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菲利普靠在椅子上,悠悠道:“那是二十年前,那时候我刚回到德赫瑞姆,那天晚上看到城市西边的天空被熊熊火光照亮,漫天通红,还夹杂着仿佛千万人怒吼一般的声音。想起来,应该是那时候,你被大祭司打下山崖了?”
干妈说:“是的,然后呢?”
老菲利普接着说:“那天之后,我们去现场调查,发现有那附近有数座村庄都被执行了火刑,这让我们感觉很惊恐,因为这是黑暗教团的手法,每经过一个村庄,必定对全村人行使火刑。那时候黑暗教团之祸已经过去了十年,圣王也消失了,五大国重又开始争斗,如果黑暗教团那时候卷土重来,卡拉迪亚真要陆沉。所以我们惶恐不安,去报告领主,但领主不以为意,好在后来也没有听说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我们也稍稍放心了。”
老菲利普想了想,好像在思考要不要说出来似的,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不久以后,有人说,看见一队黑衣黑甲黑马的骑士穿过中部平原,往库吉特草原去了,然后消失在那里,再没有出现过。这本来没有什么,我也只是当一个消息听了。但是很快,库吉特那边传来一个奇闻,常年和赛加可汗作对,一直没听说过有妻妾的黑旗库吉特首领廓尔喀,忽然多出来一个五岁的私生子。有人问他,孩子是哪里来的,母亲是谁,他回答说,是黑夜中的仙女,是神赐给他的孩子。”
干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股强大的压迫感突然从她身上迸发出来,一瞬间,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都降到了冰点以下,老菲利普坐的椅子、桌子、那张简陋的床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老菲利普也被这强大的压迫压得说不出话来,满脸憋得通红,呼吸都困难起来。我立刻挣扎着挥手,喊:“冷静点,让老菲利普说完!”
房间里的压迫感渐渐消失,老菲利普惊魂未定地看着干妈,他手上一直捧着的木头杯子居然化为碎片散落下来。干妈深呼吸几口,轻轻说:“我太激动了,你接着说。”
老菲利普小心翼翼地把椅子搬远了几步,虽然我知道这完全没有作用。他接着用带着颤抖的声音说:“又有人问廓尔喀,神为什么赐这个孩子给他,他说,孩子的母亲犯了错,收到了父神的惩罚,但孩子是无罪的,父神舍不得杀他,所以把孩子赐给了他,让他带大。并说这个孩子日后绝对会有极大的成,会名动四海。当时很多人都笑廓尔喀,明明是不知道抹黑搞大了哪家姑娘的肚子,却编出这么神秘兮兮而又荒诞离奇的故事。后来,孩子十岁时,廓尔喀把这个孩子送出去游历,不放在身边。再后来,廓尔喀在南边的图尔布克盆地遇袭,被赛加可汗诛杀,黑旗库吉特几乎分崩离析,那个孩子奇迹般地出现了,凭借他作为廓尔喀唯一子嗣的身份,整合了黑旗库吉特的实力,比起当年犹有过之,现在已经发展到和赛加可汗分庭抗礼的程度了。”
我回过神来,说:“你说的那个孩子,是黑旗库吉特现在的首领,贝斯图尔?”
老菲利普叹了口气:“没错,是贝斯图尔,他是一个浑身秘密的神秘的人……”
干妈此刻冷静了下来,平静问道:“你确定吗?”
老菲利普连连摆手:“我只是听过这样的传说而已,要说是不是真的,我还真不确定。”
干妈说:“没关系,我去走一趟,知道了是不是真的了。”
老菲利普说:“我刚从那边回来,那里正在打仗。谁知道贝斯图尔在哪?他可是库吉特内战的关键人物,要是那么容易被找到,还不早被暗杀了啊?”
干妈听到这句话,身上又泄露出一丝恐怖的压迫感:“如果贝斯图尔真是我儿子,谁敢杀他,我杀他全家!”说完,一拂衣袖,要出去。
我忽然想到什么,说:“你不带我去?”
干妈说:“带你去干什么?”
我苦笑道:“带我去继续帮你打听贝斯图尔的下落啊……”
干妈说:“用不着,到了库吉特我自有办法找到。”
我又苦笑着说:“可是可是……我的脑袋可是值一百万啊……”
干妈冷冷道:“你主要是怕有人来杀你吧。”
我无奈地点点头,废话,那可是一百万诶,要是有干妈跟在身边,依我看,能杀我的人还真不多。
干妈没有说话,咻的一下从门口消失了。
老菲利普笑了笑,摇了摇头,说:“死心吧,人家赶着找自己的亲儿子,你这个干儿子毕竟不是亲生的。”
我也苦笑了笑,准备说点什么自嘲一下,忽然眼前一花,一条白影又出现在门口,干妈皱着眉毛看着我。
“你还在等什么?等别人来拿你的脑袋?”干妈说。
我一愣,没反应过来。倒是老菲利普先一步笑出来了,说:“小侄子,看来你这个干儿子当得还不算惨。”
我们在德赫瑞姆又花了些时间,准备车马和口粮。毕竟这回可不是出去串门,那可是从德赫瑞姆到黑旗库吉特控制区,算走最短的路线,经乌克斯豪尔过乌鲁兹达克山口,那也有接近四百英里的路程,可不是靠着干妈带着飞啊飞啊到了的。我们买了四匹马,一人双骑,还准备了足够一路上吃的干粮。当然,这得花不少钱,可是有干妈不一样了,眼睛一瞪,对方不仅乖乖免了单,还殷勤地送上一些盘缠路费。
有时候我觉得,摄魂术真是个好东西啊,要我选特异功能的时候,我怎么没选类似的能力呢。
傍晚时分,在心急如焚的干妈的暴力威胁下,我们终于出了城,在夜色中朝着南方笔直地奔驰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出城的时候,我忽然感觉浑身上下怪不自在的,好像有双眼睛一直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盯着我似的,这种感觉很奇怪,让我心里始终笼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祥感,感觉自己好像即将被狮子伏击的羚羊一般。但是我偏过头看了一眼骑在马上一直沉默无声的干妈,心里又稍稍定了定。有干妈这样的高手在,我需要担心什么呢?
天亮的时候,经过一晚上的夜奔,胯下的马显得委顿不堪,我们在距离德赫瑞姆四十多英里的尼美加村附近换了坐骑,又开始新一轮的狂奔。直到两匹马都腿脚发软,口喷白沫,此时已经到了阿兹哥德附近,地势也出现了由平原向山地转变的趋势。我知道东南偏东大概一百五十英里之外,是分隔维基亚王国和库吉特汗国版图的萨吉彻山口,那座牢牢掌握在库吉特汗国手中的雄关萨吉彻堡建筑在山口顶端。但我们此行的方向是黑旗库吉特控制区,所以只能在这里稍事休息之后,便一路向南,直奔乌鲁兹达克山口。
我仰起头看西下的太阳,以此来判断方向。危险是这时候出现的。
夕阳虽然已经西下,但那光晕还是很耀眼的,我看向太阳时,眼睛立刻被阳光刺痛,还没有等到瞳孔自动调整好,以适应光线的强度,一股强烈的危险感涌上我的心头,几乎是同一时刻,我模模糊糊看见太阳耀眼的光晕里,似乎有那么一两个黑点正在摇晃着接近。
之后我才听到箭簇划破空气发出的尖锐的呼啸声。
与此同时,在我驻马的地方,一前一后的地面上忽然陷下去两个脸盆大小的陷坑,从陷坑里,一簇寒冷的毫光,一道冷酷的刀光同时亮起来。毫光里是一蓬充满了死亡腥气的牛毛细针,刀光则源自于一把不足一英尺长的短刀。
那时候,我直接傻掉了,愣愣地呆在那里任别人杀。
但是并没有任何攻击加诸在我身上,只听见一身沉闷的痛呼声,那个一身黑衣,潜伏在陷坑里出刀的刀客从腰部被打断,上半截身体不受控制地飞上半空,正好迎上了空中飞来的两枚黑点,那是两枚足有一百公分长短的特制弩箭,他的身体一瞬间被弩箭贯穿撕裂;而下半身则在四散的血肉间软软倒下。
而身前的那团牛毛细针,则统统射在一幅仿佛弱不禁风的白纱幔上,下雨般落在地上。
接着,那条射出细针的人影还在空中,便拔出一把与身后刺客手里式样差不多的短刀,但还没来得及挥动,被那条纱幔蛇一般灵活地缠绕住了,整个人瞬间被裹成了木乃伊,紧接着,纱幔突然一紧,一声极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原先人形的木乃伊一瞬间被绞成了长长的腊肠状。
纱幔松开时,我只看见一坨仿佛被千万匹马践踏而成的肉泥,一坨一坨落在地上。然而神奇的是,先前裹死他的那条纱幔居然还是洁白的,连一滴血都没有沾上。
我忽然觉得,整个卡拉迪亚,都不会有什么人能够杀我了。(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