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阳和天景的复合,体现在两国的朝局上,就是齐朝的睿奉帝在伤愈后振作精神,重新勤勉执政,而大渊的凌尧帝竟似像是突然发现她的勤奋有些过了头,在一日早朝时宣布:“这段时日春寒太重,朕甚感身体不适。日前收到清和长公主家书,长公主惦念朕,邀请朕去她那里相聚些时日。朕亦极思念长公主和两个孩子,再者齐朝地处袤合之南,现在天气已非常温暖,朕去小住些日子,正好也可避过春寒。这段时间就仍由允炆监国,不知列位臣工意下如何?”
列位臣工还能有何异议,当然是希望女皇陛下赶紧去长公主那里休息调养,别在朝堂上带领着他们一起玩命苦干了,于是全体通过女皇陛下的休假。凌尧帝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当天安排好所有事宜,第二天就动身赴齐,过她的温暖小日子去了。
此时的陈允炆已经过了十三岁,长成了一位翩翩少年。因为从小就知自己身兼重任,两位姑姑和师傅都管得严,课业又重。十三岁的他身上就没了孩子气,相当的沉稳干练。监国对他来说已是驾轻就熟之事,因此根本就不用天景吩咐太多,只挑重点交代几句即可。
齐朝那边得了大渊女皇即将来访的消息,就忙碌起来了。虽说女皇此来只是去皇太弟妃那边走亲戚的,可是皇上要求了,相迎之礼一定要隆重,不可有丝毫怠慢。
对于这命令,文官们有些不解,人家大渊女皇是过来看姐姐的,安排迎接也应该是皇太弟府上该操办的事,皇上您跟着凑什么热闹呀!
武将们,尤其是朝中几员比较有名有显赫军功的武将,因为有了跟着贺云阳伐魏的经历,早就知道这两位帝王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这次大渊女皇来齐,探望姐姐可能只是借口,真正的意思想必就是来和皇上相见的,皇上又岂能不忙活?
大渊女皇的车仗在路上行了六天,在第七日的早上将近了朔越城。
贺云祥五更时就带着礼部一众官员出城,直到三十里外惜别亭相候。也没等多久,大渊的车队就到了,齐朝皇太弟和大渊女皇隔着车帘说了几句文绉绉的客套话,宾主就一起回了朔越城。
这时正是每天早上,军队操练完毕回营之时。北大营的骑兵军团也刚刚操演完毕,骑兵队第三队的队长赵城虎正带领自己麾下兵士们回城。可正好这时皇太弟迎接大渊女皇的队伍也要进城。军队当然不能和迎接国宾的队伍争道,遂退在一旁让国宾队伍前行入城。
捧场盛大的国宾队进了朔越城,大渊女皇的车驾由四匹毛色如火的赤焰驹驾辕,明黄色的车厢上并没见什么奢华的装饰,只是在车厢两侧各有一朵醒目的金蔷薇印记,显得雍容大气。
国宾队伍过后,赵城虎身旁亲兵轻咳一声,道,“赵将军,轮到咱们进城了。“
怔忡出神的赵城虎回魂,笑得略有些尴尬和苦味,策马前行,带着他的队伍鱼贯进了朔越城。
这次齐渊联军的伐魏之战,赵城虎也参加了。他知道那个与睿奉帝并辔在阵前领军的大渊凌尧帝,就是当年的小表妹赵念雪。
姑奶奶临终前,断续艰难地讲出了小雪的真实身世,父母和他都吓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竟然有一位公主在古榆村赵家的破败小院里生活了八年。
姑奶奶去世后,父亲下了严令,以后家人都不许再提起小雪,就把这件事彻底忘记,从那之后的十几年,赵家人真的绝口不提那个女孩儿。
可是赵城虎的心里从未忘记过小雪,那个大眼睛的精灵般的女孩子,本来在日后是会成为他妻子的,可是她飞了。就像母亲曾经对他的感叹:小雪是金凤凰,哪能一辈子在鸡窝里呆着?虎子啊,她走了其实也好,那样的女子,岂是你这傻小子能守得住的。
金凤凰飞走了,傻小子也长大了。十六岁时他投了军,因为功夫不错人也踏实,很快就有了军职,再加上当年皇帝的赏赐使他家家底殷实,于是提亲的媒人几乎踏破了门槛。那些家世好容貌好的姑娘他都没看上,却独独相中了一个叫张秀枝的普通农家女,只因她有一双很像小雪的大眼睛。
后来锦阳帝驾崩,大渊出了一位旷世未有的女皇。军中的兄弟们好奇地谈论揣测着这位女皇是什么样的人,只有他沉默。其实他也不知大渊女皇现在是什么样的人,他只记得多年前,小雪眨着晶亮的大眼睛,脆生生叫他“虎子哥”。
“喂,城虎,发什么呆呢,喝酒去不去?”一只大手拍在他肩上。
赵城虎回头笑道,“不去了,前两天喝醉,让秀枝好一顿数落。她说了,下次再喝醉了就直接睡到街上,不许回家。”
“去,怕老婆的,没出息!”同僚笑骂了一句自行去了。赵城虎苦笑,他也不是怕老婆,他就怕秀枝对他瞪眼睛,就像当年他怕小雪对他瞪眼睛。
天景不知道她在进城时,曾和虎子只相隔一辆马车的距离。她和他本就不是一样的人,错过了,就没有机会再相逢。
天景现在正和贺云阳在秋蝉阁的小院里喝酒,这小院还是当年的样子,静谧冷静,但在月上中天时在院子里对酌,也是别有味道的。
“贺云阳,我想在这儿住两天,就住西边你那间屋,可不可以?”
贺云阳持壶给她斟酒,皱眉道,“等你下次来再住吧。我父皇最近病重,他昨天让内侍带话给我,说他想来秋蝉阁住最后一段时间,我已经答应他了。”
天景举杯啜了一口,“他知道火龙鞭毁了的事吗?”
“知道,我自己去告诉他的,你猜他怎么说?”贺云阳一口饮尽杯中酒,自问自答,“他说没关系,毁就毁了。他还问我的伤怎么样。呵,真是迟来的父爱。”
天景笑,“迟来,也总比永远没有的好。”
天景最近在忙一件事,做一件让朝堂震惊,文武阵营态度鲜明反差,文臣比较支持,武将强烈反对的事 ,那就是--裁军!
如今的袤合洲,就是齐朝和大渊二分天下的局面。贺云阳说过不打大渊的主意,而现在大渊百姓生活安乐,也不会起来造她的反。既是这样,养那么多兵有何用呢?养兵千日,是备一时之需,但以大渊现在的太平景象,起码好几十年间不会有用兵之时。白养着兵费粮费钱,还弄得百姓亲人离散,妻子见不到丈夫娘亲盼不到儿,何苦来着。
于是天景咬了咬牙,下决心做大渊有史以来的最大一次裁军,四面边境的守军各裁去五成兵力,各地州的城防力量各裁去三成兵力,京畿的守卫力量也从五万人减到两万。
如此大幅度的裁撤军队,削减了武将们手中权力,引得他们不满怨怼并不奇怪。让天景纠结的是,就连贺云阳也是反对者之一,再三劝她慎重斟酌。
他说,“天景,军为国之胆。你不要光拨着小算盘算钱和粮的帐,你大渊现在又不是出不起那些钱粮,这样的大规模裁军不是明智之举。”
她皱眉道,“你说过不会染指我大渊一寸土地,这话到底算不算数?”
他瞪她一眼,“又怀疑我是吧?怎么可能不算数,那份圣旨上连墨梅印都盖了。再说,如果我对大渊江山有觊觎之心,干嘛劝你不要裁军,你裁得一人不剩岂不是最好!”
“我不是怀疑你,我要是怀疑你的话,就不是裁军,而是要增兵了。我就是说,既然现在乃至以后很长时间,大渊的内外都是一片安定平稳,要那么大的‘胆’做什么用?‘胆小’一些也无妨嘛!”
“未必!”贺云阳一盆冷水泼下,“大渊之外自然是安定无虞的,这一点我可以担保;但是大渊内部嘛,天景,你的眼睛应该时常看看琦州和玉漱州这两个地方。”
“琦州和玉漱州……”天景低了头沉吟一下,“你是说陈勉秋和陈勉睿兄弟两个?”
“是的。就是大渊的祺郡王和宜郡王。你不要忘记了,他们是你父皇亲哥哥的嫡子,是正统的陈氏皇族,而且他们是男子。在大多数人的观念里,做皇帝,就是男人的事。现在朝臣们都服你,一方面是你真有才干,十余年来的政绩摆在那里,不服不行;一方面也是因除了你之外陈家再无人了。但如果他二人有心要做些什么,我估摸着,肯定会有人支持他们。所以我说,你这样大幅裁军不妥,尤其是琦州和玉漱州这条线上的军队,还有京畿的守卫力量,绝不能动!或者,你干脆就把这两人手中的军。权和政。权夺了,只发予郡王的优厚俸禄,让他们养老去好了。”
天景重重叹口气,“你说得轻松。就如你方才所言,别管我怎么能干,我终究是女子,那些臣子对我,总有些观念上的抵触。我若下旨夺他二人的权,臣子们还不得把朝堂吵翻,用口水把我淹死,用折子把我压死。总之,我要是敢打整治两位皇堂兄的主意,朝臣们肯定会让我不得好死的!何况这十余年里,他二人对我一直都是毕恭毕敬的,从没有流露出什么不臣的意思,我也没有理由夺他们的权。”
“就因为他们太驯服了,所以才更显得不正常。你想啊,他们的父亲原本就比你父皇年长,结果反是你父皇坐了帝位。而他们两个年长你十几岁,又是嫡亲皇族,倒要向你一个小女子三跪九叩,匍匐为臣,他们就能真的甘心?”
“哎呀,贺云阳你真讨厌,就说这些让我心烦。他们不甘心能怎样?总不能现在就发兵把我赶下台吧?反正我再过两年就把皇位传给允炆了,然后我就死了,眼不见心不烦,现在想那么多干嘛?”天景抱怨着,侧头看着贺云阳笑,“要是他们哪天真的发兵造反,你就来带我走。带我回齐朝做你的皇后,好不好?”
贺云阳正想说那允炆怎么办?你以为陈勉秋和陈勉睿会让这个皇侄活着吗?转念一想不禁失笑,自己也太较真了,天景不过是随口说笑而已,哪里就会有这样的事。于是他抱住她笑道,“好呀,我们的婚礼把那些繁文缛节全都免掉,直接吃喜宴,然后就洞房。”
天景推着他笑,“你走开,我才不要嫁给一头猪!”
二人笑闹着,谁也没有意识道,他们的戏言,竟然一语成谶。
袤合洲之外是一片广袤的荒寒之地,土地贫瘠,天气难测,这片土地上的山大多是险峻孤峰,寸草不生,无路可行。
而星斓山则是这片荒寂之地难得的风景。与那些仿佛半入云端的孤峰相比,星斓山并不算太高。而且山中有奇花异草,清泉小溪,曲径通幽,处处都是好看的风景。
天景和贺云阳牵手在星斓山的一条小径上走着,这条小径是直通后山的,天景边走边东张西望地看风景,“哎,贺云阳,你师傅当年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修行啊?在我的印象里,好像是越艰苦恶劣的地方灵力越高,就像我师傅修行的那座岳杭山,那是个什么鬼地方呀,可是我师傅说哪里灵力超高呢。”
“谁说星斓山没有灵力,我师傅说星斓山的灵力宁厚柔和,是最适合我门中剑法和真力的修行。尤其让他中意的,就是后山那一处养剑的沸泉。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用那泉水养剑,不知这一年时间,青琊是不是已经愈合了。”
“你放心,青琊肯定已经好了,哎,你先给我把那朵花摘下来。”天景笃定地打保票。
沸泉果然是沸泉,那水不停地翻涌着气泡,散发着如雾般浓白的蒸气。刚一靠近,就连天景额头就有了汗。她看见了青琊,就插在了小小泉眼的中心,被沸腾的泉水冲涮着,连剑柄都是通红的!
天景不禁发起愁来,“贺云阳,不管青琊养好了伤没有,你该怎么把它拿出来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