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景带着易大可和一个侍卫又登上了东城门垛口,这时守城的人已经击退了城下叛军的数次进攻。虽则城头上开始只有十二个御林军,但那几架巨型守城机弩可是最坚不可摧的防线。每架机弩可一次性发射四十八支特制的狼牙箭,这种狼牙箭长过四尺,足以将两人轻松洞穿。四十八支一起射出的攻击力和杀伤力都是惊人的,即使那些骑兵都披甲带盔,也抵不过机弩发射时巨大的冲击力,只要中箭之人,非死即是重伤。
谢午华无奈之下暂停了攻城,这半个时辰里,他的人马已死伤二百余人。分出攻打其余三座城门的人也同样被守城弩射得节节后退。
谢午华看着那六架纯钢打造的守城弩,巨大黝黑的机弩就像等待着吞噬人命的怪兽,静静蹲坐在城头上。他真的糊涂了,要把这么巨大的机械抬到城头上布置好,绝不是短时间能完成之事。这应该是从昨天起就开始着手准备的守城策略。可他不信那两个孩子能有这样深沉的谋略,能算出他会趁城中空虚来攻,提前做好准备等着他。那样的话,莫不是……
谢午华猛地瞪大了眼睛,倒抽一口冷气。他忽然明白了,这是皇上给他下的套,用昀城为饵引他造反。是的,他的那位老友,有这样的心计和谋算!
陈昊远也真是舍得,用三个孩子和一座都城,引出了他谢午华的狼子野心。怪不得俗语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他的副将刚才差点被一支狼牙箭射着,惊魂未定的回头,看见大帅正低头想着什么,嘴角一丝苦笑。
“大帅,百里国君给您的密信上,真的说会派出二百人入昀城做接应吗?”副将凑过去问,他跟着谢午华二十年了,还是第一次对大帅产生怀疑,如果真有人在城中接应,为何至今城中未乱?
谢午华被他一语提醒,又抬头往城上看,昀城果然丝毫未见乱象,确实不似有内应的样子。但要说百里容珏也来算计他一把,又说不通。他要百里容珏襄助,可是许下了割地千里的好处。百里容珏帮着锦阳帝算计他,能有什么好处?
这时,增援的虎贲军已经赶到了,城头上密密匝匝站满了盔甲鲜明的兵士,人人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副将长叹一声,在谢午华耳边轻道,“大帅,末将说句不该说的话,依末将来看,昀城我们是进不去了,现在撤还来得及!”
谢午华狠狠瞪他一眼,低头思忖了一会儿,也知道眼下只有尽快撤退一条路。看来他是中了锦阳帝和百里的双重圈套,虽然他还是没想明白百里容珏到底为何陷害他,但事实明摆着,城内根本无人接应他。
可是,真的要撤退吗?往哪里撤往哪里退?玉乾关?笑话,他从那里出来,就没打算再回去!他不由想起了天景刚才对他的嘲讽,“你既领兵来造我父皇的反,怎么还兼着我父皇所封的帅位吗?”
现在,他这个反贼当得失败,元帅自然也做不成了,那他谢午华到底算什么呢?
“大帅,别再犹豫了!”副将壮着胆子又劝了一句,“您看看现在城上的布防,我们根本再无机会!”
谢午华不用看也知道是这样。他疲惫挥了挥手,刚要发布撤退的指令,就听到城头一个脆生生的童音断喝道,“谢午华,你不是想跑了吧?”
谢午华闻声抬头,垛口上又出现了那个红衣女孩儿,像一团簇簇的火苗在他眼里燃烧,但只有她一人,太子和玄明都不见影子。
他感觉不祥,大声地喝问,“玄明呢?”
“哼!”天景一声冷笑,“你现在才记起他吗?现在才怕会连累他吗?谢午华,玄明哥哥已经被你连累很多年了!谢午华我告诉你,今天这里所有的布置,皆是我陈天景的作为!久闻谢元帅久经沙场,算无遗策,天景虽是女子,但也好兵法战策,心里一直都存着想与谢元帅较量一场的念头,不想今日竟真的有了机会。不过,见面真是不如闻名,谢元帅,你可是让天景失望得很呢!你现在攻不下城就想跑吗?那你的家人呢,你还要不要?我告诉你,镇国公谢府,我已经派了一千御林军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你要是敢跑,我就敢把你一家上上下下数百口的首级,一个个地挂在这城头上!”
谢午华和他的副将,还有他身后的数千兵士,听着这一番又霸气又血腥的威胁,心里都是寒战连连,想不通一个小女孩,怎么会有这么绝的手段这么狠的心!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丫头其实不好什么兵法战策,而且连杀鸡都不敢看。这一番布置和这一番话是贺云阳教她的。贺云阳断定这位谢大帅是很识时务的,如果攻城不下,肯定不会恋战,而是及时撤退,保存实力再行图谋。若是让他走了,以后必然有很多麻烦。于是就想了这个法子出来,这一番话从天景口中说出,就断了谢午华所有退路。试想,如果他连一个丫头布置的城防都攻不破,被她吓得不顾全家几百人性命逃走,那他就彻底声名扫地了,别指望还会有人愿意追随效忠于他!
谢午华还能怎样?现在让他拔剑自刎,都比让他下令撤退容易。他怒极恨极,目眦欲裂。从身旁一名军士背上抢下弓箭,催马向前几步,张弓搭箭,瞄准城头那个红衣小妖女,一箭射出。
谢午华膂力强悍,箭法精准,几十年里,还没有人躲得过他射出的箭。他看到天景在风里都有些站不稳的怯弱模样,就知她武功极差或者根本不会。像这样还不是箭到人倒。她既说这一切都是她布置的,那么如果她死了或受重伤,城中防守必然会乱,没准就是他攻城之机!
天景一见谢午华持弓在手,心里就是一抖,暗叫这下话说过了,真是把谢午华逼急了,贺云阳你害死我了!
她正念叨着,谢午华的箭已如流星飞至,她刚想闭眼,就见身旁伸出一只手来,食中二指轻轻一挟,那只燕翎箭就牢牢停在了两根手指间,一头发丝的距离也不能进。
她顺着那只手寻找它的主人,看见的是——易大可!
易大可顺手掷下那支箭,嗤笑一声,“谢午华,你就这点力量,是饿了三天没吃饭吗?”
谢午华看着那支大半截深没入土的箭矢,目瞪口呆。
午华听到身后一片压抑的惊呼,他不怪他麾下将士竟为对手惊叹惊呼。天景身边那个其貌不扬的侍卫,武功之高,力气之大,刚才连他都差点赞叹一声。
又或者,真的是他老了吧!
先被天景在城防谋略上狠狠打击,又被她的侍卫在武功力气上狠狠打击,纵横半生未逢敌手的谢午华不禁生出了英雄迟暮之感。其实他很想再射一箭,看看那个侍卫还能不能接住;或者就算他再接住了也一箭接一箭地射,直到那个小妖女中箭跌下城来为止。
谢午华想得痛快,但也只是个痛快的想法罢了。第一,他不可能那么不要脸,盯着一个小女孩儿翻来覆去地射;第二,城上的虎贲军又不是木偶,他要是敢把他们的公主当活靶子射,他们就敢把他射成刺猬。
谢午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阵前的。他的脸烧得厉害,心里的感觉却很奇怪,一半被怒火烧得灼热,一半被绝望冻得寒凉。
见谢大帅铩羽而归,满脸尴尬无奈,又没精神又没主意的样子,他的副将和身旁几位参将低声商议了几句,觉得现在最好是撤退,不过大帅肯定不会同意,就算他豁得出去自己的面子,也豁不出去家人的命,大帅的阂家老幼,一个不少,都在京城的祖宅之中。大帅如果撒手一去,没准就真成了孤家寡人。
他们几人商议了半天,觉得现在如果勉强大帅撤退的话,他说不定真能抽出宝剑抹了脖子,那可就彻底没了指望。于是,他们靠到失魂落魄的谢午华身边,安慰道,“大帅也无需在意,胜败乃兵家常事嘛……”
一句说出,赶紧闭了嘴。这话怎么听都更像是嘲讽。兵家常事?威名赫赫的三军元帅,让一个毛丫头逼得想上吊,这算是哪一门子的兵家常事?
于是他们略过劝慰直奔主题,“大帅,不如咱们先行后撤二十里,到晚上看看有没有机会偷袭入城。您看这天色阴的,今晚应该也是月晦。咱们派出些身手好的兄弟,趁着夜黑爬上城头。没准能成功的。您想啊,陈天景一个闺阁中的丫头,不过就是聪明的点,看了几本兵书而已,能有什么对敌经验?咱们后撤,她看见必然得意得很,夜里的防守,估计也会松懈下来,到时就是咱们的机会了。大帅您意下如何?”
谢午华现在还能提什么反对意见,这几位没看不起他已经不错了。况且这主意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反正让他真的撤退他是宁死也不干的,也就只有先行后撤,指望着能像这几位设想的一样,迷惑住那个小妖女,给他创造趁夜奇袭的机会。
看到那支骑兵整齐后退,天景奇道,“哎,谢午华好狠的心,全家的命都没有自己的命重要,还是要逃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