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敏宗和南十方吃完饭走出邸店,骑马继续向西前进。此时外面风似乎小一点了,但是雪还是大,就像是有人扯开白砂,在天上不断地往下洒,砸的人眼都睁不开。
邸店内,掌柜皱紧双眉。其实掌柜是张五桂,是现在大清通缉的“五台山匪乱刘迁”的左膀右臂。这个邸店是附近有名的黑店,若有大清信使,进了这家邸店定宰不饶。但是张五桂早就熟悉南十方,因为姜建勋在会见刘迁的时候告诉过他们,南十方是姜瓖贴身小校的事情。南十方如今身材魁梧,比寻常人高上半个身子。而且除了双手,还有一双蝎钳,此外还有一个蛇尾巴。别的没看到,张五桂看到蛇尾,已经相信这就是南十方。因此张五桂也没和别人打招呼,直接就放他们过去了。
南十方哪知道这种曲折,只知道一路上二人各自换了三匹马后,天黑的时候赶到大同城了。
南十方打开姜宅的大门,让高敏宗进去。高敏宗有些不适应,他一直都是进入姜家小宅的,没想到今天刚一回到大同进入的就是姜家大宅。姜有光听见有声音,走出来开门,看到二人来十分高兴。
姜瓖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有光,谁来了?”姜有光喊道:“高先生和南十方。”
姜瓖的声音有点兴奋:“这么快就回来了?”姜瓖汲着鞋披着羊皮大袄从屋子里走出来,南十方看到姜瓖的身子还是一样壮硕,只是后背有些驼,心中难过,率先到前方行礼:“老爷,我妹妹在海岛大同,一切都好。”
姜瓖呵呵笑着:“一切都好,好好,高先生过来吧,这天气冷得厉害,到我屋子中暖和一下吧。”高敏宗见推脱不掉,只好跟着姜瓖进屋。不是主厅,而是西厢房。高敏宗看着黑压压的主厅,心中恍惚几年前,这里人声鼎沸的样子。
进了屋,高敏宗看到姜瓖脱了鞋,正在爬炕。炕上一张小方桌,上面放了一个小小的豆油灯,把人的影子拉的很长。炕吓得火照的旺旺的,迎面都能感到热乎乎的温度,把身上的寒气都蒸开了。
姜瓖坐在炕上,双腿盘膝。屋内没有别人,服侍姜瓖的是主母黄梦曦,看到高敏宗来到正要退去,姜瓖却拉着她的手:“你坐我旁边,高先生不是外人,大老远从海上回来,咱们一家人热乎乎的吃顿饭。现在不比以前,人们都走了,就剩下咱俩了,老伴老伴,越老越作伴。”黄梦曦看推脱不过,只好坐在姜瓖旁边。
高敏宗讷讷的脱下鞋子做到姜瓖另一边边,姜瓖让南十方在旁边陪着。高敏宗注意到身后屋子角落,有一个黑影,高敏宗想到了一个人,也不介意。
姜瓖给高敏宗倒上一杯酒:“这酒啊,还是咱山西的老白汾好喝。高先生你们都走了,每次我喝这个酒的滋味,就能想到我们当初在一起的时候。”说着咳嗽起来,南十方刚要动,姜瓖制止了他:“十方跑过来辛苦,我让有光再加上几个菜,一会儿就送来。对了,飘零怎么样?她怀里抱得,可是有光的崽子。”黄梦曦稍微往后坐了坐,给姜瓖轻轻的捶背。
南十方不敢隐瞒:“都好,姜大管家的在海岛大同很好。虽说前一阵子海岛大同有红毛番作乱,但是姜大管家的一直在左胜,没有受到红毛番的影响。”
一听说有人作乱,姜瓖来了精神,高敏宗为姜瓖详细叙述了西班牙海盗进犯海岛大同的事情。末了,高敏宗谈道:“国姓爷说这些人是来自欧罗巴的人,最是野蛮,西班牙人只是一支,此外还有英吉利人、法兰西人、尼德兰人(荷兰人)等等。如今海岛大同的防卫我已经安顿好,相信不会再有这种来自陆上的袭击。”高敏宗看着有些微醺的姜瓖小心地问道:“姜帅,你说可能是永胜伯(郑彩)派来的人嘛?”
姜瓖哈哈一笑:“永胜伯(郑彩)若真想联合红毛番打击咱们大明的人,就不会辅佐鲁监国。红毛番对我们大明领土一直有所求这件事我知道,我与郑老帅(郑芝龙)原先信件中也谈到过,这次只是一件新的事情而已,不算新鲜。”
姜瓖嘬了一口酒,看了一眼高敏宗:“我倒是奇怪你会回来,我原来以为是韩先生回来,毕竟我们俩交情很深。我对你并无恩德,没想到最后日子,你能千里迢迢赶回来。”
高敏宗咬牙,说出一件事情:“不管主公如何看待小生,小生一直把主公当做天。主公对小生有知遇之恩,小生不敢忘记。不瞒主公,七郡主的女儿囡囡,就是小生的骨肉。”
一时寂静,黄梦曦惊愕的长大了嘴巴,不小心筷子掉到桌子上,发出钉的一声。黄梦曦连忙捡起筷子:“你说什么,囡囡是你的女儿?”旁边,连南十方都停住了筷子。
高敏宗点头,姜瓖却埋怨黄梦曦道:“少见多怪,这有什么可惊奇的。”
姜瓖为黄梦曦夹了一块鸡肉:“多吃东西少说话。”然后姜瓖对高敏宗说道:“我早就猜到了,你的可能性最大,但没想到真的是你。说起来,还有人传说囡囡是我的女儿,哈哈哈,不知道他们从哪里传出来的这种话。我姜瓖一辈子走得正站得直,绝对不会对其他女人有苟且之事。”说着搂住旁边的黄梦曦。
黄梦曦的脸上有些微红,姜瓖这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当初在大同,很多人传说囡囡是姜瓖的女儿,连黄梦曦都信了。可是实际上,姜瓖心里早就清楚,囡囡是百里芸的女儿,和姜瓖没有关系。
高敏宗继续说道:“所以小生是跟着主公最久的人,自然要陪主公走完最后一程。”
姜瓖点头:“我当时会走到西安府的荣春阁,那辆马车就是你赶的?”高敏宗点头:“驾车本来就是我的专长。”
“怎么会找到我?”
“小生只想为小七肚里的孩子找一个稳定的靠山,榆林姜氏势力庞大,姜帅又有凌云之志,会是她们的好靠山。”
姜瓖本来冷峻的脸却噗嗤笑出来:“你还给她找个好靠山,小七儿哪里用你找靠山?你看看她到了大同,建造七娘子城,组织那达慕,哪个不是大手笔?你看我还死守这个大同城,她呢,她跑到海岛上自己又建了一个城,还叫做七娘子城,你看她多潇洒。是我跟着她沾光,你还指望我呢,你最后也没看住你的女人!”
满桌哄堂大笑,高敏宗不好意思的搔着脑袋:“是啊,真正有凌云之志的是她,不是我。”
黄梦曦抿着嘴笑不出声,看众人笑过之后,举起酒壶,为高敏宗倒上:“话是开心锁,高先生,多饮几杯。”
高敏宗连忙举起杯子:“谢过主母。”高敏宗将酒杯与姜瓖一碰:“主公准备在大同举大事,小生自当一死追随。不过有句话小生憋在心里很久,趁着今天酒在,小生斗胆问一句:姜帅为何要反正?北方战乱不断,山西是唯一避祸之地,为何还要打仗?”
姜瓖一饮而尽:“这个话问得好,我想问你一下:你可相信独善其身的说法?眼下北直隶、山东人口被圈,那些被圈的人连衣服都穿不上,大冷天被鞭子打,这个场面你看过吗?”
高敏宗默默点头。
姜瓖继续说道:“陕西贺珍已死,孟乔芳还在陕西不住的杀人,原来大明北方的已经被虏清折腾的不成样子,大同不是他们不想动手,而是忌惮喀尔喀蒙古。前些日子喀尔喀蒙古与虏清还打过一仗,虏清最器重的将军多铎到现在昏迷不醒。虏清不是不准备动山西动大同,他是准备和蒙古一起动手!”
姜瓖从怀中掏出一个文书放到桌上:“最新的军报,喀尔喀蒙古有人进犯三娘子城(呼和浩特城),虏清兵部要本帅即刻组织粮源、兵源,前去与大清主力协同作战。”
高敏宗眼睛一亮,赶忙拿起文书,看到姜瓖没有反对,认真的在灯下研读起来。
姜瓖冷笑:“我大同的米粮是天上掉下来的吗?是我们大同人一点一点从海外换来的口粮,虏清说拿走就拿走,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姜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大同的人即使去死,也不会为这样的朝廷去死!”
姜瓖看着高敏宗:“高先生,你有什么看法?”高敏宗脑子有些乱:“谨遵主公吩咐。”姜瓖长嘘一口气:“这样喝酒的小日子,怕是以后不多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面醍醐也问过我相同的问题。我最近越来越想何大哥,有他在,我们哥俩能喝一杯。十方,你说是不是?”
南十方连忙将嘴里的肉咽了,连忙点头:“姜帅说的没错,爷爷做的饭可好吃了。”
黄梦曦忍住不去笑,姜瓖却冷眼说道:“十方说的没错,何大哥做的饭菜很好吃。我们汉人图的不是别的,有点地,能吃口饭,能和家人在炕上做一做,日子就很舒服了。我们图的并不多,为什么这该死的大清,还要把我们,从仅有的土地上赶走!”
姜瓖举杯,目光冷冷的看着前方,似乎穿过墙壁,射向远方:“虏清打的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让雁北军去送死,然后就会把屠刀对准大同的百姓了,然后是山西整个百姓!”
姜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酒就喝到这里吧,送行的饺子迎风的面,有光,上面吧,为高先生洗尘。吃完面,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