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南伤兵营,看着这里的情形,张只能为那些伤兵们感到可怜。自己赶了几天几夜的路疲惫万分,但也比不上大冬天的这群伤兵在这里等死这么让人心凉。
许多伤兵都是河南河北的兵,并非关中来的府兵。
在先前的几次河北交战中,李神通李孝常等人率领的都是河北河南兵,由原来的郑军、夏军等收降整编的,还有则是如李艺、李世绩这样早先归降唐朝的地方军的兵。
真正的府兵,只有三千关中府兵。
也正是因为几次唐军主力都非关中府兵精锐,才会接连大败。尤其是李神通和刘黑闼在饶阳的那次决战,五万对五千。
结果反被五千人打的全军覆没,据说当天在野外会战,双方交战开始,天降风雪,风向是朝着刘军,唐军把刘军压的打,刘军本来就兵少,差点崩溃了。结果没多久,风变向了,夹着大雪灰尘向着唐军卷去,刘黑闼率着预备队的骑兵亲自冲锋在前,奋勇当先,结果李神通那支杂牌子军立即转身后退,引了溃败。
半年多来,这些河北河南的整编军表现的非常差劲,打会战会战打不赢,打守城战守城战不赢,他们除了跑,就没其它的本事了。
因此在黎阳,唐军对于这些败兵伤兵也没有什么好脾气。
许多败兵重新收拢后被派去做些加固城墙之类的苦力,要不就是编到各个炮灰营里头,反正是被区别对待的。
就连那些伤兵,也没有得到什么像样的医治。
张只能叹气,这年头不但子女有嫡出庶出奸生,就连军队,也一样有嫡系和杂牌、炮灰。
秦琼等人带来的关中府兵,就是大唐的嫡系中央军王牌部队,至于李世绩和李艺的黎阳兵和幽州兵,是地方军部队,而原来李神通他们带的,是从河北河南各地集结的整编降军训,算是杂牌军,至于后来李孝常再来,带的可就是河北各州召集起来的州兵了,那只能算是乌合。
若张没有站在这里,他其实也不愿意去管什么嫡系杂牌炮灰。但是他现在看到了,站在这里了,他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要不然会良心不安的,那毕竟都是一条条的生命,看着就这样的腐烂,实在心痛。
呆在这里的,确实许多都是在等死。
天天有尸体抬出去,剩下的也只是在等死,那些伤势轻一点的,是不会呆在这里的。
“总管,我觉得这些伤兵好好医护,许多都还能抢救一下,也许能有半数可以活下来。”张对李世绩道。
在黎阳,现在有两支部队,一支是李世绩的部队。另一支就是秦琼等八总管带来的先锋部队,李世绩和秦琼他们都是总管,但李世绩相当于一个战区司令,秦琼他们却仅相当是部队司令,因此在黎阳这块,其实现在还是李世绩说话最管数。
要等李世民带着中军来了,到时才会由李世民这个剿匪总司令全权指挥。
在军队里,张也改了口,称李世绩为总管。
“你说这里的伤兵能救活一半?”李世绩眉头紧皱,语气有些重。
张忙道,“我这里有些药,再配合着加强护理,应当能把不少伤势不算太重的救回来。至于救更多的,我不敢打保证,也许能多增加一两成,但得看结果。”
张只以为是他说的五成太少,却不料光一个救活五成的数字,已经把李世绩给惊到了。这是伤兵营,但里面的伤兵可不是一般的伤兵,都不是什么轻伤,而是一些断手断脚甚至瞎眼的,还有许多刀伤箭伤等受创严重的,最要命的是,大多数受伤的都是已经感染了的。
按以往军中的情况,这群伤兵能得到的医疗有限,最后还是得靠命。命硬身体好的,也许就撑过来了,运气好点,只少掉点零件,但是能活下来,甚至还能继续上战场。运气差的,就只能是横着出去了。
正常情况下,还得是在城池中这样有条件的伤兵营里,最后能活下来两成,都是非常不错的情况了。若是在野外战场上,特别是冬季这样的恶劣条件下,可能伤兵一成都活不过来。
伤口感染的伤兵死亡率更高,几乎能达到九成以上。
现在张一句我能救活五成伤兵,这如何不让李世绩惊讶,哪怕这些兵多数都不是他的人,但多救活一些下来,也是一项功绩啊。
“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让人全力配合。”李世绩激动的都有些颤抖了。
一般人若敢那样说,他肯定一耳光就扇过去了,再厉害的军医都不敢这样夸口。可是他刚见识过了本来已经要死的老铁枪,却在张手下起死回生了。
“我需要一些人手,还要一些干净的布,另外还有酒和醋。”
“酒和醋?”几个军官疑惑的望着张。酒和醋跟伤兵有什么关系,难道给他们喝上路酒?
李世绩也疑惑,但他说到做到,既然支持张,就不会再更改。
“要多少?”
“酒醋各先来二十斗吧。”张想想道。
一酒二醋三水,这是他想到的第一样。酒醋水都是为消毒用的,醋加热后的蒸汽消毒作用很强,而保持伤兵营卫生干净,让伤兵喝开水,也一样是防止病情加重。至于酒,张是准备弄点酒精以清洗创口,但现在没有酒精,只能临时提炼一些高度白酒出来顶替。
“人手不是问题,酒醋布也不是问题,我这就安排。”
李世绩动作很快,他给张拔了一队府兵,又指派了二百个民夫给张,让他放手去做。
几名大夫都对此表示了存疑,一个嘴上毛都没长齐的年青人,把这么多伤兵都交给他,能行吗?
“伤兵营里都是群等死的,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你们一个个也都束手无策。若是你们谁敢说能有办法救治这些伤兵,别说能救活五成,就是能救活两成,我都让你们来管。”
没一个大夫说话了,那些伤兵可不是一般的伤兵,能活下来一成就算不错了。
“既然你们不说话了,那以后就不要再说了,我命令你们尽量协助张三郎。”
伤兵营中,张仔细转了一圈。
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章程。
“先每个屋子烧个炉子生起火来,这里太冷了。”
天气这么冷,好多屋里还没火,伤兵们本来就伤病在身,此时正是身体免疫力低下的时候,更容易感冒,一病未好又添一病,那真是嫌死的不够快了。
“那边赶建一个灶房,多垒一些灶,架起大锅烧水。以后所有伤兵喝的水,必须得是烧开的,不得喝生水。”
“给那些伤兵找些衣服来,要干净的,给他们把身上那些满是血渍灰尘的衣服换了,换下来的衣服全都拿去开水煮过,至少得煮上小半时辰才能拿去洗净晾干再用”
张每说一条,就有人记一条。那记录的是一个军中的书吏,也是李世绩的总管府的幕僚,他按李世绩的吩咐,全程跟着张,把他说的话都记下来,尤其是处置伤病的章程方法都一一不差的记录下来。
李世绩想的是万一张真能救治好一些伤病,不说五成,哪怕能有一二成,这都已经非常不错了。要真能达到那效果,那到时张的办法就非常宝贵,值得推广。
身为一个沙场老将,李世绩相当清楚,一场战争,正面战场上直接战死的士兵数量,其实并不多,除非是那种围歼战。要不然,往往伤亡不到两成,士气已经全无,甚至开始败退。
而战后的伤兵死亡率往往比战场直接战死的更高。
那些战后死亡的伤兵,又大多数是死于伤口的感染。伤口一旦感染,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张真要有能够医治伤口感染的药和法子,那对战争的影响就太大了。
“立即打制一些病床,伤兵们必须得睡在床上,不能躺在地上,或随便靠在哪里。我不管你们是去砍树也好,拆门板也罢,总之,今天伤兵营的兵都需要躺在病床上。”
“去找仓曹,给伤兵们要来床单、被子!”
想了想,张又让人去拿几匹红黄绿不同颜色的布来。
他让人把几种颜色的布裁成了一条条小带子,然后把原来的营中的大夫找来,开始巡察伤兵。
亲自查看每个伤兵,听营中大夫讲述病情,然后张做出判断。
给伤兵分出伤情等级,最严重的给他戴上红袖带,次等的带黄色,再次等的带绿色三等。
把病人分级,然后设立相应等级的病房,红色急重病房,黄色重病房等,安排专人负责照顾护理。
“这样就行了?”一旁跟着跑上跑下的一群大夫们大眼瞪小眼,他们多是四五十岁的老大夫了,现在却还要听一个年青后生指挥,总觉得面子过不去。可他又确实把他们都认定撑不过一天的垂死病人给救活了。
但现在跟了半天,却仅是一些烧水啊换床单之类的,他们不免开始觉得,也许这张三什么都不会,只是刚巧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或者只是恰巧手里有一颗灵丹而已。
张没去理会这些大夫们的想法,他现在想的是如何救死扶伤。
“不,这才仅仅是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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