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哥从来都是一个人。有一句话叫‘虽千万人吾往矣’,你哥哥就是这样的。他有青琊就够了,他是自己的胆,自己的倚仗,他不需要拉起一大帮人做挡箭牌,也敢冲到最危险的地方去。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一点不喜欢他这样,觉得他像个疯子;现在我才发现,如果他不是这样,我才不会喜欢他呢。”
她在贺云祥肩上重拍一掌,喝道,“打起精神来,别一副被债主逼上门的倒霉相!你再这么没出息,看你哥哥回来我不跟他告状的,你就等着被他修理吧!”
贺云祥立刻挺了挺腰背,咧嘴笑道,“只要哥哥平安回来,随便他修理我,大修小修都行。”
秋蝉阁的院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两人一下子屏住呼吸对望。尔后天景霍然起身冲了出去,贺云祥也忙跟着起身。就听天景在院子里一声惊喜大叫,“贺云阳!”
贺云祥赶着出去,看到的是天景正在哥哥怀里大哭,一边哭一边含糊数落,“你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急死了,吓死了!”
贺云阳拍着她,哄着她,还是止不住她的哭,无奈只好在她耳边低声道,“云祥可看着呢啊,别忘了你可是他嫂子,哭成这样,不怕他笑话你吗?”
天景慢慢收了哭声,在他怀里回头,果见贺云祥在他们身后,很尴尬的样子。她嗔道,“傻小子,你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哭吗?”
贺云祥正被她这番大哭弄得摸不着头脑,接口道,“嫂子你刚才不是挺镇静吗?比我还笃定呢,你说哥哥一定能回来,我没看出你害怕呀!”
天景拭着泪怒道,“我还不是要给你壮胆,才不好意思表现出害怕吗?你当时都吓成那样了,我要是再害怕,岂不是乱了阵脚!”
贺云祥涨红了脸,“哎,我当时吓成哪样了?我……”
“云祥,别跟你嫂子讲理,连我这么善于讲理的人,都从不跟她讲理。
贺云阳知道这样说弟弟必然不屑,天景必然火大,可他有转移他们注意力的东西,他拿出了墨晶扳指托在掌中,“你们看!”
贺云祥自然知道这枚扳指的意义,欢呼一声,“哥哥,你拿到了,你真的成功了!父皇写了禅位诏书给你吗?”
天景虽没见过此物,也从俩兄弟的郑重喜悦中品出了它大致的意思,问道,“这是齐朝皇帝的印信?”
贺云阳点头,对弟弟道,“父皇先把墨晶扳指给了我,诏书明早写好!”
“嗯,哥哥,我们喝酒吧,祝贺你成功拿到了本就该属于你的东西,我去取杯子来。”
天景平静下来,这才注意到他满身血迹,贺云阳轻笑,“不是我的,换身衣服就没有了!”
三人喝了那壶灵前的祭酒,又谈了些以后的事。贺云祥敏锐意识到自己再呆下去就是灯泡了,遂告辞回了镜花台。
只有他们两个人了,贺云阳道,“我先去换衣服,你回房等我,我有事和你说。”
天景回房等了一会儿,贺云阳就来了,他手里还拿着一封信笺。
“这也是你父皇给你的?”天景问。
“不,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服侍她的孙嬷嬷说,我母亲有遗命,这封信要在她头七那夜才能看!”
“头七!”天景念了一遍,道,“贺云阳,你说你母亲会不会也预料你会在今晚动手?”
贺云阳摇头,皱眉道,“天景,我现在觉得,我父皇和母亲之间的关系,或许不是我们看到的那个样子,我想,母亲留下这封信给我,肯定是想告诉我一些她不能宣之与口的事。”
“你是想和我一起看吗?这样不太好吧,这里面写得,肯定都是你家的私事……”
贺云阳边拆信封边摇头,“又矫情了是吧?我家的私事不是你的私事?”
这封信很长。秋荻夫人的字迹娟秀但无力,纤细小巧地排满了几张信笺:
云阳,我的儿子。写这封信的时候,母亲就要死了。其实我更想和你说话,想把你抱在怀里,细细地和你说清这几十年来所有的事。可是我不敢,不敢提前告诉你一些事,那会毁了你全部的希望和计划,所以我留下这封信,在我死后的第七天晚上,你想必也得到了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那么,就看这封信吧!
天景长吁了一口气。秋荻夫人果然是料到了这件事,她还真是了解贺云阳。可是,这么了解儿子却不疼爱儿子的母亲,实在古怪!
云阳,母亲在世上活了一辈子,对不起很多人,最对不起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你,因为太对不起你,母亲无颜见你,不敢想你!云阳,你这二十年来承受的所有苦难危险,都是你父皇所为或者是他授意他人所为。但是你不要怪他,因为,母亲最对不起的另一个人就是他。我欠他的,负他的太多,自己是还不起了,于是,他就在你身上讨要。
云阳,宫中流传的那些个我们母子不受你父皇待见的原因,统统都是假的。那些,都是你父皇怂恿人编造出的比较合理的解释,在宫里流传着。而真正的真相,现在这些人都不知道,知道真相的那些宫人们,在二十年前就被你父皇统统杀了,一个没留!
云阳,你是聪明绝顶的孩子,为何你也笃信那些传言,以为你是因为容貌像我,男生女相而被你父皇嫌弃,而我是因为生下你这样的不祥之人被你父皇冷落。
云阳,其实不是的这样的,你父皇恨你,只因--你不是他的儿子。
你难道从来就没有察觉,你父皇叫你时,和其他几个孩子的叫法是不一样的。你父皇叫他们云海、云涛、云祥。只有叫你是全称,贺云阳。
他就是要这样叫你,因为每叫你一声贺云阳,他就提醒自己一次:你不姓贺,你不是他的儿子!
那几张信笺在簌簌地抖。天景忙握住贺云阳的手,想把信笺从他手里拿出来,口中柔声道,“贺云阳,这个……肯定是你母亲当时病得太重,有些糊涂了。我们不看了,不看了啊!”
“不!我要看下去!你不看可以,我……我必须看下去!”贺云阳的脸色惨白得发青,眼睛却亮得如燃着火,说不上是羞,是怒,还是惊。
天景一声叹息,只好和他一起看下去。
云阳,母亲的名字其实不叫秋荻,我姓傅,名秋云。我的父亲是齐朝宫廷中的司乐太傅,这个官职不算大,但傅家和当时的孤独皇后有些亲戚关系,所以在朝中的地位也不低。
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膝下荒凉是你外公最遗憾的事,我是女子,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唯一的指望,就是我能嫁进一个显赫人家。
傅家既和独孤家有亲,我和当时的太子贺铭扬--就是现在的皇上也算是表兄妹,他大我六岁,我四岁时第一次进宫去玩,认识了那个骄傲得不可一世的男孩子。
从那以后我就常常被传进宫里去玩,皇后说,太子就喜欢和秋云玩。
是的,贺铭扬就喜欢和我玩,只有在我面前他才有好脾气。我弄坏了他的东西,在他已经写好的功课上乱涂乱画,害得他还得重写,他也从不生气。
后来我们渐渐长大了,我知道他喜欢我,而我只喜欢捉弄他。玩各种各样的恶作剧,弄得他很倒霉,被他父皇和师傅责骂,看他很生气又不敢对我发脾气的样子我就很开心。因为我讨厌他的骄傲任性,蛮横霸道。说起来太子贺云海的性格就很像他的父皇。只是贺铭扬不只有骄傲的性格,他是很有才华的,文韬武略,都极为出色,他有权力有资格骄傲。而贺云海,就只剩下骄傲了。
尽管我承认他很出色,但我还是讨厌他。他越喜欢我,我就越讨厌他。因为他的爱太霸道了,只要是他认为好的东西,就不管不顾的非要塞给我,许我丢了砸了弄坏了,但不许我说不要;只要是他认为对我好的事,他就不管不顾地去做,从不管我是不是喜欢。包括他对我的爱,也是他不管不顾的给,即使看出我不想要,他还是要给。
我十六岁时,遇上了我喜欢的人,他叫韩谨阳,是我父亲的学生。他是我第一眼就认定的人。从此我找尽各种借口,尽量减少进宫的次数。我知道,如果我想要和韩谨阳在一起,首要的,不是取得我父母的同意,而是先摆脱贺铭扬的痴缠。
我不进宫,贺铭扬却是可以出宫的。他每次出宫来家里看我。都会给我带很多吃的玩的,我承认这些东西都很好,这些也是韩谨阳给不了我的,但我就是不喜欢。
终于,在我十八岁那年,贺铭扬要给我一件他认为最好,而我最不喜欢的东西,那就是婚妁。他说:秋云,我此生再不要别的女人,我只娶你,做我唯一之妻。
我当时很慌,只好拿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他,我说你疯了,你忘了贺氏为帝,独孤为后的规矩吗?你要想一直做太子,就必须娶孤独家的女儿。
他说,那我就不做太子好了!
他的执著终于给我带来了*烦,独孤皇后知道他的想法后大怒,尔后自然把所有的责任推到我的身上,说我以妖媚之术迷惑太子,下了凤旨,要打发我到玉坤庵出家。
那一天,内廷的刘总管来带我去玉坤庵,我很怕,但这是皇后的旨意,父母都无力护我。在他们拖着我出门的时候,贺铭扬来了,他什么话都没说,拔出剑来就砍了刘总管的头,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杀人,吓得抖成一团。他持剑护在我身前,他说,有不怕死的,只管上来。
皇后终于拗不过他,没送我去出家。后来他在元露殿门前跪了三天三夜,请求先皇废了他的太子位。他要娶我为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