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面色越来越红,渐渐的涨成了紫红,鲜艳直欲滴血,郝强只觉身子焦躁欲裂,一股腥甜之味涌上了喉头。“差距就真的如此之大么?为何同样是没人授艺,他却比自己走得更远,竟远得遥不可及?我不甘心哪!”他绝望万分,整个人便如掉入了万丈深渊,身子霎时冷透了。
“我这一辈子就是为了此时而活,我不可能输给他的!不会的,不会的——”于飘飘荡荡中,郝强冷却的心蓦地奋力挣扎,发出了倔强无比的呐喊,他要在沉默中爆发!
众人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稍有一丝触动便会崩溃。哇的一声,郝强喷出了大口的鲜血。他蓄势苦久,精、气、神都提到了顶点,却始终找不到可以进攻的目标,内里功力消耗之快,反噬之剧,已到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众人脸上都露出了不忍之色,忘记更是踏前一步,想要阻止这场决斗。“你站住!”郝强怒吼一声,登时喊停了忘记。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后,郝强身子缓缓的放松,浑身的气势也消弭于无形。他不提半分功力,慢慢的朝仕进行去,便如闲庭信步一般悠闲。在极度的压力下,他终于获得突破,在武学上大大的前进了一步,虽然功力没有半分提升,意境上却已接近了六绝等人。
仕进暗暗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刚才郝强突然吐血,让仕进一阵懊恼,后悔逼他逼得太紧了。郝强走到仕进跟前,轻轻挥手而出,手掌快要触及对手衣襟之时突然加速,一招青龙探爪使得刚猛十足,却不带丝毫火气。
指尖滑过柔软的衣服,五指一阵紧缩,反钩而回,却是抓了个空。郝强一招未果,一脚再起,呼的一声鞭向对手腰间;腿还在半空,他人已是凌空飞起,身子反旋,另一脚像利刀般扫向仕进脖子,大有一挥而断的势头。一经近身,郝强招数便层出不穷,狂暴而狠辣,恢复了他平素的出手习惯。
仕进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悠闲的跨着方步。他此时已无须考虑使用什么招数,身随意动,随心所欲。除非是对手出手快到他反应不过来,或者功力深厚到能将他逼到一处,否则,世上已是少有人能碰着他一丝半毫。郝强出手虽快,却招招落在空处,终还是徒劳于事。
“当真是天纵奇材!天纵奇材哪!”忘记瞧着场上飞舞的身影,喃喃低语道。他身子虽然还站得稳当,那低垂着双手却轻轻的颤抖着,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他脸上的条条沟壑一时紧缩,一时舒张,既有紧张、担忧的表情,也有轻松、解脱的意味,隐隐还带了些恍惚。
他昔日遇上仕进,虽为其所败,却也只惊叹其年纪轻轻功力便能如此深厚,并未觉得仕进已然突破了自己的瓶颈。但如今瞧了他那飘然若仙、似如虚无的情态,忘记终于折服了。他长叹一声,微微笑了笑,也不知该是喜悦还是悲哀了。
无名似乎知晓他的感受,拍拍他,道:“大哥,呵呵,咱们是时候该休息了!这世道应该是属于他们年轻人的,咱们都老了!”忘记哑然失笑。他轻轻颔首,伸手按在无名肩膀,回拍了一下,顿住了,久久不放。
杜闲人瞄了雷正刚一眼,低声道:“现在的江湖变了!我似乎错过了很多东西!”他将场上的情形瞧在眼里,先是惊讶,接着是紧张,现在神情间却流露着淡淡的失落,似乎后悔埋头于深山数十年。
雷正刚摇了摇头,道:“江湖没有变,它也永远不会变!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我们当年出道之时,何尝不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江湖人生,滚滚而前进,能跟得上步伐的,总是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我们这些人,看得多,见识得多,锐气却也挫磨得七七八八!呵呵,老了!老了!”笑着,他出现了一丝疲倦的神情,眉角的纹路又多了几条,显着无比的沧桑。
郝强意识已经有点迷糊,他记不清自己究竟出了多少招,有多少招落在了对手身上。他不去理会这些,继续努力挥舞着仍能碎石裂豹的手掌,去捕捉那似乎永远无法碰不到的影子。他知道,那飘忽不定的身影还从容的站在自己面前,仿佛在嘲笑他。他的怒火在燃烧,不打倒对手,他是不会停下来的。
郝强很孤单。没有人能想象得出,一个人,从懂事以来便需要每天面对豺狼饿虎那绿幽幽眼睛,没有帮手,没有工具,时刻面临着被卷进那血盆大口,被撕咬成碎片的危险,那会是一种怎样孤独的感受。他挺过来了,他强壮起来了。但他还是很孤独。所以,他分外的珍惜忘记跟无名给予他的温暖。他知道自己的人生是忘记安排的,他不怨恨,他只是努力去做,努力将别人的安排当成自己的选择,努力去达到自己所能达到顶点。
他失望了,绝望了。他发现需要面对的对手强大得远超乎他的想象,忘记的目标他似乎永远也完成不了。绝望的他爆发了自暴自弃的怒火,他需要发泄,即使粉身碎骨;他又存有一丝幻想,希望能侥幸打倒对方,如此,便能完成了毕生的心愿。于是,他疯狂的努力着,即便是在努力中会使自己疯狂。
仕进瞧着郝强狂乱迷离的眼神,低叹一声,一指点出。郝强身子一定,两眼一瞪,便又慢慢的合了上去。仕进扶住他,瞧着像从水中捞出来的他,一时怔怔出神,没有动作。
无名上前接过郝强的身子,道:“你在想什么?”仕进恍惚着道:“我在想,他这一辈子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东西么?”他摇了摇头,低声道:“他肯定不知道!嘿嘿,我也不知道!不晓得这世上能有人知道么?”
无名一怔,顿时沉默了。在场之人俱是绝顶高手,这话也清晰入耳,不禁都呆住了。忘记忽地忆起少年时情景来……他沉静的站在高地上,瞧着底下孩童快乐的玩耍。喧闹之声阵阵传来,他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却又立在原地,久久不去……
“快乐?我拥有过吗?”忘记想着,突然觉得脑子剧烈疼痛起来,便如万刀齐割一般。他大叫一声,捂住白头,蹲了下去。众人齐惊,杜闲人大声道:“不好!又发作了!”他倏一闪身,到了忘记身边,五指一拂,几道指风同时弹向了忘记身上要穴。
忘记长身而起,反手挡下了这几道指风。那疼痛似乎还在继续,他脸容扭曲,冷汗涔涔而下,一手拦下杜闲人的招数,一手捶着自己脑袋,砰砰做声。无名将郝强扔向龙三,头也不回道:“看好他!”人却掠向了忘记,探手拿向他的肩膀。雷正刚脸色急变,也随了上去。
三人俱是江湖上最强的高手之一,这一联起手来,忘记顿时捉襟见肘,落了下风。过了半晌,那痛楚已然消失,忘记哈哈大笑,另一手也腾了出来,竟扳回了几分局面。指掌交错间,三人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他。
仕进也想上前助阵,刚进得几步,却觉一阵气血翻涌,难以再前。原来那四人掌风激荡,隐隐围起了一个气圈,功力不足者根本靠近不得,更别说插手其中了。仕进冷哼一声,凝神屏息,单手一荡,插入了气圈当中。只见他手掌轻摆,冲涌而来的劲道顿时化为乌有,同时脚下却荡起了一圈圈的波纹。仕进这只是将别人的真气转移开去,让大地承受这份重压。
随着仕进的一步步接近,忘记渐渐的慌张起来。其他三人他倒不怕,只是仕进让他承受过失败的痛苦,他无形中对仕进带了三分畏惧,动作间不免出现了一丝迟疑。无名哪会把握不住这机会,只见他并指如刀,旋转着刺了过去,戳在了忘记身上。
忘记被雷正刚跟杜闲人牵制着,虽竭尽全力,身子挪开了数分,无名这一指还是生生的受了下去。他一声呼痛,脚尖一撑,整个身子便撞向了杜闲人,仍是声势十足。无名一阵骇然。他总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忘记武功的深浅了,哪知道他竟能受了自己全力一指而若无其事!
杜闲人与雷正刚齐力接下了忘记撞过来的两掌,竟都退开两步。忘记越不过二人,只得倒飞而回,迎向了须眉齐张的无名。此时一修长有力的手掌横伸而出,按向了忘记腰部。忘记瞥眼一瞧,见是仕进,不由得怪叫一声,凌空一个翻身,斜掠三尺,避开了仕进。无名如影随形,趁他心神不定之时又补上了一指。
忘记身形一滞,动作变得缓慢了几分。他踉跄着退开三步,瞪着众人,一脸肃然。众人正欲继续出手,制服这神智不清的老人。那忘记嘴巴一扁,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他边哭边喊道:“你们欺负人!你们欺负人!四个打一个,不公平!我不跟你们玩了!不玩了!呜呜呜呜……”他哭着,鼻涕眼泪一起涌出,沾在那雪白的胡须上面,显得甚是狼狈。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雷正刚面色尤其阴沉。无名无奈,只得哄忘记道:“大哥,别哭了!别哭了好吗?”杜闲人不禁失笑道:“这都几十年了,怎么你哄人的本事还是没有半分长进?”他出马道:“哎,老头,我这里有个特好玩的东西!你想不想玩呵?”
忘记哭声立止,睁大了眼睛道:“想玩!当然想玩!什么东西,快拿出来啊!我一辈子都没玩过玩具呢!快拿出来!”他现在的情态就如同一个小孩子一般,雷正刚瞧了,忍不住一阵心酸。
杜闲人一手背于身后,笑道:“你乖乖的听话,我就给你东西玩!”忘记一颗白头顿时如捣蒜般的点个不停,嘴里道:“我听!我听!我最听话不过了!”他忽地停住动作,瑟缩的指着仕进道:“哪!要我听话也可以,你们叫他离我远一点!”
众人都是一楞,忘记又得意洋洋道:“兄弟,你打不过我的!还有你们两个,也不是我的对手!哈哈,我知道,你们都是天下间最强的人,可我比你们都要强!单打独斗,谁都不是我对手!”他点了点无名,又指了指雷正刚跟杜闲人两人,笑得甚是欢快满足。
但瞧向仕进之后,忘记便又哇哇的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得甚是伤心。仕进心道:“唉,也是一个彷徨迷惘的人!也真不知道他现在是疯癫呢,还是清醒的时候是疯癫呢?又或者他从来都没清醒过?嘿,都道人心难测,那何止是难测呀!就连人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想的什么,别人又如何能知晓其个中的变化呢?”他摇着头,抬步踱入了谷中。他知道,没有自己在一旁,忘记会很快安静下来的。
仕进信步而行,观赏着谷中的奇花异景,心情很快开朗起来。瞧着瞧着,仕进穿过了一丛浓密的花丛。浓浓的绿意霎时扑入了他的眼帘,占满了他整双眼睛。那是两丈方圆的一小块草地,绿草油油,鲜美肥沃。上面点缀着不少含羞草,紫红色的细茎在浓密的绿色中显不出什么特别来。
仕进瞧着不禁呆了呆。这一路上他瞧到的尽是一些形状特异,珍稀罕有的花草,大多数他都叫不上名来。即便以前没有见识过,他也能知道那些花草是如何的珍贵。眼前突然出现这普通至极的含羞草,他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这含羞草虽有安神镇静的效用,却根本算不上什么草药!那神医为何要将它栽在此地呢?端是费人思解了!”仕进脑子里掠过这个念头,马上便抛开不管。他静静的坐了下来。其他地方花香虽浓,却太过呛鼻,还是这些绿草香味来得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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