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守谦取巧进城后便全力施展身法,尽往房屋密集处乱窜,高低纵跃,辗转迂回,直到身处一片青石板的大街上,才惊觉自己到了建瑞街上。
以前随师父游方时,他曾到过卢容县城,建瑞街是城中最繁华的地段。这里的夜原是亮如白昼的夜,酒肆娼馆的灯火彻夜不息,流光溢彩,南来北往的客商在这里纸醉金迷,醉生梦死。
但现在,五里长街上没有车马人流,店铺也大门紧闭,死寂的青石长街上,葛守谦的影子被半空的一点点月光拉的长长的、淡淡的,街边的招牌在夜风中摇曳,破碎的窗纸被风吹得就像痛苦与喘息的声音,荒废、死寂、杳无人迹。
城外依稀可见营区的大火,将半边天空染个血红,而城内街道黑灯瞎火,静如鬼域,只远处不断传来的人马喊叫声,将城内衬的越发静谧惨淡。
葛守谦走在空旷死寂的街道上,发现一具巨大的黑影倒伏在街边。
他慢慢走近,才发现是一头驮运的骡马,货物完好地散落在周围,像是被什么凶猛的动物扑倒了,只剩下一半的尸身绵软而无生息,腐朽的气味紧附其间。腹部被撕扯开,皮肉满是被啃咬的伤口,空洞的眼窝里爬满蛆虫,血迹四下泼洒在街面,到处都是腐败的肉屑,留下一道清晰的拖痕往街旁的小巷里延伸。
葛守谦小心地顺着这些血迹和拖痕走着,来到一座小楼外,一股强烈的腐臭味弥漫而出。他犹豫了一下,抬起脚步走了进去。
小楼里一片黑暗,葛守谦静静等待了片刻,让自己的眼睛适应,接着,他不禁心中一寒。
遍地都是破碎的尸体,支离的尸块。残缺不全的尸体上,断臂残肢连着骨头都被啃咬撕碎了。
这里是县城,外面围着三丈高的城墙,怎么会有猛兽进来袭人?
突然,葛守谦听到了一个声音,像是从楼上传来的,有人在低声呜咽,但是闷闷的听不清楚。
他小心地越过破碎的尸身,上到二楼,在房门前侧耳凝神倾听了片刻,抽出碧霁剑,一手推开房门。
居然是个小女孩。
她被粗粗的麻绳牢牢捆缚在柱子上,头发散乱,像野兽一样挣扎扭动着,赤红的双眼深深陷入眼眶中,紧紧地盯着葛守谦,口里塞着一大团布头,发出呜呜的声音。
葛守谦急忙冲上前去割开绳索,发现她被捆绑的地方都已经被磨破了。他将她口中塞着的破布取出,想试着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谁知还未及开口,小女孩猛地抓住他的左手,张嘴咬了下去。
葛守谦大吃一惊,急忙将手抽回,却还是留下了一个血肉模糊的齿痕,鲜血淋漓,滴落到地上。
小女孩再次扑来,葛守谦只能一手环住她的脖子,一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反身按压到地上。小女孩猛烈地挣扎着,力量大得吓人,手努力的往后抻,试图抓住葛守谦,同时使劲将头向后扭,赤红的双眼圆睁目露凶光,作势欲咬,狂吠得像一只掠食的野兽。
看着她狂乱的样子,葛守谦不禁记起先师祖葛洪在《肘后方》中记载的话语:“犬啮者……鼻头燥,眼赤不食。避人藏身,皆欲发狂。”
莫非这小女孩被疯犬咬过,中了犬啮之毒,因此才将她捆在柱子上?
他检查了一下,果然在她身上找到一个小小的咬痕,却是干净而整齐,病不像是被疯犬野猫咬的。他探手捏上她腕脉,触手冰冷,毫无脉搏跳动之相。
小女孩的动作越来越狂暴,葛守谦不得不将她手臂使劲压在地上。耳边突然传来了“咯吱”一声,显然她手臂的骨头被折断了,葛守谦忙松手后退了几步。
他看到白森森的骨茬刺穿了小女孩灰色的皮肤,流出深色而粘稠的液体,却并不是血液。她的手掌只剩一点点皮肉连在挣脱的右臂上面,却并没有喊疼,好像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骨折,只是拖着身体爬过地板,蜷曲着朝葛守谦这儿扭来。
葛守谦大骇之下,急忙出去房间将门掩上,小女孩一下下拍打着薄木板,发出了虚弱的敲击声。
葛守谦手心一片冰冷,本能的退后几步,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不由自主往后跌入另一间房中。
他一手手撑住地上想要站起来,触手却是一片冰冷的黏腻。地上全是鲜血,腥臭难闻,从身后传来一阵阴森瘆人的咀嚼声。
葛守谦缓缓回过头去,看到一个人躺倒在角落里,另一个人背对着蹲在那人身上,正慢慢转过头来。
眼前所见,是一张只有在最深的梦魇中才能见到的脸。
一道伤痕斜斜划过,刀口深陷,肌肉翻卷,半片嘴唇都被撕去,露出没有血色的牙床和白森森的利齿,一些淌着血的碎肉块从他嘴里掉出来,灰蒙蒙的双眼露出狂乱的神色,狰狞可怖,根本就不像是活人。
那人缓缓站了起来,动作生硬地扑过来。
葛守谦想也不想,碧霁剑直直刺进那人左胸,然后拧动剑柄抽出,料想这势必绞碎了对方的心脏。但伤口中并没有血滴出来,那人只是顿了一顿,随即又挥手抓向葛守谦。
葛守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难道是杀不死的?
从未有过的恐惧牢牢攥住了他的心。他可以闻见那人身上那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脑中一片空白,几乎忘记了闪避和反抗,只听见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
那人的手像钢爪一样抓住葛守谦的的手腕,想要塞进嘴里。
葛守谦只觉得骨头都快被捏裂了,痛彻全身。他回过神来,猛地将手抽回,碧霁剑刺中那人的喉咙,推着他往前,将他死死钉到墙上。
那人没有一丝痛苦的摸样,一手拍向自己喉咙插着的碧霁剑,四肢还在努力挣扎。
葛守谦勉强收敛心神,抽出碧霁,一剑划过,内脏零落而下,那人已被一分两半。但是他还在动,用手抠着地板努力往前爬着,发出嘶嘶地低吼,想要够到葛守谦的脚。
葛守谦死死地咬紧牙齿,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踩到那人头上。脑浆四溅,一阵清晰的颅骨碎裂声传来,那人终于停止了挣扎,手脚无力地瘫软下来,不动了。
原来他并不是杀不死的。
葛守谦满眼血红,低低地喘息。
接着,他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刮擦声,像是流水泻地般的穿过走道传来。隐隐约约,一道蠕动的黑影缓缓地挪动着,极慢又极沉重,在地面爬行蠕动。
微弱的星光透过破碎的窗户,在走道里投射出一道浅浅的光影。
黑影爬进光影里时,葛守谦终于看到他的脸,面色一片铁灰,一只眼脱出了眼眶,只靠着一条经络挂在脸外;另一只眼死死盯着葛守谦,而原本喘息般的哀鸣变成窒息般的嘶吼。
葛守谦上步一剑,将它头颅一斩两半。
冷汗浸透了他的里衣,心怦怦直跳。
葛守谦这才明白,那小女孩并不是中了犬噬之毒,她分明已经死去了。郡府军重重封锁,严阵以防的,是尸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