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瓖为二人倒了两杯酒,端起一个酒杯,姜瓖苦笑一声:“一杯浊酒喜相逢,来,这一杯酒,咱们干了,一起敬何大哥一杯。”
说完,姜瓖和韩昭德二人一起将酒洒到地上。
韩昭德看着融融火光下姜瓖的脸庞充满了哀伤,姜瓖看着前方:“何大哥走了,是为救我。”此种哀伤姜瓖实在说不出口,何守孝当初在五台山黛螺顶上,独自抵抗吐蕃番兵,力尽而亡。
韩昭德为姜瓖倒上酒,却率先喝了:“这杯酒我替何大哥喝了,姜帅莫忧,何大哥九泉之下,一定不会埋怨你。”
姜瓖一讪:“这是为何?”
韩昭德解释:“因为此时姜帅还肯认我这个老兄弟,您的称呼,已经说明了一切。”姜瓖自称为我,而不是本帅,这就让韩昭德十分感动,说明姜瓖并没有自持身份。
韩昭德一拍胸脯,对着面前小声说道:“何大哥,你放心,姜帅,没有忘记本心!”在韩昭德心中,姜瓖还是那个怀有万千抱负,希望保境安民的姜瓖。
姜瓖看着韩昭德认真的样子,也笑了。他喝下一杯酒,看着韩昭德:“韩先生此次前来,所谓何事?南方有事情么?”
虽然韩昭德更担心北面,但是此刻也得先从南方情况说起。因为南方,整个局势一片混乱。
自从弘光皇帝被俘北上之后,南明先后又有两个皇帝,一个是唐王登基的隆武帝,一个是桂王登基的永历皇帝。其中隆武帝虽然坚持北伐,却并不赞成郑芝龙的水军北伐的计划。因此清军南下,郑芝龙直接投降大清。
没有了郑芝龙的隆武帝就像断线风筝,很快被清军俘获了。隆武帝的曾皇后跳崖殉国,没有给隆武帝留下丝毫话柄。而隆武帝也在之后一心绝食,死在福州狱中。隆武帝的离去十分有骨气。
姜瓖默默的看着火光,他想到了弘光皇帝的消息。
虽然现在满天下都流传着弘光皇帝“沉迷声色,纵欲无度”的传言,但是姜瓖通过榆林会馆从南方带来的《过江七事》抄本中,感觉世事可能非常人所想。《过江七事》乃是弘光朝大臣姜曰广所写,和姜瓖乃是同姓各宗。当初为了避嫌,为了摆脱自己的联系,姜瓖对于这个在弘光朝的东阁大学士表示完全没有任何瓜葛,以至于当初来打大同的清朝官员没有任何一人觉得姜瓖和姜曰广有什么关系。
但是姜瓖打心眼里,还是相信这个同姓前辈的话语。在《过江七事》中,姜曰广作为弘光朝阁老,提出了弘光朝不少弊事,却绝口不提弘光帝纵情声色。眼下,姜曰广正在赶往金声桓军中半途。
这让姜瓖相信,弘光皇帝可能绝非人言。因为弘光皇帝在北京城赴死的时候,可没有半点胆怯。这可是青枫带回来的消息。
韩昭德哪里知道姜瓖在想什么,他慢慢的说:“虽然此刻平国公(郑芝龙)降了清朝,但是平国公手下两个大将,郑彩和郑成功(森),并没有降清,而是坚持海外抗清。二人都是平国公至亲,郑彩是平国公弟弟,而郑成功是郑芝龙儿子。特别是这个郑成功十分了得,文韬武略不说,此人被隆武帝赐姓朱,海外都称他为国姓爷,名望极大!”
姜瓖点头,这国姓爷的名头,他在大同也听说过。
韩昭德认真的说:“姜帅,永胜伯(郑彩在隆武帝的封爵)如今被封为建国公,辅佐鲁监国,与张名振等人一起抗,在福建、浙江等地收获颇多。”郑彩一开始就与韩昭德交好。因此韩昭德对于郑彩的交往更多,海岛大同上支持的也是郑彩。
姜瓖点头:“李廷桢(李成栋的字)已经来信给我,国姓爷已经与他通信,答应一起发兵。韩先生认为,郑家这两支水军,谁能够封锁长江呢?”
韩昭德大惊,他一直以为姜瓖对于海路的联系一直是根据自己的情报,也就是郑彩一支。没想到姜瓖还与李成栋有联系,其实韩昭德认真想想,李成栋这条线还是韩昭德介绍给姜瓖的。韩昭德有些自大,他并不知道,大清五入中原的时候,李成栋和姜建勋的交情,二人的联系至此之后就再没有断过。
韩昭德擅长农事,不擅长军事,他脱口而出:“李廷桢不可相信,他可是先后害死隆武、绍武两位皇帝啊!”
姜瓖看向韩昭德,他的目光在漆黑的角楼中,被火光撩的直冒红光。姜瓖淡淡的说:“所以天下,只有永历一支正统大明血脉!”
韩昭德吓得不敢说话,这样的姜瓖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此外,鲁监国只是监国,而没有称帝。韩昭德回想,这么看来姜瓖的反正大计,要奉永历皇帝为正统了!
姜瓖暗叹,这个内容张悦和他说过很多次了。南方之所以战力疲弱,就是因为皇帝太多,监国更是遍地走。李成栋南下看似所向披靡,其实倒不如说是归拢人心。
举个例子,单单是百里芸给姜瓖反馈回来的消息,海岛大同就有大明多种势力,崇祯、弘光、永历、隆武、绍武……哪个都是爷,哪个都不能得罪,这样就没法办事。所以百里芸将所有其他人都赶走,只尊枣强王一家,此事看来取得不错的效果。李成栋看似消灭了隆武、绍武两个皇帝,其实也把大明仅存的势力全部集中在永历皇帝麾下。这与百里芸的做法是一致的。
南明各种皇帝政权,没有本事打清朝,却有本事内斗。永历皇帝的兵马与隆武、绍武皇帝的兵马都曾进行过战斗。李成栋看似杀了很多人,但是很少听说李成栋有目的得屠杀过投降的城市。李成栋的真正目的是直取广州城,因为广州城富裕,各种物资充沛。李成栋需要自己的经济支柱,中间经过更多是地方,是传檄而定,这很难说不是南方各州郡与李成栋的默契。
韩昭德知道姜瓖主意已决,不便再说什么,只好慢慢的说:“永历皇帝优柔寡断,非可辅佐之辈。”
姜瓖苦笑,大明的皇帝,骨头非常硬。弘光帝、隆武帝先后殉国,表明大明很有骨气。可是问题是,大明有远见的君主并不多,大明现在可以入眼的只剩下二位皇族,永历帝和鲁监国,究竟二人是否有这种眼光,姜瓖也十分质疑。大明其他大多数皇族已经被大清所杀,有一些处境好的,比如枣强王之流,能够获得的助力有限。此刻天下大明唯一的皇帝就是永历帝,就算他是刘阿斗,姜瓖也只得尊重李成栋他们的选择。
因为现状不是李成栋或者姜瓖能够选择的,永历皇帝能是现在大明最后且唯一的代表,其中种种是非因果说不清楚。
这个情况更像天命。
只是因为永历皇帝现在是大明唯一的皇帝,唯一一个能和大清,那个坐在紫禁城的顺治皇帝,抗衡的大明皇帝。
姜瓖看着韩昭德也慢慢说道:“本帅,与李廷桢再次会面的时候,就是大明光复之日。”
这个姜瓖是韩昭德不熟悉的,或者说这一刻,姜瓖变成了一代枭雄,不再是那个和韩昭德在破庙喝酒吃狗肉的姜瓖了。韩昭德连忙行礼,低下自己的头颅:“是,姜帅。”
姜瓖拍了一下韩昭德肩膀:“水师的事情,韩先生还要多多费心。”与李成栋见面,最有可能的地点就是在长江,因为需要水军封锁长江。但是究竟是郑彩领军还是郑成功领军,姜瓖也不清楚,而且这件事情姜瓖决定不了。
姜瓖只是知道他要做反正的事情,就必须要借助南方的力量。
大同风很大,一阵风吹过,角楼里落下真正尘土。一阵沉默后,韩昭德小声的问道:“姜帅信上说,粮食用不了太多。是北方出了什么事情么?”
姜瓖叹口气。自从大清和喀尔喀蒙古血战一场之后,喀尔喀蒙古没有占到任何便宜。而那时姜瓖已经把百里芸送出大同,避免喀尔喀蒙古有人找百里芸寻仇。因此,集宁城如今还在姜瓖掌控之中。姜耀现在就在集宁城驻防。
但是带来的后果是,喀尔喀蒙古对大同有些疏离。一方面大清有政策,大同不能明着和喀尔喀蒙古做马生意,而马算是蒙古大宗特产。另一方面,喀尔喀蒙古也有人嗅出不一样的味道,因而故意远离大同。
姜瓖抬起头,强撑起笑容:“但是大同送往海岛大同的瓷器,不会少。”瓷器是大同出口海外的主要商品,有了这个保证,海岛大同就不会轻易放弃大同。不说别的,大同那不到两千的工匠,就是海岛大同垂涎的对象。
韩昭德点头,看着周围,虽然很黑,心里却很踏实:“这里,至少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纵使大同城来往的客商少了,大同多了一些清朝的眼线,但是大同雁北军,是姜瓖忠实的士兵!在这里,不用担心被告密,这是让韩昭德心里最暖和的地方。
韩昭德走下大同城墙,看着姜瓖孤零零的站在城墙上,还在思考着什么。此时,大同城中几乎面目全非,韩昭德认识的人几乎全部不在了,何守孝死了,南十方和高敏宗还在海岛大同,连姜瓖的总兵衔,其实都不是实权,姜瓖可谓自身难保。
韩昭德一阵心酸,赶紧前进两步,躲在马车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