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阵子,**的地下工作者在58师部队里闹得可欢了。营房里出现了“打倒国民党政府,不要给国民党卖命”的传单。国民党特务们抓得也厉害,隔三差五就有“共党探子”被枪毙。结果是反对国民党特务迫害的呼声越来越高,心向**的士兵越来越多,部队开差的现象也越来越严重,甚至有的整班逃跑,58师的军心焕散了。
一九四七年十一月的东北战场上,**胜利在望,国民党败局已定,大批的国民党部队不断被消灭。面对这种形势,国民党军队的士兵厌战情绪非常强烈。不但像58师这样的杂牌军士兵开差的现象严重,而且像52军这样的中央军部队也有人开差。
记得一个风雪交加的上午,门岗的警卫告诉我,大门外有一个南方蛮子要找我。走出大门一看,只见一个身穿老百姓的破绵袄,头戴破狗皮帽子,脚穿破绵鞋,冻得直跺脚的人在眼巴眼望地瞅着我。看着他那黑里巴曲的脏脸,我心想哪来这么个要饭花子,我也不认识他呀!
“谁找我?”
警卫用手指了指他,见我没认出来,冲我呲牙一笑:“王参谋,不认识我啦?我是钱排长啊!”
我仔细一打量心里“咯噔”一下,可不,这个人还真就是原来驻港口52军25师加强营的钱排长。加强营在营口战役以后就开往铁岭一带,他怎么造成这副熊样,又自己跑了回来?
他见我呆呆地瞅着他,叹了口气:“咱们找个地方谈一谈好么?”
我这才缓过神来:“老钱,你怎么造成这副模样,我都认不出来你了?”
“王参谋,一言难尽呀!这里不是话的地方。”
“你稍等一下,我去请个假,然后咱俩回家。你是贵客,我得好好招待招待你!”他苦笑了一下,没出声。
钱排长自打海边我和他打过交道以后,我俩的关系一直处得不错。虽然他找我是为了给他的老乡帮忙,但是人家也是瞧得起咱;同时我在他的老乡身上钱也没少得,所以我也拿他不当外人。
请好了假,我领他回到了家。看样子钱排长已经好几顿没吃饭,再加上南方人本来就不抗冻,连冻带饿进屋就晕倒在地下,把你妈吓得够呛。
“你又从哪领回个要饭花子?”
“他哪是要饭花子!他是钱排长。”
你妈下地一看:“可不是咋地,真是钱排长。他这是咋地了?”
“恐怕是连饿带冻,屋里暖和,进屋冷丁一下子受不了。”
“哪咋整?”
“没事,缓一缓就过来了。”
着话的空,他缓了过来。我俩急忙把他扶到炕头上,又给他盖上床棉被,就这样他的身子还直哆嗦。摘下他的狗皮帽子一瞅,挺长的头蓬乱而又脏兮兮,脸被冻得青一块紫一块,有好几个地方还起了水泡。
过了一会,他缓了过来的第一句话是:“嫂子,有吃的吗?快给我拿。”
“有剩下的馒头,要不你挺一下,我给你做去。”
“不用啦,你先给我拿。我已经两天多没吃饭了!”
你妈急忙到外屋给他拿来四个馒头,又倒了杯热水递给了他。看样子他可是真的饿坏了,坐起来后三下五除二就把四个馒头吃了,又喝了一杯水后才缓过了精神。
看他缓过了精神,你妈到外屋张罗做饭。我把烟递给他,着后他深吸了一口:“真香啊!”
“老钱,咋回事你跟我学学。”
“王参谋,这兵不能当了!”
“咋不能当了,你们那待遇多好?军官服一穿,匣子一挎,挣得多,吃得又好。我们想当,还当不上呢!”
他苦笑了一下:“那倒不假,不过这仗打不了啦!这八路军打仗不怕死,瞪着眼睛往上上。要打仗我还真没少打,日本鬼子仗着武士道精神就够难打的了,可这八路军打仗比日本鬼子还厉害。枪一响那人‘嗷嗷’叫着往上冲,我那个排,头一仗就叫人家打得差不多了,阵地也丢了。营长要枪毙我,我一想去***吧,我还不卖这个命了呢!反正我也看明白了,咱们肯定是打不过人家,再打就是个死。我家上有老,下有,还有个买卖,我不能死。于是就和几个老乡合计,这兵咱不当了,往家跑吧。这样我们几个就偷着跑了。”
“你们这是逃兵,抓住不得枪毙呀!”
“抓谁呀?咱52军的弟兄本来就不愿意到这死冷的东北来打仗。现在又接连打败仗,谁有机会不跑?光我的老乡就跑了不少,不过有些人被抓回来枪毙了!我们几个倒没有被抓住,可半道上遇到了**的民兵。打了起来,死了几个,受伤的被抓了去。只有我跑得快才没有被抓住。没办法,我用我的军服和一个放牛的老头换了这身破衣服。一路上没人问我。我也不能开口话,一话就得露馅,口袋里又没钱,我只好装哑巴一路要饭到这,想坐船回老家。”
我一听就明白了,他找我的目的就是两个字——要钱。
“老钱,按理咱俩处得不错,你现在正是为难的时候,从哪个方面来我都应该帮帮你,不过你也知道,我们的薪水低,我挣那俩钱养家糊口都勉强维持,月月也没有余钱。”
他听我这么一,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我看他这个样子,马上又把话拉了回来:“现钱我没有,黄货我倒有,等吃过了晌午饭,我拿几个镏子咱俩到二门丁金铺换几个现钱,咋也得叫你坐上船回家。”
他一听才露出了笑脸。
那时候的黄货换现钱非常容易,因为人们也都看明白了国民党政府马上要倒台,所以都急于把自己手里的现钱换成黄货。我拿了四个镏子到了一家金铺后,还没有送到柜台上,就被买黄货的人抢着买了去。拿了钱我俩到了港口,正好有一条商船要到上海,傍晚的时候开船。我按营口到上海的客船价给了商家钱,他们同意把钱排长带到上海。
看到钱排长那一身寒酸的衣服,下午我又领他到街里买了一身衣服,叫他洗洗澡,理了个。临走的时候,我又给了他些钱。他拿了钱哭着给我们跪下了:“大哥大嫂,你们是我的再生父母,你们的大恩大德我终生难忘!我们那地方气候好,一年能种两茬庄稼。我家也不穷,我劝大哥一句,这兵别当了!你们要有心思就到我家去,兄弟我保准叫你们财!”完后站起来朝我要了张纸,把地址给我们留了下来。
送走了钱排长,看着他留下的地址,我心里一阵阵的难受,心想在这兵荒马乱的社会,无论哪个地方的人活着就是个遭罪。你妈看我瞅着纸条呆,一把抢过来:“看这玩意儿干啥,咱还真能上那地方去呀?”然后就要撕。我急忙拦住:“别撕,不去留着也是个纪念!”这张纸后来也不知道哪去了,我只记得上面好像写着“广东中山榄镇钱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