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世昌气的七窍生烟:“姜帅,你好意思说我?你让你手下那个叫做刘伟的,现在是副总兵了吧,在宁武设置关卡,凡是北上到大同的货物都要交税。你好大的气魄,一件商品抽五成,我不保护我的收成,我怎么办?”
看到两个人瞪起眼来,傅山反而搬个桌子放到中间,就在院子里:“都小点声,我老娘刚刚睡下,她身体不好。多大点事,值得你们这些当官的大眼瞪小眼吗?还是我好,无官一身轻。”
祝世昌和姜瓖噗的一笑,就在小桌前坐下。二人虽然是第一次相见,又分属文武,并不同辖,但是一见如故,彼此并无隔阂。而且二人都十分低调,以我自称,就表明二人不想把事情搞大,而是希望彼此能把话说开。傅山微微一笑,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二人都想拉拢自己。
傅山放下几个小凳子,一个总兵,和一个巡抚,就坐在小凳上。傅山又拿来一叠碗和一把筷子,小声说道:“山村野菜,别那么多讲究,就用碗凑合喝酒吧。”
姜瓖将佛手露倒在碗里,轻轻的微黄色,酒香扑鼻。姜瓖叹口气,递给傅山的手中:“敬咱家老太太。”祝世昌也举杯,傅山笑道:“小声说话我就谢天谢地了,你们先喝吧,我这头脑饺子马上就出来。”头脑饺子乃是傅山独创美食,别人可不会,姜瓖点名要吃这道菜,傅山知道头脑这饺子不能做差了,落下口可不好。
姜瓖与祝世昌碰酒之后一饮而尽,祝世昌说道:“姜帅不是我说你,一个山西,你把大同和太原分开干啥?你在宁武设什么关卡,一个省的干嘛弄得如此生分?”
姜瓖满脸无辜:“怨我吗?还不是你祝大人,故意为难我们大同人!”
“我为难你什么了?”
“原来太原答应给我们大同的盐,怎么拖了三个月还不给?”姜瓖满脸怒容:“你不是不知道我在大同事情有多难办!我需要给朝中的英亲王送粮草,不得延误,违者军令伺候。虽说咱汉军不用打仗,可是那都是辛苦活。你看看你的那些亲兵,脱下衣服来,哪个身上没有盐粒子?干活的要盐,你这不给我盐,我很多事情干不了。”
祝世昌长叹:“不是我不给你盐,我也不知道这满人这么能吃盐,一下子带走了运城半年的盐。我只能加班加点的催着,让运城盐池的盐快点出来。别说大同缺盐,太原都缺盐。哎——”
姜瓖也唉声叹气,傅山走过来,将放在碗里的饺子端到二人面前。姜瓖看到碗中的饺子汤里,还有山药、羊肉,上面漂着一根韭菜,这大概就是头脑了。
傅山说道:“你们都没盐,我们小老百姓就更没有盐了。两位大人凑合的吃,饺子没放盐,面有点黏,不劲道。”
姜瓖劝道:“没盐没事,得有醋啊,到了太原,吃饺子没醋,有个啥味道。”傅山一拍脑门,向着后面走去。
姜瓖回头,嘟嘴那些跟着祝世昌来的人:“让他们休息去吧,别在这里耗着。”
祝世昌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钱:“去,买点茶水喝。”一个戈什哈上前接过钱千恩万谢。姜瓖看到他满脸土,认得他是刚才被傅山踢的那个戈什哈,从袖中掏出一锭碎银子,扔给他:“买点药贴上。”
祝世昌叹一口气:“我没你姜帅有钱。”
姜瓖却叹气:“你别骂人了。山西会馆多少家掌柜就在太原跟前,你跟我哭穷,谁信哪?”
祝世昌摇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难道我会去抢这些掌柜的钱吗?明抢的那是闯贼。你看看孟乔芳在陕西动作那么大,那是因为闯贼多是陕西人,从咱山西弄走不少银子,犯的罪得找补回来。”
姜瓖冷笑:“祝大人别和我打马虎眼。孟乔芳那是在圈地,有这么多汉人怎么圈地?不杀了没办法,孟屠夫那是以闯贼的名义屠杀陕西的汉人。就算以赔偿为名,我就不信朝廷会给咱山西人一两银子补偿。眼下陕西人杀了快一半了吧,没看到那个孟屠夫有停下的意思。祝大人别说你不知道,太原城外现在陕西的难民,不到十万也差不多。”
傅山过来,给二人的碗里倒上醋,醋香扑鼻。祝世昌沉默不言,祝世昌知道姜瓖不好糊弄,以总兵衔统领大同大小事务,难民的事情瞒不住他。
傅山坐下来,陪着二人,也叹口气:“你们当官的还这么多怨言,我小老百姓的苦就不值得一说。”
傅山将碗中酒喝干,眼泪在眼眶打转:“我在想先皇(崇祯)在的时候,虽然天下大旱,虽然民间饥馑,但是没有死这么多人啊。这怎么李闯一过京,天下就死这么多人!扬州十日,八十万百姓沦为刀下之鬼。江阴城下,冤魂可只十万?那孟乔芳在陕西也在不停杀人。我听说有人从成都逃到太原来,说那个叫做豪格的,还是大清什么肃亲王(豪格),将四川人都杀绝了!老虎在成都城里面走啊!”
祝世昌看了傅山一眼:“傅青主,你说这话我不爱听。”
傅山瞥了他一眼:“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祝世昌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看着姜瓖:“姜帅你可得给我作证,我接下来说的可都是真事。我家自幼在辽东长大,没受过什么大明皇恩。所以我在大清仕官,没什么不合适。但是我亲眼所见,祖大寿守锦州苦不苦?孤军在锦州城,没有一粒粮食的援助。祖大寿守了三年啊,要是你姜帅行吗?”姜瓖摇头:“我可做不到。”
祝世昌继续说道:“那洪承畴洪督师率兵救锦州之围,因为那崇祯皇帝催战,所以被我大清截了粮道。姜帅你说,以洪督师的不世奇才,就八旗的精锐,虽然不可能全歼,但是打个平手是不成问题的,为什么松锦大战会败得这么惨?别和我说你不知道,姜帅,松锦大战,有大明的人在倒卖粮食。”
傅山惊愕的看着姜瓖,姜瓖咬牙说道:“先皇的国丈,周奎。”
祝世昌继续说道:“这一切都是天意。傅青主你说我大清残忍,是,我们是杀了不少人,但是里面闯贼有多少?明军又有多少?我们清军第一年入关,可是没有和明军作战,一直在和闯贼打。大明军队呢?不想着给先皇报仇,一直在旁边坐山观虎斗。闯贼李自成最后被发现死在湖北九宫山,那是因为被英亲王(阿济格)一路从山西追到湖北,明军又在干什么?刚才傅青主说肃亲王在四川杀人,那是道听途说,你怎么就知道那些人不是西贼所杀,天府之国四川,早就是西贼的地盘,西贼张献忠在四川大杀人,这个事情在我们大清入关之前就天下天下皆知,屎盆子别忘我们头上扣!”
祝世昌喝一口酒,继续说道:“明军别说杀死闯贼他们没出力,他们连守卫自己京城都不出力。北京城就不说了,那是李闯打下来的,那么南京城呢?本来高杰高帅出兵北上迎敌,是大明唯一主动迎敌的大将。我和你们说,我大清的肃亲王(豪格)非常重视,因为豪格和高杰交过手,对高杰评价很高,又怎样?高杰被许定国设计杀死。按说高杰被许定国杀死不算什么,因为许定国就是我朝在你朝的奸细,被暗杀这是军事手段。我想说的是,你们大明江北剩下的三镇总兵干什么呢?江北四镇,拥兵近百万,高杰一死,立刻崩盘。在我大清豫亲王(多铎)大军即将到来之前,三镇跑到西面去打左良玉了,搞什么?扬州空城面对我朝豫亲王大军,怎么可能会赢?豫亲王还在扬州城外多等了你们大明军队十天,都没来一兵救援,所以才有扬州十日。”
傅山摇头不说话,姜瓖也喝了一口闷酒。姜瓖对于江南战事完全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力,这话幸亏是祝世昌说的,要是自己说,指不定什么难听的就出来了。
祝世昌叹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我跟你们说,这叫做天命。我朝太宗皇帝(皇太极)年号崇德,你朝是崇祯皇帝,他俩就是死对头。你看,他俩先后一年就都归天了,这是天下要春秋大一统的标志。在大清和大明之中你们选谁?反正我选大清。”
“为什么?”傅山咬牙问道。
祝世昌正襟危坐:“因为我朝没有党争,我朝没有什么阉党,什么东林党。我大清文化程度低,只学一些《三国》的计策,被汉人耻笑。又怎样,我们学的曹孟德唯才是举!孔有德在大明是叛臣,在大清是能臣,而且还被封为异姓王。这种恩宠你们谁有?傅青主不是我说你,你傅青主,仪表堂堂,胸中韬晦无数,深得庄老之学,又精通医学,据说你还一身绝世武艺傍身。实话跟你说,傅青主,你那一身真功夫,我是佩服异常。你在我朝,那绝对是一员名臣,文可定国武可安邦。可傅青主你自己看,你现在在干什么?你这一辈子干了什么?先是阉党迫害,然后东林党不启用,这么多年长期在外,满身抱负难以实现,你已经废了。”祝世昌说道:“大清没有乱七八糟的党争,而且大清的汉人不会谋得什么长久之策,这就是安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