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隆的死像瘟疫一样,迅速传遍了这只小小的轻骑兵队,他们前一刻还在追杀面前那些失魂落魄衣甲残破的敌人,后一秒种就听见自己的指挥官死了,而当他们回过头,事实也的确如此,那件虽然没什么用,但好歹也能为他们壮胆的黑色斗篷已经如落叶般飘落马下。
“卡隆死了!亲卫小队长卡隆死了!”这样的声音很快促成了这只部队士气的崩溃,而我突然找回的战意,更是他们丧失了一切的斗志,一心只想着撤退,逃回山下第七军团他们的大部队中去。
这场小小的战斗,就这么奇迹般地发生了扭转。
但对于大局来说,这只不过是留给了我一丝丝喘息的空间。
我一把把越过我身边逃命的一个黑骑士拖下马,正要顺手拧断他的脖子,那个被我单手举在空中挣扎不停的人忽然顿住了,良久,他用饱含着惊恐和企盼的声音说:“埃蒙斯?!”
我一怔,这声音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我仔细看了看这家伙的脸,忽然间想起来了,这是当初那个被我一刀斩碎,因此害得我被赶出基地的巴克利的死党吉尔,可是,他当初不是弓箭百夫长吗,怎么变成了骑兵?
我说:“你是吉尔?!”
那家伙拼命点起头来,恳求道:“我是我是,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但看在都是一个基地出来的份上,你就放我一马吧?”
我说:“你怎么变成了骑兵?还有,帕米呢?”
帕米是当初埃德加手下的山地人领袖,当初就是小队长了。
吉尔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恐慌,他喃喃道:“帕,帕米,他,他死了……”
虽然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我还是有些接受不了,手上微微一加力,吉尔的眼珠子就快要突出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冷冷喝问道。
吉尔一边徒劳地挣扎着掰我的手,但在机甲一百倍出力的情况下,我甚至都已经听到传动钢丝被极度拉伸发出的扭曲声,他又怎么可能掰得动?
他挣扎着挤出几句话:“他……叛教……要替埃德加报仇……被灭族……全族火刑……”
我仿佛看到,在那遥远的第七军团的基地里,帕米和山地人残存的族人,被一串串绑着,推到火刑柱上,在熊熊燃烧的火光里徒劳而孤独地挣扎、咒骂、哀号……
“别说了!”我怒吼一声,手中的力气稍稍大了些,吉尔的脑袋就在我面前从血红变成了黑紫,然后眼珠子喷射了出来,整个脑袋就像一个核桃,被我一把捏炸,红的和白的东西溅了一手都是。
我放开吉尔的尸体,看向下面已经围上来的第七军团,以及第七军团背后突然出现的那星星点点的火光,我说:“走,我们回到弟兄们那里去。”
“就算死,我也要和他们一起,把我们的仇敌杀得干干净净!”
塞尔吉奥忽然策马奔上我身旁的小山丘,远远看向那边,一会儿后,他忽然说:“有点不对!”
我抬起头:“什么不对?”
塞尔吉奥还没有回答,我跟着也看出来了,我也窜到了小山丘顶上,看见山脚下的第七军团,阵型似乎有些不稳了,绕道我们侧后方的三千多火把开始乱哄哄地后退,挡在我们面前的两千多接近三千的火把,也略带些慌乱地运动起来,很快就摆出了一座标准的防御阵型,接纳那三千人的汇入。
阵型不断壮大,伴随着第七军团主力的收缩和布阵,在他们后方出现的那一片繁星般的火把,也开始迅速地移动变化起来,隐约可以看出来,居然是一座骑兵楔形阵的模样。
仔细听,可以听出来,空气中滚动着的,如同雷鸣般的马蹄声。
“是重骑!”塞尔吉奥有些激动地下结论。
“是重骑,没错。”我深深吸了一口乌鲁兹达克山夜晚的空气,感觉浑身上下都是那么的舒坦,“可是,是谁的重骑?”
塞尔吉奥耸耸肩。
“不管是谁的,总之不会是我们的。”我点点头,“大概是这附近的某只斯瓦迪亚军队吧,阴差阳错之下发现了下面的第七军团。我们赶紧回去,趁这个机会,赶紧撤退!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机会!”
说完,我回过头朝来路跑过去,那里还剩下我的三十多名还能骑马的骑兵战士们,以及两三百名毫无战斗力的人员。
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机会,要把握!
我一头闯进营地,就看见身上缠着绷带,趴在一棵树冠里的克雷斯,他正端着他的弩朝这边指过来,方才的那场近在咫尺的血战看来扯动了这里每一个人的神经。
一看是我过来了,克雷斯马上开口问:“怎么样?我们胜利了吗?”
我一阵风般跑进驻地,大吼起来:“第七军团被一只不明身份的骑兵队牵制住了,暂时没有力气管我们,趁这个机会,我们赶紧走!通知队伍,抛弃一切辎重,全速出发!”
克雷斯一怔,马上反应过来,几乎是从树冠上摔了下去,一落地,就飞跑回去,边跑边将我的话一字不差地传递了回去。
只是十分钟不到的时间,所有的人员全都准备妥当,除了伤员之外,所有的辎重,包括一套据说是孟格非的实验器材都统统抛弃了,孟格非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被我们拖上马,依旧像死了情人似地痛苦不已。
“一切都会有的,回到咱们的基地,一切都会有的!我向你保证!”我对孟格非说,“何况,所有的实验记录和图纸你不是都有么?”
孟格非就不说话了,他直接晕死了过去。
其实并非所有的伤员都带上了,除了一些已经休克的重伤员之外,几乎所有断手断脚的伤员,只要他们还有清醒的意识,听到克雷斯带去的消息之后都先是狂喜,之后不约而同地陷入到了一种悲怆的沉默中。当我在指挥克雷斯手下那些毫无战斗力的研究人员把伤员抬上马车时,我清楚地听到不远处,那个先前要求留下断后的断腿的骑兵压低声音对他的同伴们说:“你们听到了吗?将军在让人把我们送上马车。”
他的同伴说:“听到了,将军是个好人。”
他说:“我们都是些废人了,我断了腿,一辈子不能上战场,你断了两条胳膊,活下来也是养老的命。我们除了拖慢弟兄们的速度,根本毫无价值。”
他的同伴不说话。
他说:“我已经决定好了。我这一辈子,能有这么荡气回肠的一段,能跟着咱们的将军,就已经值了。我活够了,不能再死皮赖脸地留下来害弟兄们。我要先走一步了,你们如果惜命的,可以留下来,如果是爷们的,就跟我一起走。”
他的同伴们互相看了看,默契地点了点头。
他说:“那就这么着吧。我在下面,等着各位兄弟们。等着看将军许诺给我们的那个,真正的光明!”
当我走到他们面前时,这六七十个断手断脚的伤员,已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他们手牵着手,没有手的,就用脚心相抵着,一起上路了。
我蹲下身子,机甲粗糙的手掌轻轻摆正他们歪斜的身体,我挨个看过他们的脸庞,在心里默默说:“兄弟们,原谅我没有阻止你们……你们的恩情,我埃蒙斯领了,你们的期望,我替你们达成!……你们的命,我埃蒙斯,会替你们一起活下去!”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