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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风雨中的二胡声

封天陵 野苇生 3747 2024-11-18 02:05

  “人家还没好……”辛嫣儿越发气急败坏,暗想道:我都已经下决心不理会你的身份了,你难道非要这么敏感?

  “真得没好?”心扬摸摸她的脑袋,明净的眼中带着些许儿戏谑的笑意。

  “真的没……”看着他干净的脸庞和黑若深潭的眼睛,辛嫣儿忽然没有了说谎的勇气。嘟囔道:“你要去办什么事?我不能跟着吗?我可以帮忙地不是……”

  想起即将要见的人、即将要做的事以及即将面临的危险,心扬深深吸一口气:“你不是没好吗?去了也帮不上忙……快去找你姑姑吧,他们这些天找不到你,一定都急坏了。我办完事,若是一切顺利,自会去找你。”

  “真的吗?”辛嫣儿有点儿恋恋不舍,可又想保留淑女的矜持:平日里都是别人对我死皮赖脸,我要是反过来贴上去会不会不太好?

  灵机一动,一拍双手:“对呀!裳姑他们找不到我,说不定已经离开山谷了。我回去找不到他们怎么办?要是再碰上石龙子怎么办?你就不怕我再遇到危险……”拉住心扬胳膊:“扬儿小子,你再送我一程吧!”

  “放心!莫柔身上定颜珠即将出世,便是你姑姑离开,莫谈大叔也定然不会离去。还有,我与寒枭大叔也约定在谷中会面,他一定不会失约——倒是我要失约了。麻烦你转告他们一声,就说莫柔身上的定颜珠我一定会想办法取出,让他们在谷中耐心等候,至多一个月,我自当让他们满意!”

  “好了!不多说了,我走了!”

  大踏步,头也不回,他就这么向山下走去。

  “你!”辛嫣儿跺脚气急,暗想人怎么可以这么绝情!离别怎么可以这般没情调!

  似乎听到她心中所想,他顿住脚步,蓦然回首。

  看着她轻轻一笑,复又走回来,径直站在她的身前。

  他要做什么?辛嫣儿有点儿心慌,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脸,心中怦怦直跳。

  “你的衣服真好看……”他小声说道:“我,我想抱抱它再走……”

  贴在他的胸前,听着弥漫着雄性气息的衬衣里面同样砰砰砰的急促心跳,辛嫣儿微笑着想:衣服真的那么好看?都已经抱了一路,还没抱够吗?

  ……

  殷炀城南三十里,有一座小山,平缓多树木。

  山脚一座庄宅,红砖红瓦红屋檐,朱红色的大门紧闭,掩住了满园土红色的甬路和淡红色的影壁院墙。

  鸟翼般的柱廊下一池秋水,里面几株碧荷,瘦且长的身体挑着粉红色的荷花。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红色。

  并非喜庆,反倒有些儿肃杀。

  就像这处宅院的主人一样。

  主人一身绛红长衫,峨冠下吊着紫红色的博带,瘦长的手指捋着颌下浅白的胡须,皱做一团的脸庞可以以丑来形容。

  此刻他看着池水中的瘦荷花出神,面色有些儿不虞。

  他姓洪,有人叫他洪员外,有人叫他洪善人,也有人叫他洪仙师。

  哪种叫法都没有错。

  时近黄昏,夕阳行将隐去,残留的光与热给整个庄宅涂上一层红彤彤的颜色,如高天上的火烧云。

  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有火烧云的时候,一般都将是持续的大晴天。

  明天依然会如今天这般燥热吗?

  洪员外不这么认为。

  早上的时候他占了一卦。卦象上说:申时,有雨,多风,忌声忌色。

  他对自己的占卜术一向很自负——他平生占了无数卦,从未失算过。便是八荒之一的傀王,潜入神州之际也要来他这里讨教。

  别人叫他洪仙师也是由此而来。理所当然,实至名归。他有自负的本钱。

  抬眼望天,申时将至。

  晴朗朗的夕照天地间,突然来了一阵风,毫无征兆。

  风自远方来,搅动天地尘;

  瑟瑟枝叶动,惶惶路人心。

  惶惶的是路人心,洪员外身在庄宅里、柱廊下,自然不会为一阵风困扰。他看着漫天漫山摇动的枝叶与尘屑,暗想:风已经来了,雨自然不会远……可是卦象上的忌色忌声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风卷残云,火烧云倏忽不见。乌云遮天蔽日,天空瞬间变了颜色,像是有人在晴朗朗的画布上泼了一桶乌黑的颜料。

  啪嗒啪嗒,雨点大粒大粒滴落,砸在久旱的大地上。

  天地间一片欢呼。枯黄的枝叶摇摆舞动、焦热的山石与龟裂的土地冒出阵阵热气与白烟、噼噼啪啪的炸裂声混在雨声中,唱着久违的迎歌。

  忌声忌色……莫非是磅礴雨声?莫非是乌云颜色?

  洪员外目光深邃,眺望远山与天际,心中有些儿杂乱。

  雨水被风裹挟,飘摇着溜进廊下,打湿他绛红色的长衫。

  他岿然不动,像一座石雕立在原地,丝毫没有进屋躲雨的意思。

  因为早上的卦象上还说:忌在屋内,莫防血光之灾。

  “忌在屋内”好理解,在柱廊上站一个申时甚或一整天都不是什么难事。可为何是“莫防血光之灾”?

  风大雨急。一群野鸟在漫空的水汽中盘旋而飞,时而向东,时而向西,一阵聒噪冲进他宅院内的大树枝叶里避雨。

  那是一颗老樟树,他亲手栽种养至现在。树干有一抱粗细,枝叶密密麻麻,如伞如盖。纵然近几个月天旱酷热,依然枝繁叶茂、长势良好,做野鸟的避风港再合适不过。

  群鸟入林,偎依在一团密叶之下,叽叽喳喳一阵便没了声响。有的闭上眼睛假寐,有的瞪大眼睛警惕地盯着外边的风大雨急。

  那是群什么鸟?野鹂吗?还是斑鸠?怎么仿佛看见一只黑乎乎的与众不同?

  他讨厌黑色,而且是特别讨厌,乃至于讨厌一切黑色的物体。

  早上的卦象让他不安,整个人也变得敏感多疑。他不由自主向外迈出一步,想探头看个清楚。

  脚步迈出,忽然顿在原地,似被人施了定身法。

  耳中传来一阵二胡声。

  此刻风雨如晦,狂风激荡天地间,雨声遮盖了所有声响。

  那阵二胡自狂风呼啸中飘来,自雨打落檐的急声中传来,若隐若现,入耳却极为清晰可闻。

  洪员外孤僻不喜热闹,宅院里除了几个又老又聋的仆人伺候再无别人。那几个老家人平日里除了打盹就是偷懒,大字都不识几个,又怎么会摆弄乐器,消遣雅兴?

  二胡声从哪里来?

  洪员外迈出的一步又退回来,转过身,盯着柱廊尽头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老人。

  老人满头白发,凌乱散于风中,看着有几分憔悴。风大雨急,旋湿了的粗布衣衫贴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体上。

  老人双眼紧闭,丝毫不觉。驼着背弓着腰,佝偻着身体将手中的的胡弓缓缓拉动。

  黄昏雨、漫天风,宅院深幽点孤灯。

  枝叶飘摇散柱廊,老人闲坐奏弦声。

  这场景,三分美,七分凄凄。甚或说,有一点儿诡异。

  洪员外心头微凛。他隐居此地避世多年,却一直不曾与外界断了联系。身份诡秘尊贵如八荒傀王来这里见他,语气中也要用到一个“求”字,谁又敢私自进到自己的宅院?

  更严重的问题是,他自身的境界已经半圣,谁又能悄无声息地接近自己?

  心头微凛只是一瞬,下一个瞬间,他看清老人抬起头时布满皱纹的脸上空洞的白眼珠,立时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二夫子!

  好久不见!

  真是好久了!有三十年?五十年?还是一个甲子未曾谋面?

  至于两人认识的时间,自然比没见面的时间还要长,算是故相识。如果说得再亲近点,两人勉强可以算故知。

  当然,这只是洪员外一厢情愿的想法。二夫子是否也这么看他,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此地乃是他乡,遇见故知;再想想现在瓢泼而下的久旱甘霖,洪员外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真得算是不错。

  他堆起满脸笑意:“原来是夫子大驾,失迎失迎,恕罪恕罪!”

  笑容让他的嘴、鼻、口、眼越发聚在一处,看着有些许的滑稽。

  二夫子轻拽胡弓,置若罔闻。

  洪员外的笑容僵在皱巴巴的脸上,看着越发丑陋。

  他有轻微的怒意,发乎其内,显在其脸。

  二夫子是个盲人,自然看不到这些,依旧紧一声慢一声地拉着自己的弦子。

  洪员外面色慢慢恢复正常,静静地等着。

  终于,一个长长的拉音,二夫子收起二胡,颤巍巍地站起来:“我一个瞎子,迎不迎的有什么关系?乌衣先生何罪之有?”

  听到“乌衣先生”四个字,洪员外脸上一块肌肉很不争气地蹦了蹦,似乎很在意。

  二夫子自然再一次看不到他的表情变化,自顾自地说道:“我这次来,是讨债的。”

  “当年我自你处接了刺杀隐皇千岁的任务,历经几十年岁月流逝,终于不负所托……”

  二夫子声音低沉,空洞的眼眸里竟似闪过一抹愧疚。

  “我今天来,只是来讨债的……”

  他又重复一次。他这次来,真的只是讨债的。

  洪员外脸上越发不自然:他乡遇故知,碰上个讨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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