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江程皖向我身后挪了一点,风是扑面而来的,我帮他挡住了冬天的寒冷。
我想真好,终于有一天,我也能派上这样的用场,为我心爱的人遮风挡雨,像个大老爷们一样。
他的气息扑在我的胳膊上,伴随着打火机开合的声音。
终于,他放弃了。
然后他颓然地把打火机塞进口袋里:“我有个舅舅。”他蓦地开口,“他很想取代我的位置,并且他一直在努力地这么做。我妈妈去世后,把手上的股份均分给了我和我的舅舅,他的资历比我深,在崇江的根基也比我稳。我不敢保证,他的想法永远不会实现。”江程皖轻轻向前靠了靠,然后头抵在我的肩上,“很多时候,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风光,比如今天。我也会很窘迫,很难堪,内忧外患,四面楚歌。”
我尽量小幅度地咽了口唾沫,我害怕小小的动作便会惊扰他在我的肩膀上找到的安慰。
“我唯一害怕的,就是有一天,我不能保护你了。我不能为你摆平你需要摆平的事情,不能在你身无分文的时候给你送钱,不能……”他叹息一声,为未完的话做结。
我多想,多想转过身,像他抱我一样抱住他,告诉他这些我都不介意。
别人爱你光芒万丈,我却偏偏爱你失落时的窘难。
可是我又不能这样,好不容易,我用道德感逼退了一己私欲,现在让我哪儿来的脸,再来装一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伪英雄。
“不能和我过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日子。”于是我补充了他后面的话,“我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我希望你好好的。江程皖,你好好的,比我们在不在一起要重要得多。”
我直了直腰背,原本肩头的压迫感蓦地消失了。
他抱歉地点了下衣角:“不好意思,我不应该给你看的我这个样子。”
我却没有回复他的这句话:“你等我下。”然后我起了身。
两分钟之后,我拿了只打火机回来:“这个点人真少,借支打火机真不容易。”我递了过去。
江程皖愣了一下,然后接下:“谢谢。”
“不要谢我,就当是我答谢你去医院给我送钱。”
我按下打火机的那一刻,它窜起来耀眼的火苗,在已然沉寂无光的夜。
我像是划亮了火柴的小女孩,在那火花的倒影中,看着他的脸,一如既往会发光的脸。
我说:“你看,江程皖,你的打火机就是没有油了。回去补上油,就又可以点着了。”
直到最后,他也没有抽那只烟。
我蓦地感觉这一天毫无收获,江程皖没有给我新的第一次。
他是一个很守时的人,一个小时后,我们离开了南湖。
他开着车载我到医院,下车前,江程皖执意让我带走那件外套。
我调笑道:“那如果你回去顾雅问起来,衣服去哪儿,你怎么解释?”
“我就说被门口那只苏格兰折耳猫叼走了。”
“无聊……”我转身欲走。
江程皖却在我身后笑道:“周小楼,你知道么?你真的和我家门口那只折耳猫特别像。明明长的人畜无害的,又温柔又傻,跑三步能摔两个滚,却天天摆出一副特别厉害的模样,就算谁都吓不到,也要昂着头走路。”
我回头,一声怒喝:“我高兴!要你管!”
他笑了笑。
莫名地笑开了一天的阴鹜。
“衣服你还是自己留着,还有……”关上车门之前,我龇牙咧嘴地探出两只爪子,“我可凶了!”
“对,你可凶了。我特别怕你。”
我才知道,有江程皖的日子这么美好,美好得,稍纵即逝。
想想我也很久没见过他,果然要一见面又开始对自己的感情肆无忌惮么?
我觉着这个人太可怕,不见相思成狂,见了愁思入骨。
甩着手中装满食物的塑料袋,我颠啊颠就颠回了医院。
推开门的时候,我看见呆坐在床上的陈曼曼,露出满面愁容,虚无地向外瞥了一眼。
“我给你带晚饭来了。”我入内,想尽可能地把暂时的好心情传递给她,“有你最爱的,噔噔噔噔——”我故弄玄虚地拿着饭盒在她面前转上一圈,“你猜猜?”
“我闺女呢?”她看着我,阴仄仄来了一句。
“什么闺女?”我装傻。
然后她又哭了起来,哭走我和江程皖稍纵即逝的苟且*。
你相信人的眼泪可以哭干么?我以前也是不相信的。
但是那一天,我亲眼看着陈曼曼哭到哭不出来。和任何一个母亲一样,她承受不了那撕心裂肺的丧子之痛。
在充满了生离死别的医院中,她掀起一阵伤感的狂潮,轻易席卷了我。让我陪着她嘶吼,再陪着她沉默。
“你知道么?”久久的,满面泪痕的她撕开哑了的嗓,“其实我不该这么难过,我确实打算是放弃这个孩子了。可是我在手术室里,我听见程峰喊我,他说他求我,求我留住他的孩子,求我和他好好过日子。我,我……”
她说不出后一句。
我只好抱住她,我说:“我知道,我懂。”
她没有反驳我。
其实我不懂,她也知道我不懂。但是我心疼陈曼曼的心是真的,我才发现,友情有时也很伟大,不需要同病相怜的狼狈,我就可以为了她的苦楚而痛彻心扉。
那一夜,我陪在她的病房里。
空调开的很高,我一点也感觉不到冷。我猜想是江程皖打过招呼了,这一晚,我一个陪护的,竟然受到了比重症病人还夸张的照护。
夜深了之后,陈曼曼醒了一次。醒过来她就睡不着,我也睡不着。
于是我先挑起了夜谈的头。
让我想起大学的时候,我和陈曼曼出去玩,夜里睡在同一张床,聊各式各样的感情和八卦。那个时候,我就听过无数缠绵悱恻的故事,掏心挖肺,你死我活。同样是那个时候,我常想,为了爱情的如此这般,究竟值不值得。
其实根本没有值不值得。
就像一只飞蛾,不扑火,怎么证明你是飞蛾呢?
而这一晚,我们没有说故事。
我问她:“你听说过苏格兰折耳猫么?”
她缓过来了不少,至少已经接受了失去孩子的事实,此刻正侧眉打量着我:“什么玩意儿?”
“就是一种长得像苏格兰尼斯湖水怪一样的东西!”我夸张地摆出狰狞面目,两只胳膊绕着脑袋摇来晃去,“特别凶,特别吓人,身手敏捷,昂首阔步,耳朵这么高,你招惹了它它就拿耳朵扇死你!”
陈曼曼扭曲着五官,嫌弃地拧眉,没有接我的话。
然后我傻笑起来:“你知道么?江程皖说我就是这样的!”
她愣了愣,最后在我期待地目光中僵硬地点了下头:“哦。”
“像不像?啊?像不像?”
她的关注点却不在此:“你和江程皖……?”
我咧着嘴接下她的话:“我没有钱,是他给你付的医药费。”
“有机会还给他。”陈曼曼淡淡道,“姐不想欠江家人情。”沉默半晌,她又问上一句,“那,江程皖知道我……”
“不知道。”我连连摇头,“我特意没告诉他。”
“别让他知道,也千万,别让江程峰知道……”
我试探道:“你是不是,怕小棕毛自责呀?”
陈曼曼心虚地扭过头:“姐管他干什么?”
“那你俩,还有可能么?”
“你说呢?”
我于是闭上嘴。
真奇怪,江程峰觉着是陈曼曼打了他的孩子,陈曼曼却觉着是江程峰扼杀了她的闺女。
问题出在哪儿了呢?我也想不明白,大抵只是两个人不应该在一起吧。毕竟相爱势单力薄,生命里凶神恶煞的水怪太多,恁的谁,都比爱情更能搅浑一摊尼斯湖。
只是那个时候,我还是认为陈曼曼和江程峰是有可能的。
就像我相信,爱情虽然屡战屡败,却终能绝处逢生。
陈曼曼的事情,终于画上了半个休止。
本就该雁过无痕的一段情,如今真的澌灭在了巧合和现实之间。
我们嗟叹,却无能为力。
这个周末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我交了一个饭友,比如挨了两巴掌,比如我对江程皖,我又一次放纵了对他的任性。
于是我决定将最后这件事扼杀在新一周的起始,扼杀在我还要天天向上的以后。
周一清晨,我去上班。
享受了漫漫长路的寒风凛冽后,抵达办公室的我,立刻融化在了喷搏而出的暖气中。它像是一个吻,轻轻柔柔地粘在心间。我不自禁地觉着,进入一个有空调的房间,真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情。
可是紧接着,满脸颓然的同事们,就开始告诉我一些不好的事情。
比方说,为了一年一度的年会,这个月的指标要提前完成云云。
我无奈地脱下外套,披在椅背上,然后匆匆蹲下按了电脑的开机键:“知道了知道了,哎,赶快催稿,这帮作者没一个省心的。”
坐在我隔壁的汪若雨立刻搭上话:“诶?周姐,你手下不是有个Devin么,我总是听你说他好啊。”
“他啊。”我干笑一声,转动椅子面向小丫头,“你知道这货昨天和我说啥?”(未完待续)