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景一怔,怒道,“我们凭什么帮你付账,让别人请吃饭总得有个理由吧?”
那人把筷子搁在碗上,终于抬起头来,把脸面对了他们,笑得好生得意,“理由嘛,就因为你们是我的哥哥和嫂子!”
那个孩子真的长大了,但五官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有以前的稚气被英气取代。贺云阳愣怔了片刻,迟疑喊出他的名字,“云……祥?”
“当然是我了!”贺云祥大笑,“翊雪姐姐说你现在已认不出我了,我还不信,想不到真让她说对了。”
“你是贺云祥!”天景睁大眼睛打量他,“我师傅真的治好你了?你站起来走几步我看看!”
“还走啊!”贺云祥叫道,“我的身体三天前才彻底恢复,今晚翊雪姐姐用御风术送我回来。进了朔越城,我想反正离皇宫也不远了,就想自己走回去,顺便也看看城里的夜景。没想到居然看到了你们俩个,我一直跟着你们的,嫂子也就罢了,哥哥你功夫那么高,居然也没发现身后跟着人吗?”
贺云阳红了脸,对他这样的高手中的高手来说,被人盯梢居然毫无察觉,的确应该脸红。他低了头嗫嚅道,“我,我还真没注意!”
贺云祥促狭地笑,“也是啊,你和嫂子牵着手,说说笑笑兴高采烈的,的确也无心注意到身后有人。”
天景看到贺云阳越发困窘得抬不起头,连忙帮他解围,笑嗔道,“我看我师傅不但给你治好了病,还把贫嘴取笑人的本事也教给你了,你现在可以算是我师弟了。”
“天哪!”贺云阳哀叹,“陈天景已经够我头痛了,现在她还多了一个师弟,这下子我还活不活!”
他们三人出了那家小馆子,贺云阳仔细打量身边的弟弟。对翊雪的治疗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贺云祥现在的身高只是比自己略矮一些,同样是长身玉立的潇洒少年。任谁也看不出,眼前这个男子曾经在轮椅上坐了整整十二年,而且在这之前一直是小孩子的模样。
贺云阳拍拍他的肩,道,“你先回宫去吧,我要送天景回大渊,回去后咱们再细谈。”
贺云祥指了指旁边一家小酒馆,“哥哥,我就在那里等你。今晚我想和你好好喝一场酒。”
天景在旁边轻声道,“完了,我师傅把喝酒的本事也教给他了!”
贺云阳白她一眼,“本来云祥是很好的孩子,这下真成你师弟了。”他回头道,“回宫也可以喝酒嘛,你先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贺云祥直截了当地拒绝,“刚才我想回宫去是因为以为你在宫里,我想让你看看我走路的样子。现在我回去干嘛,哥哥你以为宫里还有人愿意看到我完全恢复健康吗?父皇他懒得看,太子看见了会很生气的。当然,秋姨看到我好了她会高兴的,不过她现在肯定已经休息了,我不想再去打扰她。明天再见她也不迟。哥,我今晚只想和你一起喝酒,你送嫂子回去就过来找我啊!”
这家昌宁街上的小酒馆彻夜都没有关门打烊,但是老板也挺开心,因为一个极漂亮的年轻人给了他十两银子包下这酒馆一整夜,然后那个年轻人就来到临窗的那张桌上,和一个已经在那儿坐了好久的年轻人坐在一起喝酒说话。
老板觉得那两人应该是兄弟,虽然长得并不像,但他们身上都有一种特别的气势,很像很像!
齐朝皇宫中这几天热闹的很,从嫔妃娘娘,到内侍宫女,都在讨论同一个话题,关注同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四皇子贺云祥。
贺云祥自小的凄苦遭遇人尽皆知。八岁时意外坠马,被惊马踩断腰椎,命大活了下来,但从此落下终身残疾,只能坐在轮椅上了。更糟的是,康明帝从此放弃了这个儿子,不闻不问,并在贺云祥的母妃去世后,把他打发到了离秋蝉阁极近的镜花台居住,也就算把他全权交给秋荻夫人和贺云阳这一对最卑微弱势的母子照料。
贺云祥在轮椅上从八岁坐到了二十岁,原以为已被命运判了终身监禁的他竟然有了转机。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位白袍大仙,竟说与从不起眼的四皇子有缘,皇上起初以为是骗子,拒而不见,后来不知为何又亲自去求,前倨后恭的态度甚是奇异。神仙架不住皇上的恳求,于是定下了半年之约,带着四皇子飘然而去了。
宫里的人都差不多要将此事忘记了,同时四皇子的形象也将从记忆里淡去。谁承想四皇子居然回来了,而且是自己走回来的。更令人惊异的是,四皇子自从腰椎断后,身体就几乎再没发育生长,二十岁了还是八、九岁的样子,而这个自己走回来的四皇子,居然是成年男子的模样和身高。
康明帝抓住这个极是陌生的年轻人看了又看,从眉目五官和脸型轮廓来看确是云祥,半年前让白袍大仙带走的四儿子。可是世间竟真的有神仙,真的有奇术吗?让云祥又能行走已经是奇迹了,居然还能让他长大!
康明帝愣了好一会了,总算想起了这个儿子身体某处有一块胎记,如果这人不是云祥断不会有的,遂命他脱衣验看。一看,胎记好端端就在他身上,自此才再无怀疑,只有庆幸。
这几天贺云祥成了所有目光的焦点,大部分人对他遇仙的好运艳羡,也有些人为此事的诡异嗟叹。小宫女们则在议论他的时候脸红心跳。想不到从前那个小娃娃一般的四皇子长大以后这么英俊好看,当然还是远不及三皇子,但三皇子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而这位四皇子还是一位可以接触的英俊少年。
贺云祥才无暇宫里的人怎样看他说他,他这几天只忙着练*哥教他的功法。离开前哥哥就答应他,如果翊雪姐姐治好他并为他打通经脉,哥哥就会把内家心法和剑术都给他。
贺云阳言出必鉴,在云祥回来的第三日就把内家心法传给了他,嘱咐他好好练习,打好内力的基础就能学习剑术了。
贺云祥心无旁骛,一门心思专心练功。可是他什么都不想,不代表没人想着他。这天午后,康明帝的贴身内侍前来传旨,“皇上宣四皇子今日晚间前往祈香苑,与皇上共进晚膳。
贺云祥领旨谢恩,心里冷笑,这么多年都没管过他吃不吃饭的父皇,今天总算想起赏他一顿饭了,还真是皇恩浩荡呢!
祈香苑里的这顿晚膳就真的只有父子二人,旁边连服侍的人都没有。贺云祥扫一眼就知今天这顿饭不是好吃的,可口的菜不一定有,他不想听的话倒是一定有的。
父子二人一起吃饭。康明帝今天是想做一次好父亲的,亲自动手给贺云祥挟菜。可他挟一次菜,贺云祥就起身恭敬谢恩,二人间不似父子,而是地道的君臣。
康明帝放弃了显示父爱,自己吃自己的,饭桌上的气氛反而正常轻松了些。
二人吃着饭,说着话。康明帝看着这个儿子,越看越是满意。贺云祥自幼残疾,因此没有进过内廷书院读过书,但他的学识见解和言谈做派却是极出色的,若是和太子相比,那太子就看不得了。
康明帝知道,这个四儿子身上的一切素质和行为,完全出自贺云阳的教导。除了相貌不同,和他因为身体原因不会武功之外,贺云祥,无一不像贺云阳
这一点,也是让康明帝终于下定决心,今天叫他来共进晚餐的原因。这个儿子有着贺云阳的才华,但又不是那个他厌恶排斥的人,这样的贺云祥,实在没法让他不满意。
康明帝轻咳了一声,又整理了一下思路,找到了个能让贺云祥感兴趣的话题切入点。“云祥啊,太子因行止荒唐,而被父皇责打了火龙鞭,你可知呀?“
贺云祥笑意淡淡,“怎会不知,那一天全体贺氏皇族都要到场观刑,儿臣也去了!”
康明帝叹息,“贺氏家训里有律条,凡受过火龙鞭者,就算已是太子,也应废黩另立。父皇本来想着是你二哥,只可惜,唉……”
贺云祥再不接话,只低了头吃菜。直到现在,他每每想起那个符纸变化,却一如直人的假贺云涛,心里还是发毛。
康明帝对贺云祥的表现不以为异。反正老二生前也没对这孩子好过,他要是显得多么悲伤反而假了。
影帝叹了一声,看着贺云祥,目光甚是慈爱,“你二哥不在了,父皇心里极是失落。幸亏苍天有眼,派来个神仙治好了你的病。云祥,你这些年也受了很多委屈,父皇想补偿你……”
他停口,期待地看着贺云祥。
贺云祥知道父皇在等自己露出惊喜之色,但这实在没啥好惊喜的,他道,“父皇,如果您是要把太子位补偿给儿臣,儿臣谢父皇隆恩,但儿臣自恃领受不起,只能让父皇失望了。”
康明帝沉吟,随即明了,“你不用担心太子怀恨报复你,父皇保证不会有那样的事。”
贺云祥大笑,“我怕他作甚,就他现在那副样子,他能耐我何!儿臣是不能对不起哥哥,儿臣此生绝不做半件对不起哥哥的事。”
影帝心头冒火,沉了脸道,“父皇让你为太子,这既是父命,也是皇命!怎么,你只知有兄长,不知有父皇吗?”
贺云祥愣了愣,然后笑了,笑得有些冷,有些嘲弄,“儿臣当然知道父皇在兄长之上。但儿臣也不会忘记,在太医确定儿臣腰椎断裂,今生再也站不起来之后,父皇您来看儿臣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儿臣还不会忘记,在母妃去世之后,父皇就把儿臣打发去了镜花台,呵,那可是仅次于秋蝉阁的冷僻之地啊父皇。儿臣记得,那是到镜花台的第三天,哥哥来了,他说‘云祥,跟哥哥去秋蝉阁吧,有哥哥在,什么都不用怕!’这些年来,儿臣住在秋蝉阁的时间更多,一直都是哥哥疼着、护着、教导着儿臣。但说起来,哥哥只大儿臣四岁而已,他自己也还是个孩子,而且他活得那么艰难,那么危险!父皇,您应该知道哥哥为什么活得那么难吧?”
康明帝哼了一声,沉着脸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尽管哥哥活得不易,尽管连秋姨都不疼他。但哥哥一直都对儿臣很好。他把自己所学都教予儿臣,他说‘云祥你要记得,不管怎样,永远不要放弃自己。’他教儿臣做人的道理,就连那次太子被罚火龙鞭观刑时,他也不许儿臣幸灾乐祸。还有,就连儿臣现在完全的康复,也不只是神仙的医术了得。如果不是这么多年来哥哥一直坚持的按。摩和针灸,儿臣的双腿早就萎缩不堪,就是有神仙妙法也是没用的。父皇,并非儿臣只知有兄长不知有父皇,而是儿臣只能依靠兄长,因为儿臣不知道父皇您在哪里!”
“云祥,你说这些,你是在怨恨父皇吗?”
“不!云祥不怨父皇,不怨太子,儿臣谁也不怨。哥哥说过,真正的男人,心里没有怨恨,只有懦夫才会怨恨!儿臣只是想告诉父皇。那太子位儿臣不坐。过去儿臣依靠着哥哥,但现在儿臣能站起来了,儿臣就要和哥哥站在一起!我贺云祥这一生,都只和哥哥站在一起!”
康明帝又喝一杯酒,语气阴沉地问,“你和你哥哥站在一起,要干什么呀?”
贺云祥微笑,“不干什么,只是要好好活着而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