。
一朵淡淡的云彩正在天空中飘荡,被这股圆环道力阻住去路。
道力穿过云层,将云朵中心切出完整的圆,淡淡的云气在圆心里不安的飘荡。
更高的九天之上,几点微弱几不可查的星光透过云层,落在邱老太的身上。
莫道子动容赞道:“竟然将星落境界演绎到如此地步,不愧神州巾帼第一人!”
……
定陵城中,或忙碌或悠闲或快乐或悲伤的人们也都发现了山顶的异状,全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或脑中的思绪,抬头遥望山顶。
城东的猪肉铺里,正用凉水清洗猪内脏的曹大娘将一大盘肥肠扔到血污油腻的木盆里,两手在脏兮兮的围裙上擦了几下,抬头惊呼道:“当家的,天上好像掉下来一个光柱子!掉在侯爷家的后山了!”
满脸肥肉的曹掌柜向上瞥了一眼,低下头继续专心致志地剔骨头,淡淡说道:“就是连天都掉下来,也有侯爷夫人和四位公子替咱们顶着,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怪?”
“是的哟!”曹大娘讪讪的有点儿不好意思。忽然又想起什么,小声地嘀咕道:“哪里还有四位公子?只剩下三个了……”
曹掌柜手头的动作顿了一下,将剔骨刀顺手扎到刀架里。俯身扛起半扇猪肉重重地摔在案子上,换了一把砍骨刀死命地斩下去。
……
山顶上,四名僧人表情凝重,无声咒语念得更快更急,嘴巴飞快地一张一合,似离了水拼命喘息的鱼儿。
一枝斜伸出的桃花被几名僧人的阵法道意激荡。血红的桃花颤栗地离开枝头,轻飘飘鼓荡向上,花瓣在空中朵朵离散。
邱老太凄然地叫了一声,磅礴道力溃然散去。
天空的云朵没了阻碍,驾着风变换着形状迅速逃离。
邱老太痴痴地望着一朵花瓣在空中飘荡、飞舞,在她额头的白发前翻一个滚,然后旋转着落下。
落在她怀里熟睡中婴儿的粉嫩小脸上。
也许是婴儿的脸太过光滑,血红的花瓣在婴儿小鼻子那里立不住脚般地来回摇摆,似乎在轻轻摩挲婴儿柔嫩的小脸。
人面、桃花、相映红……
邱老太伸出右手,颤抖地抚摸上去。
她抚摸着那朵血红的花瓣,也抚摸着婴儿熟睡着的脸。
抬起头,她泪眼迷离。
“明儿最喜欢桃花……”她的声音也因悲伤而哽咽颤抖,“可是,他死的不是时候……天太冷,桃花没有开……”
“我这个做娘的,舍了十年元力,落了一场春雨,催生了满山桃花,给明儿送行……”
“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因为我把明儿的血衣洗了一遍,用过的水被我融到了春雨里……”
“这满山桃花里,都是明儿的血!”
桃园里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再度审视满枝嫣红。一朵朵喜人桃花仿佛变成了一双双挂在枝头的血色眼睛。每双眼睛里,都翻滚着无边血浪。
几个胆小的随从禁不住打了几个爽爽的寒颤,腿肚子突突地开始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